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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衣落落谁家郎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在这个时代,扬州是全中国最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有鳞次栉比的楼宇,林立的商铺作坊,摩肩擦踵的行人,宽阔的街道和大运河,当然还有二十四桥的明月及大明寺袅袅檀香。

三月,黄昏。

“青光霍霍,白衣闪闪,”练武场上一男一女二人正在比剑,场边立着数十位年轻男女,皆白衣长剑,练武场东面一排坐着七位年纪稍长的男女。众人均注视着场中比武的两人,两人你来我往已经比了七十余招,仍未分出胜负。两柄长剑挥洒如雪,越挥越快,只见场中两个雾球滚来滚去,而两人的身形渐已难辨了。

场中众人皆属扬州白鹿门,有话说“穷文富武”,在扬州习武之人的确很多,教拳授艺的武馆自不会少。白鹿门建立已有百余年,里面说是有些真东西的,现任掌门覃光义一柄白虹剑独步江南罕逢敌手,他的几位师兄弟均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坐在场边的几位长者正是覃光义和他的师兄弟们,比武两位和站着围观的都是白鹿门的年轻弟子。白鹿门弟子有两种:一种是花巨额学金进来,学成后可留可走任自由;另一种则是入门时交不起或缴纳学金不足,学成后需去同城最大的镖局——齐云镖局做几年镖师甚至趟子手。

两人刚过百招,突然一人喝道:“住手吧。”说话之人正是覃光义,覃光义年约六旬,须发半白,但面色红润,双目有神。

比武两人便停下手来,行礼后就要退下。

覃光义道:“七成,你输了。”

比武男子姓曾名七成,是覃光义的亲传弟子排行第六,听见此话很是不解,却道:“弟子不才,给您老人家丢脸了。”

覃光义轻声道:“你看看你,满身臭汗,气喘如狗,再看看你项师妹哪像你这般。”

比武女子姓项,单名一个宁字,是覃光义三师弟任文荣的四弟子,入门的时间比曾七成稍晚。诸人分看曾七成与项宁,果然项宁气息平缓,衣衫干燥,而曾七成则湿衣裹身,气喘吁吁。

项宁亲师任文荣道:“七成你剑法精湛,但内里也需勤加修炼才行。”不待回答,便挥手让二人下去。

覃光义同辈有七人,二师弟沈阳山,三师弟任文荣,老四许七彩,是同辈中唯一的女弟子,五师弟吴毅,最后两位师弟分别叫苏瑞青和练长江。七人中老六老七因年纪尚轻,武艺较几位师兄师姐多有不如,所以尚未收徒,只是平时会帮师兄师姐们教教师侄和师侄女,其余五人均有各自的亲传弟子。白鹿门每年三次小考一次大考,大考在年末,旨在知悉弟子们学艺进度。小考时覃光义和四位师弟妹各自抽出四名弟子共二十人互相较艺,除第一轮十对由师长指定捉对的人选,后面数轮则是自由组合了。比试结果虽不做排名,亦不设奖惩,但五家弟子间自免不了暗里互相比较,覃光义年纪最长,武艺又较几位师弟为高,所以大多数时候其弟子比武胜率远胜其余四家。今年覃光义弟子十战虽有六胜,但比起往年却是大不如了,战绩最好的是沈阳山坐下弟子,七战六胜。

此刻天色已晚,覃光义道:“本次小考就到此为止,众弟子武艺皆有进步,不过仍需努力练习。”顿了顿又道:“切记学武练功定要扬长补短,师兄弟之间要多多互相请教学习,平时若遇到不解之处可以请教自己的授业师傅,也可请教其他的师叔师伯师兄师姐,甚至师弟师妹也未必没有你们可学习的地方。”覃光义扫了场中众弟子一眼,又道:“望你们记住我的话,早日成才。”众弟子皆应声称是。话毕,覃光义便转身就要离去。

“师傅,请留步。”覃光义刚转身听到此话便又回过头来,出声的是自己三弟子贺宏。

贺宏又道:“弟子想向无过师妹请教几招,还请师傅及几位师叔指点指点。”贺宏是覃光义三弟子,父亲是扬州巨商,据说家财万贯不够形容其家资万一。贺宏虽是富家子,学艺习武却丝毫不含糊,比之大多数弟子更勤奋的多,且其天资聪颖,习武前身体较穷苦家子弟更为健壮,因此虽是覃光义三弟子,但听说武艺不弱于自己的大师兄,今天比武更是三战三捷。覃光义平时话语不多,殊少笑颜,但对这位三弟子有着让人一看即知的不同。贺宏口中的“无过”乃是二师叔沈阳山的第五弟子,姓“玉”,玉无过今晚也是三战三捷,但其对手均公认为较弱,所以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

覃光义转头对沈阳山道:“阳山,你看如何?”

沈阳山道:“宏儿天资出众,修行又勤,加上师兄你的悉心栽培,只怕无过挡不了三招两式啊。”沈阳山哈哈一笑又道:“无过,既然你贺师兄抬爱,你就请他指点你几招吧。”

站在沈阳山身后数名弟子中走出一少女,正是玉无过。此刻月已西出,夜色如水,月光如纱般笼住众人。玉无过二十左右,身形瘦长,眉目甚是清丽,俊逸脱俗,虽无国色天香之资,却有出水芙蓉之雅。出场后玉无过向贺宏微微一笑,道:“请师兄手下留情。”便不说话。

贺宏拱手行礼道:“请师妹拔剑吧。”玉无过也不还礼,拔剑攻来。

白鹿门外功以剑法为主,初入门弟子需先学习常见的五行剑、广陵剑、太祖十三剑等等江湖卖艺者皆会的普通剑法,这些剑法只重招式花哨,并无多大实用性。待修行有些根基后再修习白鹿门的独门剑法,白鹿门中剑法较多,常使的有:“白鹿剑、天台十七剑、飞剑和玉溪剑。”白鹿门奉行剑法无高下,修行有不同,所以门下弟子修行到一定程度后即可学习门内任意剑法武功,并无限制。像覃光义的白鹿剑冠绝门内,但飞剑较之沈阳山又稍有不如了。

场中玉无过与贺宏已交手三十余招,贺宏白鹿剑甚是熟练,因此所使多为白鹿剑的招数。白鹿剑剑如其名,灵动跳脱,攻时如珠玉落盘,清脆突忽,守时像芦苇渡江,捉摸不定,三十招后贺宏隐隐占上风。玉无过则数种剑法都有用到,先一招白鹿剑的“白鹿过隙”,接着又使出飞剑的“天旋地转”,再又用天台十七剑中第十三、十四剑两剑连击,不同剑法间衔接的居然十分不漏痕迹。白鹿门诸种剑法虽均有共通之处,但差异也很明显,白鹿剑跳脱奔放,天台十七剑则较为庄严稳重,飞剑重攻轻守,施展起来便连绵不绝,攻势如潮,玉溪剑最为清幽,杀敌往往在不经意间,因此玉无过能将几种剑法融合在一起的确教场边众人诧异钦佩。贺宏武功在年轻弟子中算得上顶尖,玉无过与其相斗已过百招却无丝毫败相,两人愈打愈快,都全神贯注的攻守。

