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坊的香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年纪虽大,但是风韵犹存。再加上用得一手好香,在这街上也是出了名的半老徐娘。也因此,原来莫六小姐莫子蝶还拿着莫宛兰来跟着她学香这件事情做文章,说莫宛兰不知廉耻,净学些狐媚法子。
也因此,那之后莫宛兰为了避嫌,来香坊的次数也少了些。可是在她被贬为丫鬟之后,香娘却是依旧待她如故,却是让她感激不尽,并且也不再顾忌什么,常常抽空偷跑出来香坊。
所以今日见到莫宛兰出现,香娘也并不奇怪。只是天色有些晚了,又见她崴了脚,有些担心,关切地赶紧将她扶了进去。
夜。香娘给莫宛兰上好了药,又派了人去莫府知会一声后,便坐在床边听着床榻上的莫宛兰跟她讲着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听到她说她已经恢复了莫府八小姐的身份,并且要代替莫子蝶前去吴疆国和亲时,香娘不禁皱起了眉头。
“哎,傻丫头。你这些年来虽然受了莫府不少恩惠,可莫大老爷走后,你也受了不少苦,他们真的值得你用终身幸福来报答吗?”香娘一边帮她将鬓边落下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一边感叹着说道。
莫宛兰微笑着轻轻摇头道:“香娘,我没事的。反正,我本就无父无母,现在义父和七哥哥也都不在这里了,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七哥哥既然不愿意回来,说不定我离开这里之后,反倒还能再遇见他呢。”
香娘看着挂在她脸上的那一抹笑,无奈地摇摇头,戳了戳她光洁的脑门道:“你呀,就是性子太柔弱,又太善良了。要知道,人善被人欺,这样是会吃亏的。你也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才是。原本我还想着,你若一直是莫家的丫头,什么时候就可以去将你赎了来,到香坊里帮我的忙呢。”
“香娘,谢谢你,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和楠儿都那么好,还教了我不少制香之术。只可惜你的恩德,或许宛兰是很难再报了。若是他日还能回来,宛兰定然不会忘了香娘你的。”
“傻孩子。”说着,香娘将她搂入了怀中。
其实,香娘还是很喜欢莫宛兰的。一来,是因为宛兰确实有制香的天分;二来,是因为她早些年受过些情伤,便一直未嫁,如今也是膝下无儿女,而莫宛兰这丫头又总是善良柔弱地过分,让她不禁心生怜爱。之前所说想要将她待会香坊的话也绝非说说而已,却是想不到如今却是到了这种不得不分离的地步。
第二天,从香坊回到莫家后,莫宛兰并没有将之前在向山寺时候莫子蝶对自己的为难告诉莫风,只是说自己想要在离开之前去向之前对自己颇有照顾的香娘告别。一时聊得起兴就忘了时间,在香坊留宿下了。
莫风虽然冷脸,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安分些。
几天后,莫宛兰在宫中受封,成为当今皇上的义女,准备着远嫁吴疆国去和亲的安宁公主。而她启程离开崇元国,远嫁他乡的时间,竟就只是在一天之后。
当她人生中第一次穿上那一身大红嫁衣,她心中却是平静如水。没有如一般女子穿上嫁衣的兴奋,也没有对将自己逼至这般境地的莫家人的怨恨也只是将这视作对莫家的一种报恩了。
如今的她只能平静的接受。她也一向只是平静地接受,平静地接受莫七哥哥的离开,平静地接受义父的无故身死,义母的情深殉情,平静地接受莫家让她做的这一切。因为除了平静的接受,她再没有别的可以做。心中想得再多,以她这柔弱身躯,能够做的,竟一直只有平静接受。
镜中的人儿虽然着了朱粉,却依旧面色白皙,柔弱的身姿带着些病态的美。
这几日来,她想了很多,却是什么也没能做。只是静静地等到了这一日的到来。静静地穿上这一袭红装,静静地如一个牵线人偶一般被人牵着上了花轿。心中的牵挂、不舍、纠结,与挣扎,在这一刻变成毫无涟漪的平静,平静到麻木。
花轿被徐徐抬起。
突然。
一声高呼止住了花轿的上升,唤醒了无神的莫宛兰。
“慢——”
“传皇上口谕。吴疆国叛乱突生,和亲之事暂缓。”
不知为何,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全然没了感觉,可是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竟是让她心中紧绷着的那根线放松了下来。脑中轰然一片空白,虚软地坐在轿子上。直到楠儿开心地掀开帘子,才对她会心一笑,让楠儿搀着下了轿。
事后,莫宛兰让楠儿去打听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具体消息。这才知道,原来这次所谓的“吴疆国叛乱突生”,竟说的是吴疆国内发生政变,短短几日内,老王被杀,新王即位。
而即位的新王,曾经是吴疆国内一个默默无闻胆小怕事的九皇子,甚至崇元国使者在去吴疆国时候都有过对他不敬的举动,当时也是没有人管。如今那“病猫”一般的九皇子,却是突然换了副模样,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猛虎,短短几日发起政变,在****不安中登基即位。
中州上吴疆国、北戍国和崇元国本是三国鼎立。原本崇元国君想要和吴疆国和亲联姻甚至联盟,是因为凭着和吴疆国老王的一些交情想要共谋北戍国。可是没有想到,如今吴疆国竟是被一个曾经的“病猫”皇子搞得翻天覆地,甚至大换血了一番。那个皇子本就不是个得宠的皇子,崇元国又不曾与他交好。如今这般,这联姻联盟的想法是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就算是要进行,也要等再进一步试探之后才行了。
而这对莫宛兰来说,就像是老天给她的希望,让她的人生有了转机一般。
如今她住在宫中凝香轩,虽然只是个被视作和亲工具。也并不受皇帝关注的安宁公主,宫中的奴才们也并不见得待见她。可是,正是由于她并未处在那些人的利益关系中,她反倒成了这宫中最为安全,也最为清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