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知道,这些北欧人在整整三个世纪里几乎就是海盗的代名词。整个民族几乎都有过海上打家劫舍的经历,平时是农夫或者手工业者的维京人,一旦戴上遮住脸的头盔,拿起十字手柄的利剑,立刻彪悍异常。然而北欧神话和英雄传说的历史远比他们在欧洲肆虐的日子还要长上许多。
不难判断,人类的语言能力比书写能力要开化得早,在造纸术和印刷术还没有发明的古代北欧大陆,英雄的事迹和琅琅上口的诗歌(“埃达”)只能通过口述的方式代代相传。维京海盗们无疑就是这些故事和诗篇的传播者。
大约在公元13世纪初,冰岛的僧侣将许多北欧的神话和传说写在犊皮纸上,使之流传至今,不被忘却。再往后一点,另外一个北欧人斯图鲁松把前面流传的英雄诗篇加以注解和扩充,形成了一部《埃达散文》。人们便把前面那部称为“旧埃达”,后面这部称为“新埃达”。同一时期还有一部英雄故事集和埃达齐名,叫做《萨迦》,它的英文名“SAGA”本身就是“传奇和故事”的意思。这些古老的吟唱诗歌有着与唐诗宋词一般优美的韵律,比如三段诗的第一段分为两个四行,每一行有三个重音,长短音节根据古典的图谱转化,转行时的声母或者韵母的发音相同。即使抛开这些嗦的音韵规律,它们的历史价值也是受到广泛肯定的。
有历史学者甚至把它们与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印度的《摩呵婆罗多》和《罗摩衍那》相提并论。这个结论的意义不是本书讨论的重点,但是这些北欧的神话故事和英雄传说对于欧洲文学,乃至全世界的文化影响,恐怕是你想像不到的。
且不说日耳曼民族的长篇叙事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便是以它们为蓝本进行创作的,许多更令人轰动的现代作品中也从它们这里汲取了充分的营养,成长壮大。
史诗般的电影巨著《指环王》改编自托尔金的魔幻题材小说《魔戒》。无论是在大导演彼得·杰克逊还是小说家托尔金的眼里,热情的霍比特人、善良的精灵族或者黑暗魔君索伦都是那样栩栩如生,现在我要告诉你,这些形象的根源,均来自于北欧的神话!
简单回顾一下这个传说一定会让你兴致盎然。
女神盖芙恩把自己的四个儿子点化成金牛,从瑞典犁走了一块土地,成为丹麦。瑞典国王尤尔弗来到天宫找众神评理。
天神告诉国王,世界是由主神奥丁和他的两个弟弟维莱和威创造的。兄弟俩在杀死巨人伊米尔后把他的头做成天,头发做成云,骨头做成山峰,牙齿做成岩石,血液是大海和湖泊,毛发是树木和森林。这个新世界被一棵擎天大树支撑着,它有三条大根,一条通向天宫,一条通向巨人的住地,一条通向黑暗深渊。
天宫里住着诸神,奥丁是他们的头领,他曾用一只眼睛的代价换来预见未来的能力,于是他提前看见在诸神的黄昏,战火遍地,日月昏蒙,巨浪滔天,灾难肆虐。
有一天,掌管世间树木生长的弗雷神偷偷坐到奥丁的宝座上,看见巨人国里有一个美丽的少女耶尔德,为了能得到她,他拿出自己的一把宝剑作为定礼。奥丁知道整件事是耶尔德的母亲——一位女巫在捣乱,于是决心要烧死她。从此之后,大地上的战争、仇恨和厮杀绵延不断,众神在战火中被屠戮,宇宙又回到开创前的混沌中。
天神告诉尤尔弗,天地万物是永生不灭的,众神将在阿斯哥特天宫重生。在天地毁灭之前,会有两个人藏在世界的参天大树上,他们将延续人类的种族。
尤尔弗回到瑞典后,把听到的故事讲给自己的子民,神话故事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尽管神的国度注定要沦陷,神们的战斗注定要失败,然而北欧的神灵们用与命运抗争的勇气成全了自己的英雄悲剧,也给后世的艺术家们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创作素材。