覃光义对沈阳山道:“阳山果然是授徒有方,无过比宏儿入门晚了怕有一年吧,武功居然如此精湛。”覃光义平时很少会点名夸奖哪位弟子,沈阳山也为弟子心喜,道:“师兄过奖了,只怕宏儿手下留情呢。”便不再言语,目不转睛的看着相斗的两人。

贺宏原以为百招内便可取胜,久攻不下不免有一丝焦躁,出手便一招狠过一招,内力也渐渐催至十成。玉无过内力稍逊于贺宏,靠着出其不意的转换剑法与其相斗近两百招,渐渐感到内力已运行不畅,再斗下去只怕要败,因此出剑便更出奇,往往一招剑法未使完就换成另一种剑法另一种招数,场边众人更是称奇。白鹿门诸种剑法都是百余年来各代传人不断去芜存菁,千锤百炼留传下来,一套剑法中招与招之间原本已很少罅隙,同一种剑法的不同招数互相衔接转换自然会流畅顺利,但要将不同剑法的各种招数融合一起而不漏痕迹要难的多,这需要靠习武者经常自悟和在大量实战中积累经验总结才会做到,由此可见玉无过确实是习武良材。

再看场上,贺宏突然使出一招“漫天飞雪”,一剑化七剑,七剑如飞雪向玉无过罩来,玉无过如网中白鱼般被笼罩在一片剑光中,眼看将败下阵来。间不容发之际,玉无过使出飞剑中一招“御剑飞仙”,身似流星,剑如飞梭突破了贺宏的剑网,贺宏此招仍是未奏效。只是玉无过破掉这招后身子左侧对着贺宏,但剑在右手,若转身便会将身子撞在贺宏递过来的剑尖上,左手无剑难免还是要败。贺宏一招“鹿角碎花”向玉无过攻来,片刻间玉无过就要败在贺宏剑下。此刻玉无过却又有惊人之举:“右手将剑飞速抛至左手,左手使出同样的“漫天飞雪”。”大片剑光瞬间笼罩住贺宏,之听见“嗤”的一声,贺宏衣袖已被玉无过削下一片,诸人皆惊,这一场比试贺宏毕竟是败了。

贺宏眼见自己由胜转败,有些难以接受,心中隐隐生怒,一招“千鹿突奔”向玉无过攻来,剑势甚疾,玉无过此刻已收剑正待退场,真正无法挡住这一剑,片刻间就要伤在剑下。

“啪”的一声,众人只见一道灰色影子从眼前掠过,贺宏玉玉无过之间已立住一人,正是覃光义,覃光义刹不容缓间飞入场中夺下贺宏手中宝剑,顺手一耳光打在贺宏脸上,怒视着他。

“畜生”,覃光义骂道:“你要做什么?”

贺宏出手后也立刻意识自己不该,但收剑已来不及,心中既懊悔又庆幸,幸亏没有铸成大错,只是低头不语,左颊上有五个鲜红的指印。

众人均诧异万分,半晌无人言语。一来诧异玉无过过人之处:右手丢剑到左手已是惊人之举,更惊人的是她居然左手也能使出繁复无比的“漫天飞雪”;二来诧异贺宏竟然败而生怒,贺宏虽是富家子弟,但平时尊敬师长,与同门相处也算融洽,比试不胜居然会下杀招,实在让人意想不到;三来则是惊异覃光义武功卓绝如此,眨眼间便已入场夺剑打人,年轻弟子多数只怕并未看清覃光义是如何做到。

沉寂片刻,沈阳山道:“师兄息怒,宏儿也是一时失手罢了,何况两人也没有受伤,这就算了吧。”覃光义也不搭话,摆摆手便离去,众人渐渐都散去,只剩贺宏一人呆站在空旷的场中,良久方才离去。贺家在扬州有多处宅邸,因此贺宏虽在白鹿门有住处,但时常也会回自家过夜,白鹿门对此倒无禁制,这晚贺宏便回到白鹿门附近的家中。

贺宏点名要与玉无过比试,并非因为钦其武艺而要与之一较高下,实则是因自己私恋玉无过已久,平时虽若有若无的多次暗示,怎奈对方一直装作不知。贺宏想自己有财有貌,倾慕自己的女子不在少数,可玉无过看自己玉其他师兄弟全无两样,平时见面顶多打个招呼就一笑而过。贺宏原以为在心上人面前一展绝技多少能让其对自己另眼相看几分,却不料居然比试不胜还做出乘虚伤人的龌龊事情,这下只怕玉无过更不愿意多瞧自己了。

贺宏躺在床上想起白日之事久久不能入睡,心中烦闷万分便爬起床出门喝酒,在街边小酒馆自斟自饮直到酒馆打烊才被请了出来,此时他已有八九分醉意。虽已喝醉,白天的事情在脑中却愈发清晰,想到玉无过心中更是隐隐作痛,便低声叫道:“玉无过、玉无过……”,边走边叫,声音越来越大。贺宏突然放开喉咙大喊了一声:“玉无过,你要如何?”

此刻已晚,街上行人稀少,贺宏只觉酒意愈来愈重,便要找个地方坐下缓缓再回家,正要往街边店铺门口石阶上坐下,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

贺宏眯着眼转过头来,是两个腰挎朴刀的锦衣男子,一样的打扮,便问道:“你,你……们是谁?也要喝酒吗?”

一锦衣男子道:“哪家的醉鬼?这么晚还在街上游荡呼叫,回家去,赶快赶快!”

贺宏瞧了他一眼嘿嘿两声便坐在石阶上,片刻间就将头埋在两膝间睡着了,两锦衣男子面面相觑,见贺宏如此,一男子又轻轻拍了贺宏几下,贺宏不动,再用力拍了几下。

贺宏突然抓住那拍他男子的手,用力一拧,便将他的手别了过去,那男子吃痛“哎呦”的叫出声来。贺宏顺手一推,那男子一下被推出两丈远跌倒在地。

另一男子见状拔出刀来,喝道:“大胆小贼,敢对公差动手”,举刀砍来。原来扬州刺史公干回府,见贺宏醉酒在街头呼喝,便命两名属下过来查问,不料贺宏却动起手来。这时倒地公差也爬起来拔刀围攻贺宏,公差虽粗通武艺,但如何是贺宏对手,即便贺宏已经喝醉了,仍三招两式就将两名公差打到在地。两名公差倒地后又有几名公差冲过来围住了贺宏,后面还跟着位身穿绿袍中年人。

这几人正是扬州刺史及其手下,他们刚才在不远处等先过来的两公差回去,却不料二人眨眼间就被打倒在地,便一起跑了过来,众公差见贺宏武艺不俗,一时倒不敢先动手。

贺宏酒意未醒半分,摇摇晃晃的站着也不看众人,嘴里还是嘀咕个不停,但声音很小,听不清说的什么。

刺史皱了皱眉道:“你们把他押回去,明天再仔细审问。”

