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姬一路去往慈央宫的途中,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一遍。
却万万没有想到,太后见到她时,竟然还会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今儿甚至是比以往更加慈眉善目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后不是应该帮着窦妃臭骂她一顿?
“来,坐下。昨儿夜里,你一定是受惊了。”太后将樊姬拉到身边坐下。
这还是樊姬第一次紧紧挨着太后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连太后脸上有几道褶子都能数的清楚。
“还好。”樊姬垂下头,声如蚊呐。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柔和的道:“我这侄女儿打小就被宠坏了,出了嫁,也将这脾气一并带来了宫里。哎,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过有一点,她这人就是死心眼,一心一意对着陛下,可陛下偏偏朝三暮四,一点儿都不专情。”
樊姬有些听不懂了,太后这是在数落窦妃,还是数落陛下?
听着好像是,窦妃虽然有错,却都是被陛下给逼的。
可太后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樊姬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在太后类似于威逼的眼神下,她只好硬着头皮,违心的说,“窦妃是真性情。”
要不然她该怎么说?难道说,你的侄女儿心狠手辣,心肠歹毒,是个蛇蝎毒妇?
恐怕她刚说完,就被太后命人拖下去乱棍打死了。
从方才太后的言语中不难看出,太后似乎更偏袒自己的侄女儿。为了替自己的侄女儿辩解,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她都可以用朝三暮四来形容。
为了她的侄女儿太后都能说自己的儿子,那她与她的侄女儿如今可是对立的,那太后今儿找她来是什么意思?
“她呢,你压根就不必放在心上,有我在,她不敢拿你怎样。”太后笑着拉着她的手道。
什么?太后是要站在她这边帮她?
“太后。”樊姬感激涕零,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太后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更加疼惜的安慰道:“昨儿夜里的事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日后这种事坚决不会再发生。一会我就派人把窦妃传来,好好数落她一番,让她保证以后不再去骚扰你。”
这回樊姬是真的受宠若惊了。
太后说什么?要为她去数落窦妃?
“别,太后,窦妃娘娘不过是与妾开了个玩笑,你可千万别去数落娘娘。”樊姬的小心脏差点噗通跳出来。
窦妃是什么人,一个小肚鸡肠,嫉恶如仇的人。要是因为她窦妃被太后数落,恐怕对她的仇恨又得增加几分。
“好好,你心善,不放在心上就成。”太后又笑着与樊姬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放樊姬回去。
樊姬在轿撵中拿出丝绢来擦拭了额头和鼻尖冒出的汗。
这汗绝对是惊吓出来的。
昨儿夜里的事她都没吓成这样。
昨儿夜里的事好像与她有关,又好像与她无关。虽然发生在她的宫门外,却是窦妃与亚父之间的战争。
楚庄王的目的是什么?除掉她?只是因为除掉她?
轿撵缓缓朝着浣纱宫走去,樊姬躺在轿撵之中,心绪杂乱。
她不过是后宫无数美人中的一个,楚庄王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的。
不过是因为她与亚父扯上了一点看似无关却很有关联的关系罢了。
昨夜的纠结,樊姬睡了一觉后渐渐放下了。
在这复杂的古代,尤其是充满阴谋诡计的后宫中生活,你不能乱了心智,更不能纠结着一些你根本想不通的问题不放。
要走下去,必须学会步步为营。
回到浣纱宫,樊姬亲自去了浣纱宫的小厨房,让厨子帮着一起做了一些吃食。
当得知这些吃食是送去给陛下的,那帮厨子吓的脸色煞白。
“美人,听闻陛下正在江曲台,咱们这就去江曲台。”子规禀完,缓缓将帷帐放下。
自打上次依云冲着楚王乱抛媚眼后,子规再也不会安排她跟着去任何陛下会出现的地方。
樊姬坐在轿撵之中,想着历史中的楚庄王,并非是个昏庸之辈,她要去赌上一把的。
还记得历史中记载到,伍举去劝说楚庄王,让楚庄王猜一个楚京大鸟三年不飞的谜语。楚庄王当时这样回他:这只鸟啊,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你等着瞧吧。
这也就是后来一鸣惊人这个成语的典故。
这说明,楚庄王并非是胸无大志的昏庸之辈,他只是在等待时机。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可按照目前樊姬经历的这些事情来看,她大胆揣测,是因为逐绍和若敖氏。
他们两派实力相当,在朝中各自独揽着属于自己的大权。
那楚庄王呢?他的势力在哪里?又有谁是属于他这一派的?