北欧神话带给我们的惊奇还远不止这些,让我们继续为这片神奇土地的魔力而惊叹吧。
风靡世界的日本著名漫画《圣斗士》和由此创作的同名动画片影响了好几代的中国孩子,而它的人物和内容同样取材于冰火交融的北欧神话传说之中。基督教传教士也在为这个神奇的体系添砖加瓦。这当中比较出名的是丹麦基督教传教士萨克索,他用拉丁文写作了一部《丹麦人行止志》,让丹麦人的英雄故事进一步得到了弘扬。据说,莎士比亚的经典戏剧《哈姆雷特》便取材于此。
关于北欧人的传说当然还远不止这些诗集,比如镌刻在木头、皮革上的如尼文字,或者罗马人塔西托写的《日耳曼尼亚志》等等,这些文字、传说和诗歌组成了北欧神话体系。尽管这个神话体系可能是世界诸多神话体系中最不完整的一个,像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处处透着稚气,举止也不够端庄,以至于中世纪的基督教长驱直入的时候,脆弱的体系很快支离破碎,淹没在历史的尘埃瓦砾之中。
但我们还是为北欧的冰雪大地和汹涌海洋能诞生如此瑰丽雄奇的想像而拍案叫绝。它从另一个侧面完整地表达了那个时代,在那之前或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欧洲大陆上几乎没有创作出几首像样的诗歌能与之媲美。那些英雄的故事和传奇更是深深地扎根于北欧人的一言一行,一直流传至今。
我们渐渐开始认同,圣热涅斯的结论是有道理的。在冰雪凛冽的雪山、热浪滚滚的温泉,以及瑰丽神奇的极光面前,人类的心灵是震撼的,冰与火,正与邪,初生和陨落,光明和黑暗,都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着。
这里的确是诞生神话和传说的一片乐土。
人们在严寒里歌唱,诵吟诗篇,体验着血性的真切情感。
这些虔诚的祈祷和心灵的歌唱渗透到北欧人的骨髓之中,并随着征讨和融合慢慢扩散到整个西方世界。如果继续深挖,我们会发现,除了许多现实题材的作品,不经意间,这些北欧神话的影子也随处可见——复活节又名伊斯特节,得名于北欧神话中的春天女神;而星期三的英文是从“奥丁日”变化而成,即“Woden’sday”;星期二是由战神提尔的名字演化而来;星期四是雷神托尔的名字;星期五是奥丁的妻子芙丽格,还有人说圣诞老人的原型就是北欧神话中的奥丁,是他骑着八脚马行走在天空和大地之间,将礼物分送给人间的孩子。
即使在今天,我们也能找到北欧神话和传说的蛛丝马迹。比如世界上最为流行的英语有900多个词汇来自于古代北欧语言,英国沿袭了600多个维京语言的地名,很多爱尔兰人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先祖是维京人,他们给自己的孩子也起了和北欧诸神一样的名字……我尝试着表述结论,希望你用平和而欣赏的态度去接受它:北欧海盗,一群仗剑走天涯的吟唱诗人。
皈依
法国的传教士安斯迦于公元前965年进入丹麦,他来此有一个梦想,就是让基督的福音传遍这个北欧海盗王国的大街小巷。
十多年过去了,除了他居所附近有几位乡邻偶尔会在路过他家时来聆听一下来自《圣经》的训谕,多数人还是在众神之主奥丁、雷神托尔或者爱神弗雷的世界里获取力量并祈求来年的丰饶。
在没有基督福音的日子里,宗教在维京人的生活中也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他们没有专司宗教职责的“职业”教士,每一级首领同时就是祭司,家中的男主人当然也是祭司。
拜神仪式是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大事小事都要向诸神请教和祈祷。除了个人的宗教活动外,集体的拜祭常常在露天举行。在草地上、石头旁,或是在林间的空地上,维京人宰杀牲口,用它们的血来祭祀神灵,有时一个小小的祭祀场地就会摆满许多无头尸体。