插一句,这个时代的这个时候还是很太平的,地方官对治安抓的都比较紧,像贺宏这样醉酒街头大呼小叫的人很容易引来公差衙役,只是刚好碰到地方最高长官的几率倒不是很高。

众公差硬着头皮一拥而上,抓头抓脚的想按到贺宏。贺宏毕竟练过数年内功,岂是几名寻常公差能抓的住的,砰砰砰几声,几名公差都被弹了开去,贺宏却跌跌撞撞的向刺史走去,嘴里依然絮絮叨叨。

刺史不会武功,见贺宏过来却面色不变,但也不住后退。倒地公差见如此只得忍痛再冲来,却又被打退,眼见贺宏就要扑倒在刺史身上。

此时,一道人影飞过来拦住了贺宏,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是你,你陪我喝酒吗?”贺宏看着眼前的人道。

“贺师兄,你喝醉了。”那人道:“跟我回去吧,”这人原来也是白鹿门弟子。

贺宏道:“我不,不不回去。”又指着刺史道:“那人打我,打完了就要走,你给我拦住他。”贺宏推开那名白鹿门弟子又向刺史走去。

那名白鹿门弟子见状便伸手摁住贺宏的肩膀,想把他拉回来,但此时贺宏神志不清,见有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便抓住那只手想别过去。那名弟子武功远非公差可比,贺宏又酒醉未醒,便抓他不住,于是摆开架势朝那人打了过去。

那名弟子也不气恼,轻轻松松的挡开贺宏的拳脚,突然一个转身溜到贺宏身后,出指点在他阳关穴上。阳关穴在腰间,如被点住则全身瘫软无力动弹,贺宏此刻就躺在了地上。

刺史见贺宏倒下,便向那名弟子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请问少侠尊姓?”几名公差也都过来揖手做谢。

那人道:“不敢”,又指着地上贺宏道:“这位是我同门师兄,刚才冒犯之处还请尊驾见谅,让我这就带他回去。”

刺史本欲让手下将贺宏押回衙门收监,听林因如此说,便点头道:“那就请少侠请带话尊师,请他多加管教门下弟子。”说完便拱手离开。

那人待刺史等人离开,便扶着贺宏回到白鹿门。

第二天贺宏醒时已近正午,只觉头痛欲裂,发现自己和衣睡在白鹿门中卧房才想起少许昨晚之事。正待起身,一名师弟进来说师傅叫他快去大厅,说是有事。

贺宏来到大厅,师傅和几位师叔均坐在厅上,个个神色严厉。上首左侧还坐着一名中年华服男子,正是扬州刺史,贺宏并不认识刺史,但知道此人是来算账的,心知一顿责骂是免不了的却也不惧。

果然,覃光义厉声道:“贺宏你过来。”

贺宏走上前去,也不等师傅说话,便垂头作揖向刺史道:“小子昨夜多有多罪,还请请尊驾海涵。”

那人并未答话,覃光义哼了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啊,连刺史大人你也敢冒犯,简直是无法无天。”

贺宏大吃一惊,虽然他已料到此人必非寻常,却也料想不到居然是本地的父母官,贺家纵然家资万贯,在扬州算得上有头有脸,但也万万不敢开罪地方官,心中只觉不妙,霎时间满头大汗浑身发酸。

覃光义对刺史道:“在下教徒无方,以至于这个畜生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请大人责罚。”覃光义是要求刺史处罚自己,实是为贺宏求情。

刺史道:“覃掌门哪里话,年轻人醉酒闹事到也非不可恕之罪,只是以后切不可再犯。”覃光义点头称是。刺史又道:“本府今天来也并非为处罚他,而是要感谢贵门中的一位弟子,昨天晚上正是他及时出手解了本府之困,但可惜却不知他如何称呼。”

扬州刺史一早来到白鹿门,覃光义自是率同众师弟妹一同迎接,众人均不知刺史所来为何。刺史随从告知刺史昨晚遭白鹿门醉酒弟子所袭,覃光义等皆诧异万分心下惴惴,问了弟子便知道贺宏昨晚醉酒晚归,于是命人将贺宏叫了过来。贺宏昨天所作所为虽让自己很是失望,却也未减少对其关顾之心,虽不知刺史今日会如何处置他,怕一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所幸刺史脸上倒看不出多少气怒的颜色,心下稍安,此时听刺史说并非为责罚贺宏而来,虽不全信,不过又安心了几分。

覃光义对贺宏道:“刺史大人不追究你的大罪,还不跪下谢大人不怪之恩。”

贺宏连忙跪了下来道:“多谢大人恕罪,小人一时犯浑居然冒犯大人,以后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虽如是说,但知道这一场大风波是要过去了,心中轻松了很多。

刺史摆手让贺宏起来,又道:“覃师傅,能否请那位见义勇为的少侠出来一见?”

覃光义点头答应,又对贺宏道:“昨晚是谁送你回来的?”

“回师傅,是林因师弟。”

“哦!”覃光义道:“去叫林师弟过来。”

贺宏出去,覃光义对许七彩道:“实在惭愧,我的弟子个个不成器,被你们比下去了。”林因正是许七彩的三弟子。

许七彩年约五旬,头上却无半根白发,面目甚是慈善。只听许七彩笑道:“师兄说笑了,宏儿只是一时犯浑罢了,论武功他可把我的弟子全比下去了。”覃光义不住摇头叹息。

过了片刻,贺宏领了林因进来,林因今年二十三岁,外貌说不上出众也算眉清目秀,入门至今已有六年。

林因一见厅上阵势便隐约猜到掌门叫自己过来的原因,却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相助之人是本地刺史,正要向掌门及师傅行礼时却听到师傅许七彩笑吟吟的道:“林因,还不过来拜见刺史大人。”

林因心中一突,昨晚他见那人气度不凡随从众多,但也全没想到自己救的居然是本地刺史,心中震惊万分。他原本是湖北武昌人,自小父母双亡,十三岁跟着父亲的兄弟在扬子江上跑船,来往三峡和镇江之间,运货载人,打渔摆渡,靠水为生。六年前在金陵段江上遭遇水贼,船货被抢走不说,船上除林因外所有人都被杀死后抛尸江中,林因受伤未死,被抛入江中后凭着熟稔的水性游到江边逃过一劫,奄奄一息时遇到现在的师傅许七彩,许七彩治好他的伤后又收他为徒。白鹿门离运河不远,林因每天傍晚都会沿着运河散步一会,昨晚因小考结束时已经较晚,散步回来也比平时晚了许多,这才能遇到贺宏及扬州刺史等人。不过救了刺史毕竟是一件好事,其实真正获救的还是贺家,没见过大场面的乡井小民,知道面前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的人是一城之主,震惊是免不了的,但林因倒也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好处。