到江曲台时,听蔡丘禀报说,姬美人来了,楚庄王先是一愣看向御殇,随后才传了樊姬进去。
他将所有的舞妓和乐师屏退,只留了樊姬和御殇在身边。
“你今儿怎么会来看望寡人?”楚庄王的神情有些尴尬,毕竟对她做的那些事才过去一夜。她怎么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
想到她完全没有受昨晚之事的影响,方才又去见过太后,楚庄王的眼神便黯淡了下来。
“妾给陛下做了几道菜,特地拿来让陛下尝尝。”樊姬将几道菜摆放好,在一旁跪着伺候。
楚庄王坐下,抬眼看了御殇一眼。
御殇也很疑惑,笑着请教道:“姬美人好像做的都是同一道菜,不知道名字叫什么?”
樊姬一一介绍,“这是凉拌苦瓜,这是苦瓜牛肉卷,这是清炒苦瓜。一共三道菜,主料特别简单,都是用苦瓜做的。”
苦瓜?
楚庄王再次抬头去看御殇:她为何要做这么多道苦瓜?寡人是吃还是不吃?
御殇神情闪烁,他哪里知道樊姬的用意,只好又笑着问:“姬美人送来的菜就是特别,怎么三道菜都是用苦瓜做的?不知是何用意?”
“用意?御大人多虑了,我可没那么多的心眼。”樊姬说着,将一块苦瓜牛肉卷夹至一个小碗中。
她知道楚庄王不会吃,试菜的人还没到,他怎么会先吃。万一她下毒,他不是很容易就被毒死了?
她做这几道菜,的确不是真的来给他吃的。
“寡人不喜这个味道。”楚庄王冷着脸拒绝道。
他心里很不舒服,她是什么意思,敢到寡人这里来叫苦。
樊姬放下筷子,跪在一旁并不说话。
她的样子反而让楚庄王心里更加不安,“你说吧,此番前来到底是和意思?”说着将这些菜统统朝着殿池中央扔出去,“呯呯嗙嗙”的声音,吓得外头伺候的宫人们全部进来跪地领罪。
“都退下!”楚庄王的怒吼声响彻整个江曲台。
蔡丘带着所有宫人,又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只是退出时瞧见地上的菜,便知陛下对姬美人是恼怒了。
“你是觉得你很委屈,拿着这些苦瓜来跟寡人叫苦的?”他是不会承认昨儿自己的行为哪里不妥的。
“你苦也罢,跟寡人无关!谁让你好端端的樊国公主不当,非要搅进楚宫这趟浑水中来?这是你的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没有必要叫苦,因为比你更苦的人大有人在。”楚庄王当然知道樊姬已经知道了是他故意将一些风声放给窦妃的,当然,将这些消息放给樊姬,本也是他的计划之一。所以,说开了也好,免得他心里对她还有所愧疚。
见楚庄王局促的样子,樊姬笑了,看来她猜对了。
“你笑什么?”楚庄王不满的问道。
“妾没有要跟陛下叫苦的意思。苦字排字不同,解意就不同。陛下认为它是叫苦,妾却认为,它是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楚庄王神情微微一变,“和解?”
樊姬笑着解释道:“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困境,被困在困境之中,自然是各种的苦。可若是熬到脱离困境的那一日,不就是苦尽甘来?”
她的这番深意,楚庄王好像听懂了,“你?”他都不敢继续问下去,甚至不敢继续聊下去。
后宫之中,从来没有人来跟他说出这番话。
“陛下,妾是你的女人,未来只能靠陛下。旁人给妾许诺再好的东西,都不及陛下重要。陛下若是没了,妾这个美人不就成了空名?只有陛下在,妾才能好好的活着。”樊姬知道,楚庄王能听懂她的这番话。
她是在告诉楚庄王,不管谁要拉拢她,她只会站在他那边。
楚庄王微微一愣,吩咐樊姬先回浣纱宫去好好休息。
樊姬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