不来梅的亚当详细描述过这样一个仪式:“从每一种雄性动物中献祭九个头,用它们的血来使诸神平静。砍下头的身子吊在庙边的小树林里。小树林因为吊了牺牲品,所以是很神圣的,异教徒奉每棵树为神明。林里吊着狗、马,也有人。有个基督徒告诉我,他曾看见有72个无头尸身,一个挨一个吊在小树林里。”
另一个阿拉伯商人曾这样描绘过维京商人的祭神活动:“他们拿着面包、洋葱、牛肉和啤酒,面向一个人形的直立大木雕像,周围还有一些木质小像,用木桩支撑着。他们匍匐在雕像前,向神祈祷,内容具体翔实,给予神灵的祭品要逐一念出,需要神灵的帮助也要清楚完整地表达。”
这些对于安斯迦来说实在难以理解,北欧人的宗教神灵实在太多,而且随意指派一个人就可以做“祭司”,吃过野猪肉的战士就能马上恢复体力,最不符合逻辑的是——一棵大树怎么能支撑整个世界?
一个寂静的夜里,安斯迦躺在床上,和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万能的主人对话,他有很多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他想帮助这些他认为尚处在愚昧中的人民,用全新的宗教观念去唤醒那些野蛮无知的心灵。他把最近的困惑转达给主,希望能得到神的意志和帮助。他默念了很久,终于疲惫睡去。在梦中,张开双翼的小天使始终围绕在他周围,天堂里的众神也在对他微笑,忽然,一束灵光破云而出,射向他的心房……第二天,他来到了丹麦皇宫,要求拜见当时的丹麦王,据说这位平常日理万机难得一见的国王忽然心情大好,叫他的国务秘书从宝贵时间里安排了两个小时接见安斯迦。我们并不知道那天发生过什么,只晓得在这次接见过后,王宫里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原来宫廷墙壁上挂着的奥丁神的画像被悄悄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基督的画像。紧接着国王宣布放弃对奥丁神的信仰,潜心接受基督的洗礼,他还动员周围所有的部下改信基督。我们无法想像一次谈话竟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不得不对安斯迦教士肃然起敬。后世流传的另一个版本是,这位伟大的传教士,不惜把一块烧红的铁放在手心很长时间,借以证明基督神力的伟大,最终征服了这位“牙齿泛蓝”的国王。
这些口头传诵的故事有多少真实成分难以考察,但是那位丹麦国王“蓝牙”(挺像现在的一种IT技术名称)确实改变了他的信仰,潜心追随基督而去。很快,整个国家都跟着他改变了信仰。如果用俗话改编一下,这就叫“传教先传王”。
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这种转换信仰的行动在丹麦初始化并逐步蔓延开来,传播速度之快,不亚于一场瘟疫。公元999年前后,冰岛一致通过采纳新的宗教;公元1005年,挪威国王也宣布了对新宗教的支持;公元1020年,瑞典宣布皈依基督。从时间上看,它们之间的间隔非常之短,然而对于普通的民众而言,传播过程并不如想像的那么顺利。比如哈拉尔三世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奥拉夫·哈拉尔德逊就曾以法律的形式在挪威全国强行推广基督教,但遭到许多维京人的强烈抵制,最后,反对者竟然把他赶下了国王的宝座,让这位国王流落他乡。即使后世的人们把他尊崇为“圣奥拉夫”,也不能掩饰他失败的命运。
只有“蓝牙王”哈拉尔一世这样虔诚的基督徒,一旦接受了圣灵的洗礼,便不遗余力,一帆风顺。在位期间他一共在丹麦修建了一千多座教堂,使得奥丁的影响力在这里一点一滴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