刺史免了林因的礼,道:“感谢的话本府也不多说,林少侠日后若要寻高就之处可尽管开口,只要本府可以办到的一定答应你。”白鹿门在江南及中原都赫赫有名,与地方官府也多有交往,扬州刺史也清楚白鹿门弟子出师后的安排,因此许诺林因日后出师便可找他帮助。林因受难后进白鹿门,自然不是富贵子弟,刺史的一番话教在座的诸位白鹿门师长均为林因欣喜,许七彩更是喜形于色,道:“林因,还不多谢大人。”

林因知道刺史的一番好意,不过心想自己一介武夫,做镖师能走南闯北也很好,刺史就算能遮天也顶多让自己做个捕快衙役的小头头,未必就比镖师要好。且自己叔伯和船上同乡被水贼所杀,直到如今也没听说那伙水贼伏法,心中对官府已有三分轻视,因此心中并无多大欢喜,但仍弯腰低头称谢,脸色却没有多少喜色。

刺史看不到林因的表情,笑道:“林少侠不必客气,本府虽不懂武艺但也看出林少侠武艺非凡,日后必是良材,如有需要还请尽管开口。“听了此话白鹿门几位长者均想:“林因在白鹿门众弟子中并不突出,不算沉默寡言,也不十分活跃,武功似乎也不算十分高明,前两年有参加过师门考核,战绩都无人记得,估计也算不上很好,看来刺史的确是不懂武艺。”

刺史没在白鹿门多留,和白鹿门众人寒暄数句就要离开,出门走到练武场时突然有一女子叫道:“爹,你怎么来了?”

刺史转头一看,是玉无过,玉无过正是扬州刺史的女儿,刺史名为玉思贤,膝下一子一女,玉无过还有一个弟弟。覃光义及其师弟妹自然知道玉无过是扬州刺史之女,玉思贤那晚正是听到贺宏叫喊自己女儿的名字才让人过去查看,不追究贺宏夜袭之责也有一部分因为女儿的关系。白鹿门年轻弟子却无人知道此事,而玉无过平时与其他弟子并无不同之处,昨天比武后注意她的人才多了一些,因此在场的年轻弟子均是吃惊不已,贺宏更是暗暗叫苦。

玉思贤笑道:“我今天过来看看覃掌门和你的几位师叔伯,你最近还好吧,半个多月没回家,你妈妈可想你了。”

玉思贤也不明说自己因林因及贺宏而来,玉无过自然不知原因,便道:“劳烦爹爹替我给妈妈带个好,我过几天就回去看你们,我在这里很好。”

玉思贤又交待女儿几句便离去。众人送走玉思贤后,覃光义又狠狠责骂了贺宏一番,并罚贺宏回家反省三个月,不准回来习武。白鹿门门规极严,门下弟子凡是有在学武时胡混偷懒,行为不端或同门殴斗的情况都会受到极重的处罚,严重的则会被逐出师门,因此留下的弟子个个是勤奋刻苦之辈,人人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师兄弟们远远甩在后面,所以三月不能进师门已经是非常重的处罚了。晚上贺宏回家前覃光义给了他一封亲笔信让带给自己父亲,其中内容自是告知贺宏今日所犯之事且让其再严加管教贺宏云云。

一天修习后,吃过晚饭林因必会沿着运河小散一会步,这晚林因又来到河边。今晚出门较早,此时夕阳尚在,余晖将一条大运河照成了橘红色,河水反射过来的残阳让河堤上的行人及刚发新芽的垂柳连影子都不见。林因面河站在河堤上,想起了几年前在长江打渔跑船的日子,林因虽自幼丧父失母,但几位叔伯均视自己如己出,对自己都非常好,船上众船工渔夫都是同乡,所以跑船虽然辛苦但一伙人相处的其乐融融。入白鹿门后林因也数次回老家看望祖父祖母及家中的其他亲人,但每次回去只会令他们更添悲伤,而自己又没有收入能资助他们,后来回去的便渐渐少了,只盼望能早日学成出师开始挣钱,让那些叔伯的遗人过的好点,所以林因平日习武不谓不勤,但做好任何事情都没有诀窍,只能靠勤学苦练,习武六年又岂能算得上武学高手?转眼间自己已二十有三,祖父母又年老多病,怕是没几年好活了,每每想到此节便心烦意乱,愁闷不已。

晚上回到房中正准备休息,覃光义门下一名弟子端了一托盘银锭进来道:“林师兄,掌门让我给你送些银子过来,说是玉刺史答谢你的。”

林因瞧了瞧托盘上的银锭,共有十锭之多,每锭怕足有二十两。他在白鹿门呆了六年,只有逢年过节时师傅及掌门会给些吉利钱,但数目都很小,虽然在师门不愁吃穿,但他身上确实很少会有什么钱,所以两百两白银着实令他惊讶,这么多钱还是他第一次见呢。尽管如此,林因却想自己不过举手之劳不足以得这么多好处,便想让那弟子将银子再那回去,但转念一想又取了三锭银子下来,道:“陈师弟,劳烦你将剩下的银子拿回给掌门师伯,就说我微小功劳不敢受此大礼,留下两锭就可以了。”林因塞了一锭银子给那陈姓师弟道:“劳烦你跑来跑去,这锭银子就请拿去做个零用吧。”

那陈姓弟子见如此,也不再劝林因收下其余银两,喜道:“多谢林师兄,我这就去回掌门。”说完便带着银子离开了。

林因全没想到刺史会赠予自己金银,寻思自己只不过微微之举,那值得几百两白银的答谢,又想:“做官的毕竟不一样,自然比平常百姓金贵的多,任谁救了他就会黄金白银的酬谢,这玉刺史一出手就是白银两百两,怕也不是什么好官吧。”自从江上遇贼后,林因对官府一直无好感,在他心里只觉的所有官员皆正事不办。林因这么想倒也平常,但那玉思贤虽算不得十分清廉,倒也不是贪官污吏,在那个朝代一州刺史是正五品,扬州较其他普通州府又大得多,因而扬州刺史却是正四品,一个正四品的官员即使不去搜刮民脂民膏,仅靠下属及地方是商贾富户逢年过节的孝敬也能小小发财,区区两百两白银对玉思贤算不了什么。林因想将银子全退回去,又想如果分文不取让掌门也难做,自己虽是举手之劳但也算有些微功,取他四十两银子也算无可厚非,这样下次回家就能给二老及堂弟妹们买些物事。

送走那陈姓师弟片刻,又有人敲门进来,是林因亲传师傅许七彩,林因忙迎了师傅进来倒茶让座。

许七彩坐下后环顾了下林因的房间,道:“这么晚还没睡觉啊,师傅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白鹿门弟子白日练功辛苦,晚上一般休息较早,许七彩这句话也不算是废话。

林因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弟子一向睡的较晚,师傅您来我欢喜的紧。”

许七彩点头道:“昨晚你救了刺史,很好,可你怎么会遇到他们呢?”

