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是南宫沐承。
他抱着手,微斜着身子倚着书架,视线却并不看往这边。听到戴瀚的问话,他静静看了过来。
“刚到。”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夏小丛奇怪地看着他。生活中,她几乎未曾遇过南宫沐承一样清冷的人。自家哥哥烈火的脾气,文梓轩又温吞似水。而书架头这人,却淡漠得似乎尘世间的一切都引不了他的注意。明明大不了自己多少的年纪,偏是不符合年龄的心性,实在令人讶异!
许是感觉到夏小丛打量他的目光,他掉过头,目光扫了过来。两人对上视线,夏小丛拂去心头残存的尴尬,大方和他打了声招呼。
“南宫学长,你好!”
南宫沐承目光微凝,缓缓开口:“你好!夏——”
他尾音很轻,似乎说了一个“夏”字,然后便停了下来,形有迟疑。
夏小丛听得清楚,心想他大概模糊记得自己的姓氏,却把名字忘了。她也不以为意,两人本来就陌生,人家没有记得她名字的义务,再说这人性子极为冷清,他若知道她的名字恐怕她都觉得惶恐。
“夏小丛。”
她朝他笑了笑,明亮的眼睛微弯,像昨晚柳梢头洁白的月牙。她只是客气,随口报了名字,然心里头是隐约有点调侃的意味的。
南宫沐承眸底隐隐浮现一丝讶异,他未来得及回应,却见那夏小丛已回身低头,慢慢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他敛尽情绪,踱步到书架那头,轻轻翻找着上面的资料。
戴瀚眼睛从夏小丛身上转到南宫沐承身上,又从南宫沐承身上转回夏小丛身上。
如此来回几番,他凑近夏小丛,低声笑道:“南宫这人,性子冷是冷了些,心底倒是热的,你呀,别给他的样子骗了。”
夏小丛抬起头,笑了笑,心底却不以为然。她不认为一个冷如冰霜的人,能有一颗多火热的心肠。不过她和他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他是假冰霜,还是真热肠,实在和她没多大相干。
她现在唯一不能理解的是,都什么时候了,其他人怎么还不到来。
她看着手表,确定分钟时钟运转十分正常,试探地瞅着戴瀚:“戴学长,七点半了,不会开会就咱们三个吧?”
想到之前戴瀚提及淡墨文学社瓶颈一事,她一颗心不禁颤了颤。
偌大的文学社,只有三个成员,这事儿怎么想怎么疯狂!
戴瀚眼神扑闪,突然“咳咳”咳嗽个不停。
“那个,会议时间改了,延后一个小时。你看我这一忙,就忘记通知你了。嘿嘿,小学妹,不要生气哈!”
他扯出一个心虚的笑容,哈哈打着太极。
夏小丛见他如此,心底的怀疑多了几分。印象中,戴瀚是一个事无巨细躬亲躬为十分细心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忘记通知他?不过见他极力显露出抱歉的样子,她微微弯了弯嘴,也不揭他的底。
戴瀚偷眼见夏小丛似乎不疑有他,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来。
事实上,他是故意提前约她前来的,而且,约的还不止她一人。
之前他看了照片,心底实在好奇南宫沐承和夏小丛的关系。南宫那小子对女生是百分百冷酷无情的,一个女生从他身前摔倒,他可以视若无睹迈步离开。可照片里,他居然伸手抱住了小学妹,抱得还不是一般地紧。不简单,此事不简单哪,他当时心底暗想着。
可今晚一瞅,这两人相处客气有余,一丝异样也察觉不到。
他心底骂了好几声顾茗隽,都怪那小子没事在群里作妖,害得他现在把自己唾弃得不成样子。万一让小学妹发觉自己像一个没事东家长西家短的婆娘般如此八卦,他哪还有老脸继续混下去呦。
他叹口气,看向书架边静默翻看资料的南宫沐承,心里头泛上一丝奇怪。夏小丛这名字他们在他面前提过不止十次,以他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他刚才怎么可能记不起名字?
时间缓缓走近八点,陆陆续续有人到来。
“邵青,你真的把龙翼集团拿下了?”
门外传来一声响亮喜悦的声音。已经落座的人视线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两个高挑养眼的女生走了进来。这两人肤色一黑一白,形成强烈的反差。
夏小丛看着她们,觉得有些眼熟,细忖了下,想了起来。学期初系大会,主持人正是她们两个。后来贝寄柔提过她们,言谈中,似乎对那白皮肤的邵青学姐颇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沉重感慨。
戴瀚眼睛发亮,迎向她们,问:“邵青,箫柔说的是真的?”