林因将昨晚散步回家遇到贺宏等人之事从头到尾说与许七彩,许七彩不断点头称好。许七彩又道:“小林子,为师平时很少照顾到你,也不知道你武艺倒地如何,实是惭愧,明天下午你去找为师,为师想好好看看你的武功。”林因在众弟子中并不突出,许七彩近两年又收徒众多,平时对林因的确很少注意,如不是今日刺史登门向自己的弟子道谢,怕还是不会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指点这名弟子的武功了,想到此许七彩心里确实是有点内疚。许七彩又想,白鹿门那些武功过人的年轻弟子,无一不是勤学兼好问二者有之,自己不清楚林因是否“勤学”,但肯定不算好问,这点以后得提醒提醒他。

林因道:“师傅千万别这么说,您老救了弟子性命,又传授弟子武艺,此恩此德弟子永不敢忘。”林因此话确实是发自肺腑,师傅救命授艺之恩他倒从未忘却。

许七彩想起林因身世及初遇他时的场景,也心中微微一酸,愈发觉得有愧于这名弟子,道:“为师只希望你能好好学艺,你有出息了师傅比什么都高兴。”林因点头称是。

“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早点睡吧。”许七彩道:“这些银子是刺史送给你的,你不收下我和你掌门师伯都不好看。”说着掏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也不等林因推辞就走出门去。

送走师傅后林因看了看包中金银,果然是自己刚退回去的七锭银子,林因六年中很少会花钱,甚至都没摸过成锭的金银,两百两白银在自己湖北老家够年轻后生娶几次媳妇了,而这么多银子一下就属于自己了,林因心里总觉不安,但是师傅亲自送来,自然是退不回去了,心想以后定要花些出去孝敬孝敬师傅师叔们。

次日午后,林因记着许七彩昨晚的话,吃过午饭后就去师傅所住院,许七彩早已换下长袍穿上练功所穿衣裤等着林因,林因请完安许七彩让他演一套白鹿剑。

白鹿剑是白鹿门的镇派剑法,虽然门下弟子人人可学,但因修为深浅不同,悟性高低不等,不同的人使出这套剑法威力差异极大。白鹿剑攻七十四招,剑如其名,招招都如林间白鹿般灵动跳脱、千变万化,虽只有七十四招,但端的是变化万千,内功深湛剑法熟练者更能将七十四招演化成数百上千式,每式都有克敌制胜之效。林因入门已有六年,白鹿剑每招每式自是非常熟练,便将一套剑法完整使了出来。

待林因使完七十四招,许七彩道:“你剑法熟练,但变化不够,看来你平时很少和师兄弟们喂招对练啊。”神色居然十分严肃。

林因道:“师傅明察,弟子确实很少与师兄弟们喂招,弟子怕会误伤到彼此。”

“误伤?”许七彩惊道:“学剑如不多实战怎么能进步?岂能因怕受伤而自己瞎练乱打,这样剑法就算练得再熟又有什么用?”许七彩心想:“林因怕不是习武之材,学剑居然都会畏首畏尾。”

林因心中又是另一种想法:“门中诸种剑法都是为杀伤敌人而创,每招每式无不以克敌制胜为目的,剑法未成时同门互相比试倒无妨,但剑法练成后使出来杀伤力自然要大得多,一不小心就会伤人伤己,怎能胡乱比试?”其实任何人学武若有人相互喂招对练进展都要快的多,白鹿门众弟子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林因心中一直觉得剑是杀人利器,出鞘往往会伤人,因此他近两年来已很少和同门对练,偶尔为之也是小心翼翼的怕伤了对方,这样一来感觉反而不如自己独自练习。

见师父脸色微变,林因忙道:“师傅说的是,弟子以后会多多请教师兄师姐们。”心中却稍稍不以为然。

许七彩又道:“你来和为师练几招。”

听此话林因心中一惊,心道:“和师傅比试,万一一不小心伤了师傅如何是好?”又想:“师傅武艺高强,自己怎么可能伤得了她,最有可能的是让她伤了自己,但师傅是为自己好,和师傅练剑即使受伤再重也没关系。”因此便道:“弟子就得罪了。”

许七彩自是不知林因心中的许多想法,道:“你先出剑吧。”

林因向许七彩行了一礼,便举剑刺来,正是一招“白鹿朝泉”,此招起招姿势放佛弯腰行礼般,白鹿门弟子同长辈练招时必会使出这招以示尊敬。

许七彩微微点头,便提剑荡开林因的来剑,用的也是白鹿朝泉。林因知道师傅武功高强,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伤不了他,便将白鹿剑一招一招使了出来。许七彩破掉林因数招后暗想:“他虽少和同门对练,但见着倒也不算太过拘谨,剑法中诸般变化也算通晓,只是尚有些拖泥带水,想必还是因为对练太少之故。”

林因使出数招完全无功,心中愈发敬服师傅的武功,也就更放心不会伤到师傅,剑法便越使越快,身法渐渐灵动跳跃起来,每招每式倒也不那么拖泥带水了。

许七彩则是欣喜异常,心道:“三弟子的武功看来不容小觑,白鹿剑使得恨得要领,一招一式均颇具威力,自己先前认为他非习武之材是错的。”便道:“林因,用上内力吧。”她想试试林因内功修为如何,刚才几十招二人均只比试剑招,并未用内功。林因无暇接话,只将内劲贯在剑上像师傅攻去,招式间威力更加巨大了,剑上隐隐有剑气如蛇信般吐出,擦在许七彩剑上沙沙作响。许七彩越打越惊,万没想到这名平时毫不惊人的弟子竟然内力也精纯如斯,自己三十岁时的修为怕也有所不及,看来他平时确实是有下苦功的,只不过诧异为什么近几次大考小考都不见他自荐上场呢?白鹿门每次大小考虽然是各师傅指定弟子参赛,但若有弟子毛遂自荐要求上场,做师傅的大多会准许,林因却很少作此要求,估计是如他所说,怕误伤了同门吧。许七彩有心摸摸林因的武功底子,便一招一招的和他拆解,林因武功虽大出她的意外,但许七彩若想击败他不出二十招即可,两人渐渐已过百招,使的还是一套白鹿剑。

许七彩使出当日玉无过击败贺宏的那招“漫天飞雪”,贺宏和玉无过使出这招都已颇具威力,但他二人的剑法功力岂可与许七彩同日而语?霎时间小院中真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只见剑光不见人。

“噌”的一声,林因的剑尖突然钉在许七彩的剑身,满场的剑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许七彩大惊,停下手来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林因竟是破了一剑,只是他的内力与师傅的相差甚远,虽是剑尖点住对方剑身,但许七彩深厚的内力还是震的他胸口难受,面红耳赤且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林因胸口气血稍平,道:“弟子使得是白鹿剑的‘鹿角碎花’。”

许七彩道:“奇怪啊奇怪,‘鹿角碎花’怎是这样的?”但她仔细回想,林因刚才所使剑招的确像是“鹿角碎花”,但此招末式是剑身平平刺向对方胸口,林因却是由上往下压过来,模样不对。许七彩突然心中一震,暗道惭愧:“自己曾听先师及武林前辈说过,所谓的武功招式是死的,每招每式的变化均无规矩可言,若不懂得变通,再厉害的招式威力也会有限,但自己自认为功力深厚,剑法纯熟,从未想过要将所学招式做出常规外的变化,自己自是可以将七十四招白鹿剑使得千变万化,但又不能像林因这般随心所欲了,这倒不是因为自己不能,实因自己从未想过可以如此,林因年纪轻轻能做到这点实在不易,看来自己是老的不得了了,不过可能正是因为他年轻才没有墨守成规拘泥于招式之间吧。”

“不错,不错!”许七彩连连赞道:“林因,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好孩子,师傅没白收你。”

林因见师傅有些激动,只觉诧异:“难道自己的武功真的很好,比贺宏玉无过等人还好?”便道:“弟子武功不济,师傅谬赞了。”

许七彩笑道:“乖孩子,你的武功不济谁的才济?你告诉师傅,为何一招‘鹿角碎花’你会斜着刺过来,记得我不曾这样教过你啊。”

林因道:“弟子琢磨,若要破‘漫天飞雪’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用极快的身法突破过去,但师傅你的剑太快,弟子自知做不到;另一个办法就是趁着剑往上挑的时候封住它的去路,如此剑招便使不下去了,‘鹿角碎花’最为简单,修改起来比其他剑招也容易得多,何况每招每式学起来是一个模样,使出来未必要还是那个模样了。”听了此话,更印证许七彩心中所想:“无招胜有招,林因确实是懂的这个道理,此实是万幸之事,看来自己坐下众弟子还是他最出息啊。”

许七彩也不说破,只道:“很好,现在你的内力还不够深厚,以后需潜心修炼内功,为师会亲自指点。”

林因喜道:“多谢师傅,弟子每日两个时辰练剑,两个时辰修炼内功,往后是否要多练内功少练剑?”

许七彩道:“不错,以后你每天上午练半个时辰剑法即可,多出的一个半时辰你来这里,我教你本门的《云海经》。”

林因心中一突,既惊又喜,一时不信自己所听为实,《云海经》乃白鹿门最高阶内功心法,内力修为需到较高的层次方能修习,白鹿门众年轻弟子中尚无一人得以修习此内功,连长一辈的练长江也才年前刚得覃光义传授此功。林因知师傅平时很少和弟子们说笑,但还是问道:“师傅,您要教弟子《云海经》?”

许七彩点头道:“正是,你的内力已经很不错啦,剑法又有独到之处,若不修炼更高深的内功,那才是暴殄天物。”许七彩又问道:“你觉的贺宏和玉无过的武功如何?”

林因前日见过那二人比武,心知自己的剑法尚不如他们纯熟,虽不知他们内力如何,但贺宏教自己入门为久,想必自己也是不如的。便道:“他们武功都很高,弟子与之相比怕是相差甚远了。”

许七彩摇摇头,道:“别说贺宏,就算你掌门师伯大弟子盛正涛也不如你了。”

林因大惊道:“师傅,如此说来盛师兄的武功还在贺宏之上?那弟子就更是不及了。”

许七彩道:“正涛的武艺当然比贺宏高的多,只是你们看不出来吧,近几年他又不在参加门内的大考小考,所以都以为贺宏的要比他厉害,其实他的内功剑法均远胜贺宏。”许七彩心知覃光义有心日后让盛正涛接替自己掌门之位,近年来常叫他协助处理门内事务,有事外出也常常将他带在身边,至于武功更是每每亲身传授,白鹿门众长辈均心知覃光义是要他“学着做掌门”了,只是此话现在不便对弟子明说。许七彩又想:“盛正涛武功再高,只怕也不是自己三弟子的对手了,内力或许不输,剑法精纯估计也稍胜林因,但若要实战则万不是林因的对手了。‘无招胜有招’五字说来简单,但真要做到却千难万难:一来要敢于打破所学武艺招式的各种桎梏,勇于变化;二来要能以手中变更后招式自保,若真的为求无招而乱打一气,只怕顷刻间就死在对方手下;三来要能识破对方招式中弱点,自己才能出其不意制胜,这一点最为艰难,并非武功高强就可办到,需要极佳的悟性和敏锐无比的洞察力,因为对于武功更强者,对方的弱点无非是招式中的漏洞和不足之处,如若对方招式无甚破绽,武功再高也难以制敌致胜,而林因却能于许七彩毫无破绽的剑招中找出“破绽”,此举才是难能可贵,前后两个“破绽”一是招式固有的破绽,另一则是“无中生有”的破绽,要找出后一种“破绽”自然难得多。许七彩虽是女流,但好胜之心极强,其师弟子无数,至今仍留在白鹿门的却不过区区七人,女弟子更是只有自己一人,其中所付出的艰辛自是可想而知,她不但自己修炼刻苦,又希望自己座下弟子也能出类拔萃,如今发现自己三弟子林因剑法高出同门侪辈甚多,如何不喜?许七彩心中突然觉得不对:“林因剑法固然奇妙,为何内功也已如此深厚?”便道:“你晚上也会修炼内功吗?”

林因自入师门以来,无日不穷心竭力练功习武,只图早日出师自立,却是会在睡前加练半个时辰内功,便道:“弟子每晚睡前确实有多练半个时辰。”

许七彩道:“你如此勤奋自是好事,可你要记住欲速则不达,内力深厚固然是好,但更要紧的是要融会贯通,懂得使用,就好比你有一大块金子,但若无钱庄可将其换成零钞,你也不能使用啊。”

许七彩的比喻浅显不过,林因自然明白,道:“弟子明白了。”

“很好。”许七彩道:“下次小考……。”许七彩正欲让林因下次小考报名参加,但又想以他高出门内侪辈甚多的武功,只要去参加比试自然会被自己师兄弟们察觉,到时只怕林因就要离开白鹿门而去齐云镖局了,如今她见林因如此可造,便有些不舍得让他早早就离开师门,能多留自己身边些时日更好。许七彩又想:“林因生世可怜,他日夜盼着能早出师门,自己若暗中作梗却又有些对他不住。”心中着实为难。

林因见许七彩欲言又止,表情不定,却猜不透她所想为何,也不敢说话。许七彩却道:“林因,你是不是想早出师门?”