“可不是,”黑珍珠箫柔得意地抢了话,“邵青拿到龙翼集团的赞助,淡墨目前的困境也就能度过去了。”
她话一落,在座的都兴奋起来。
夏小丛虽然不甚清楚,却似乎也有些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她多少对淡墨有所耳闻。
据说,淡墨文学社由戴瀚及南宫沐承创办,至今仅有三年。然发展势头极为猛烈,短短半年,就推出国内学院派知名刊物《淡墨》。《淡墨》每月一刊,订阅量十万册以上,且逐月成上升趋势,颇为惊人。
只是不知咋的,淡墨最近资金出现了断层。贝寄柔打听来的消息是,淡墨文学社得罪了外界权威人士,受到了广面的打压,往日资金扶持的企业纷纷退出,而《淡墨》盈利几乎全部定期打入某一助学基金,所剩无多,所以才突然陷入困境。
无风不起浪,夏小丛想起戴瀚之前也提过危机一事,对传闻也信了三分,这会听到箫柔邵青带来的好消息,看见戴瀚欢喜神色,也替他开心。
邵青个性显然更为谨慎,她拦下箫柔,朗声解释道:“这事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虽然龙翼集团表了态,我们还是慎重为好。”
“可——”箫柔还想说什么,见邵青传给她一个制止的眼色,只得按捺住性子,左右张望,寻找合意的座位。
南宫沐承这时才从书架那边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稀疏不多的几个座位,折身转向夏小丛这边角落。
夏小丛不期然对上他淡然无波的眼神,心中咯噔一跳。
她刚好左侧留有一个空位,他该不会——
她一阵头皮发麻,然后就悲催地看到,一块千年大冰块凉嗖嗖在她身旁落了座。
哎!她暗暗抹了一把泪。她喜欢待在角落,形同隐形人,乐得逍遥自在。现在可好,身旁杵着一块森森泛着寒意的冰石,明明十月初明朗温和的天气,她竟觉得衣服单薄了些。这也就罢了,可她为何觉得似乎有一把把杀人的眼刀正嗖嗖飞射而来。
她微微扫视了一圈,发现在座女孩子,大多眼睛有意无意落在她身旁的冰块上,偶尔扫向她时,颇有忿忿不平之气。她头皮一阵发麻,视线忽而碰触一人,她立马愣了愣。
那人她认得——尤青瑶,那个化着清亮妆容貌若桃花的女生。
她记得,第一次碰面她们确实算不上相谈甚欢,但再次碰面也不至于冤家路窄啊!咋这会,伊人冷冷瞅着自己,唇畔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嘲讽?
夏小丛百思不得其解,却仍然轻轻朝她颔首,算是示意。尤青瑶微愣,迟疑了一会,似乎也点了点头,然后僵硬掉开视线,目光定在森森泛着寒意的南宫沐承身上,表情瞬间千姿百媚,生动起来。
夏小丛倏地想起。
那日,尤青瑶站在花径砌高的石砖上,曾语气坚定无比执着铿锵有力说道:
“我是为一个人来的。”
“我的男神。我一定要得到他!”
原来如此,夏小丛瞬间大悟。
在所有情窦初开的湘女心中,靠近她们情郎的同性都是罪不可赦的,哪怕她只是无奈无辜坐在一旁。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掩饰地垂了垂眸。
而这会,耳边又传来一阵小喧闹。
原本南宫沐承左侧坐着两个男生,现在箫柔正半威胁半推拉着赶人。里边一个男生十分不满,嘟囔了好几句,另一个男生却眼睛发亮,偷偷瞅着箫柔,一边起身把同伴拎走。
邵青站在一旁,脸色红红,似乎有些尴尬。箫柔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拉到南宫沐承身旁位置,摁住她的肩膀逼她坐下来,自己则选择了另一个空位。
她方一坐下,却又猛地站了起来,“呀”地大叫一声,声音足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你们——”她瞠目结舌,指了指邵青,又指了指南宫沐承,“你们也太心有灵犀了吧。你们居然穿情侣装耶!”
她语气兴奋,把惊讶的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夏小丛随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探过去,发现他们虽然穿着不同款式的休闲服,虽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白色,可碰巧的很,两人白色上衣衣领各氤氲着一圈淡淡的蓝边。
邵青脸上的火烧云瞬间烧至耳朵。
对面却有人坐不住了。
“嘿,照这样说,某人岂不是天生和乌鸦着情侣装了?”
这是明摆着讽刺箫柔皮肤黑,不过一只丑乌鸦罢了。
夏小丛讶异万分看向尤青瑶,却见对方掩嘴娇笑,然眉间眼底不无戏弄之意。
箫柔“嘣”地一声用了拍了桌面,龇牙咧齿瞪着尤青瑶。
“你说谁?”
势如张弓,一触即发。
脸色发白的邵青拉住箫柔,摇了摇头。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戴瀚苦着一张脸,四处安抚。
姑奶奶啊,你们犯不着为了一个南宫沐承大动干戈啊!
他暗暗垂泪,埋怨地瞪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好友。
夏小丛视线所及,发现南宫沐承自始至终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似乎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只是局外人。
夏小丛暗暗心惊,这人若非不食人间烟火,便是冷情至极。
她看了看脸色发白却犹带娇羞的邵青,又看了看志在必得谈笑风生的尤青瑶,再看看其他有意无意的目光,暗暗一声长叹。
只怕湘女有情,郎心无意啊!
她正感怀,视线突然撞进两汪清冷深邃的寒湖里。
南宫沐承微偏着头,竟默默看着她。
夏小丛心一抖,正不解,便听得工作室微掩的大门,被人一脚用力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