林因日夜所想正是学成出师,便道:“不瞒师傅,弟子确实想早日出师,倒也不是想离开师傅……。”

“嗯。”许七彩止住林因,道:“为师确实想多再教你些时日,因为日后你既出师门,虽然还是我白鹿门弟子,但那时再教你武功仍多有不便。”顿了顿又道:“为师会尽快教你《云海经》

全部心法口诀,日后出师后修炼只能靠你自己了。”说完轻叹一口气。

林因已然明白师傅心中所想,甚是感动,道:“师傅恩德,弟子永记不忘。”

许七彩若有所思道:“嗯,你先回去吧,明日你再来我传你《云海经》心法口诀和修炼之法。”

回到屋中,林因只觉心头温暖,许七彩弟子众多,平日待林因倒也无甚特殊,但一来林因性命垂危时蒙其相救,平日又孜孜不倦的教林因武艺,林因心底对师傅自是爱戴非常,而来她今日又要教林因白鹿门内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还能想林因之所想,因此林因对其感恩之情又多了几分。林因自小父母双亡,谁有祖父祖母养育,但和其他孩子相比毕竟所缺甚多,因此若有人待他好一点,他心中往往都会感激不尽,这也算是他的天性吧。

次日上午,林因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法,又来到许七彩院中,许七彩让他进了自己修炼打坐的房中。待林因坐好后许七彩便开始教他《云海经》心法,许七彩道:“本门师祖原是天台上出家道人,后在山中偶遇高人得以传授武功,这便是我白鹿门武功的起源了。后来祖师爷渐觉自己所学内功又很多不足之处,便云游四方遍访天下内家宗师巨匠相互印证学习,后又在天台山闭关七年终于创出如今的《云海经》心法。”停了下,又道:“此心法厉害之处我也难以叙说,但只要你用心修炼,时日一长必见好处。”白鹿门内一直奉行:“武功无高低,修行又不同”,因此许七彩也不便说门内其他内功不是。

林因点头称是,许七彩道:“现在我开始教你心法,你跟着我念:‘生而有涯,意其无涯,十二正经为流,奇经八脉待注,如海之深,比山之高,有涯之躯,无涯萧萧……。”《云海经》并不甚长,全文攻一千五百六十六字,许七彩念完一遍便问林因:“你记住了多少?”

林因道:“前面一二百字记住了,后面的便记不大多。”

许七彩点头道:“很好,你记性不错,为师先跟你解释前面百余字,待你明白通透再教你其余部分。”许七彩又道:“本门内功均偏近道家经典,《庄子》有云:“吾生而有涯,而知无涯也。已有涯随无涯,殆也……。””许七彩所读正是《庄子》中《养生主第三》中文字,此文原意为人当顺其自然,无需以有限的生命追逐无限的未知,则能保全天性,养护精神。《云海经》开篇几句意为:“人所能存内力为无限,但人的寿命却有限,奇经八脉如无底海渊,能贮存无限的内力,而所贮内力则来自十二正经,十二正经则如江河溪流般。”许七彩一句一句解释,林因识字不多,只粗通文理,因此直到午时许七彩才说完五十句左右,饶是如此,林因也未能全部记住五十句的个中含义,许七彩让林因吃过午饭后再来。

直到傍晚,许七彩才细细讲解完一百句,接着便教林因《云海经》呼吸吐纳方法,《云海经》的修炼重意不重法,若能懂得心法口诀中各种深意,修炼起来则事半功倍的多,因此许七彩只花半个小时便教完林因吐纳呼吸之法。许七彩看着林因运功行气数次,便让他回去自行练习,明日再来学后面一百句。

《云海经》初时练习较易,后面则越来越艰深难懂,第二天道天黑时林因才学八十几句口诀,练习方法则不用再学了。就这样整整过去三个月,林因方将整部《云海经》学懂弄透,心法口诀烂熟于心,行气诀窍也尽皆学会。内功修炼毫无诀窍可言,再上乘的心法也需日久天长持之以恒的修炼,林因虽学会《云海经》,短短三个月也未见奇效,内力似乎只提高了少许。

六月的扬州,天气很是闷热,白天练武场上的石板常被晒的如热过底一般,隔着层鞋底也烫的你脚掌发疼,白鹿门弟子练武的时间也由四个时辰改为三个时辰了,再过两天便是白鹿门年中小考,众人都只盼老天能下场暴雨先,降一降满天地的火气。许七彩有心查看林因武艺进展如何,本次小考便为他报上了名。

这日午间林因正在床上打坐练功,许七彩忽然敲门进来,此时室内闷热异常,许七彩却全身干爽,林因则汗湿满身了,见此许七彩便知林因三月来内功并无多大进展。

“林因,此次小考第一轮赛程已经出来了,和你对阵的是你吴师叔的大徒弟方谦。”许七彩又道:“我记得方谦和你同一个月入的我白鹿门,听说剑法深得你师叔真传哪。”

林因道:“弟子自当全力以赴,不敢让师傅您失望。”

许七彩道:“为师既盼着你一路胜利,又希望你能在白鹿门多留些时间。”叹口气又道:“如果早日传你《云海经》那便好了,都怪我平日对你关心太少啊。”

林因惶恐道:“师傅严重了。”不知再说什么好。

许七彩道:“也罢,日后你离开师门仍可继续修炼本门功夫,只望你不要半途而废就好。”

“弟子不敢,弟子会记着牢牢您的教训。”林因道。

许七彩点头道:“很好,后天就要小考了,这两天好好休息,不必太过用功。”顿了顿,又道:“我方谦练剑,他剑招使得极快,到时你可要当心了,不要一上来就被攻个措手不及不战即败啊。”

三月来林因主要随许七彩练习《云海经》心法,隔三差五也会互相拆解剑招,每次许七彩自是不会使上全力(只怕两三层功力都没使上),林因始终不知自己剑法究竟如何,听许七彩说来倒是极好的。许七彩曾说高明的剑法使出来便如一个“圆”,攻守俱在却又了无痕迹,而林因的剑法则像一个布满尖刺的“圆”,攻中有守,守中含攻,常能于对手无破绽处找出破绽,白鹿门内诸种剑法在林因眼中似乎均漏洞百出。林因现在的武功见识皆浅,加之殊少与人比试,因此尚看不出自己武功究竟如何,但既然师傅说自己武功不错,想来必定是海过得去的,尽管如此,他想到后天的比武仍心下惴惴。

林因忽道:“师傅,弟子有一事不解,刀剑拳脚诸种武功,是否越快越好?”

许七彩道:“那也未必,真正的高手往往便轻手慢脚也能化解诸般厉害的招式,但那需要深厚的内力辅之以高明技巧方可。”又道:“你可以攻我几招试试,空手即可。”

林因自是不敢,许七彩道:“你尽管出手,伤不了为师的。”

林因从命,挥右掌轻轻拍向许七彩肩上“抬肩穴”,手上并未用上内力,出手也不快。掌到中途时许七彩仍是不挡不躲,林因正待收掌,只听许七彩疾道不要怕,便不停手向前拍去。林因手掌离许七彩肩膀不足半尺,许七彩突然平抬右手,靠在肩上,食指正对着林因掌中“劳宫穴”,林因一掌拍将过来,手掌未沾许七彩衣襟便要撞上手指,便收右掌出左拳击向许七彩“玉堂穴”,出手比第一掌快得多了,但拳未及身,许七彩右掌慢慢的凌空虚切,但林因拳头再行前进势必会被切中手腕,只得再换一招。如是这般,林因出手越来越快,但每次离许七彩尚有几寸远就不得不收招,也不见许七彩出手如何迅疾。林因使满二十招无功而返便停手道:“弟子是不成了,拳掌始终碰不到您。”

许七彩笑道:“这就是了,招数快未必真的有用。”顿了顿又道:“不过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往往是快者胜,如果你不能比对方出手更快,那你眼睛一定要更快,否则是必输无疑,不过为师很放心你,方谦的剑再快也快不过你的眼睛。”

林因心想:“师傅能不紧不慢逼退自己的每一招,自是看得出自己将击向何处,且每次均是拳掌将要及身时她才出手,中途想要变招都已来不及了,这份功力着实了得,自己是万万办不到的。”

许七彩见林因眼中稍现失望,道:“你不用心急,为师相信你数年后便可像我这般。”见林因似不信,又道:“和我比剑时你每每能洞悉我剑势所去,这点师傅是做不到的。”

林因心想自己确实能常常提前知悉师傅剑势去向,却不信师傅做不到这点,在他心中学剑之人应该人人都会才对。其实不然,高手众人能从对手抬肩提腕等举动中察觉其将要使何种招数,但若想提前判断每个动作的各种变化和去势却是千难万难,林因之所以能做到,一面是天分使然(主角光环),另一面则是因为其内心拘束甚少,并不受限于自己所学招式,判断对方招式所指往往靠一个直觉,好比人感到饥饿时直觉告诉你要进食,但心中拘束过多者便会细想“为何要饿、饿了要吃吃何物、且有该何时进食………”等乱七八糟的问题,这样一来既耽误时间,又影响判断精准度。

林因也不反驳,信心却添了许多,便道:“弟子后面当与谁比试?”

许七彩笑道:“到时自会有人找你挑战,方谦毕竟也算年轻弟子中佼佼者。”许七彩心想:“若不出意外,林因三十招内便可制胜,参加比试众弟子武功有高下,但差异皆不十分大,三十招分胜负算是极快的了,林因若胜,挑战者便不在少数了。”

林因自然明白,但却还是没有十分把握,只想:“后天当全力以赴了,至于是胜失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可又觉得失败了好像真的不行。

许七彩稍稍指点林因剑法中些许缺点,又再三鼓励一番便走了。许七彩走后林因心潮难平,他日夜所想便是早日出师自立,对明天的胜败毕竟在意非常。许七彩纠结不定的是既希望林因能旗开得胜,又想他能多留些时日,与林因所想却又不同,林因虽甚感师恩,倒没想过要长伴师傅些时日。

雨始终没下下来,初升的旭日都炽热无匹,小考之日终是到了。此次参与比赛人员与上次大不一样,玉无过贺宏等几位上届参赛弟子此次均为参赛,贺宏三月处罚期已过,但他好像仍未回到师门。

前十场比赛个人对手均由覃光义等指定,五场比赛同时进行,待前五场全部结束后再行后五场,林因对方超在后五场。天气过于炎热,比武场边临时搭起了几个凉棚,供众人遮阴所用。

天气炎热,比武弟子更是难熬,均想着早点比完,因此人人一上场便各施绝技,只希望能少打一会,因此前五场半个时辰便均已比完,比以往快了不少。

到了后五场时天气更加炎热了,太阳似要将大地烤化了一般,除了比武的十名弟子,其余人均缩在凉棚之下。

比武已经开始,与林因对阵的正是方谦。两人互相抱拳行礼后便即开始,也无多话。方谦确实出手如电,出手时手中一柄剑仿佛变成了十几柄剑,缠头裹脑的超林因攻来。林因虽近两年几次大小考均为参加,方谦不知道其实力如何,但也不敢轻敌,因此一出手便毫不容情。

先前许七彩有告知林因方谦的剑法极快,林因一直在想克制快剑的对策,虽然心中尚无良策,但对方谦迅疾如电的剑法已有几分准备。林因见难以用手中之剑格挡方谦的快剑,便闪身游走方谦于一丈之外,寻思待寻得他剑上破绽再行攻击,因此方谦已使出十几剑但林因却仍是一剑未出,场边众人唏嘘不已。

方谦仍不敢大意,一剑快似一剑刺向林因,近三十招时林因仍未还击,一直离着方谦一丈之距。林因虽难以还手,但方谦也始终近不了他的身子,取胜自是不可能,只能苦耗下去。

突然方谦斜向上跃而起一丈来高,在空中转动身子头下脚上直朝林因落下,手中剑舞的更是快速绝伦,一人一剑有如流星袭来,林因只怕躲不过去。

场边众人尽皆惊讶出声,均知方谦这种打法危险之极:“落下时身体无借力之处,对方若使长兵或暗器则万难抵挡。”方谦敢行此险招一是相信自己剑法快捷无比,二来他清楚林因决不会使暗器伤人。

霎时间林因便被从天而降的剑光罩住,众人先听见双剑相交发出一声“当”的巨响,片刻后又听到长剑落地之声,再定睛一看,居然是方谦的剑被击落在地,尽皆惊讶不已。

覃光义师兄弟及几位功力较深的弟子看清了林因的出手:“方谦从上到下刺向林因左肩,林因眼见避无可避时双手持剑如握刀斜向上重重砍上方谦剑身,方谦的剑离林因肩膀不足一寸时便被击飞出去。”诸人目瞪口呆,均想:“白鹿门并无如此剑招,这招使得凶险无比,林因又从哪里学的这招呢?且林因内功似乎较方谦为高啊。”

方谦面色难看,一时也不信居然被林因将剑“砍”飞,但也明白自己毕竟是输了,冲林因拱了拱手,未说话便退下场去。场边吴毅对许七彩道:“师姐,林因这招很是巧妙啊,怎么连我也不会。”

许七彩摇头道:“这招并非本门剑法,怕是他即兴之作吧。”

覃光义听出吴毅心有不甘,便道:“林因能随机应变自是极好,只是这一招使得太过凶险,万一不小心便会伤在剑下,以后还是少用为好。”

许七彩心中不以为然,暗想:“方谦仗着自己剑快,居然从上往下出剑,林因躲闪不开又能如何?换做自己如果躲不开这一剑便要将手中长剑当做暗器砸向方谦,那样只怕方谦才会伤在剑下吧。”但也未诉诸于口,只道:“师兄说的是。”

那边四对比试未完,林因也退到师傅身旁,想起刚才那一剑仍心有余悸,心想:“方谦若再使同样招数自己未必便能破掉,看来还得想出应付快剑的方法才是。”

许七彩忽然低声对林因道:“刚才那剑使得极好,如果身子能再往右稍微挪一下就更保险了。”林因点头称是。

待得五场全部比完已近午时,覃光义让众人均各自回去用餐休息,下午再比。白鹿门大小考并不记成绩,谁胜谁负也无人做记录,但覃光义及四位师弟妹对自己坐下弟子胜败指数自是记录在心。年中小考成绩突出者便可出师门,只是其中有人必需要去齐云镖局做镖师了。齐云镖局自建立至今已近两百年,与白鹿门渊源极深,白鹿门向齐云镖局提供人才,齐云镖局则回之以相当的报酬,自不细表。其实天下太平,四海皆安,镖师倒也不是很危险的行当,且齐云镖局天下闻名,漠北到南疆,东海至西域等各地黑白两道都认得齐云的大旗,因此那些穷苦弟子对于出师后即去做镖师都无甚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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