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本来火气很旺,万事都觉得不顺心,烦躁得很。可是现在,因为敌人正在她房间外头变相罚站,等着给她请安,就好似自个儿一下子地位尊崇了起来,心里头便十分畅快了起来,就连茶水都变得美味可口起来。只觉得这时间过得未免也太快了些,最好慢上一点,再慢一点,好叫那石寻雪多站一会儿才好呢。
卫氏的好心情实在是明显,哪个看了都能瞧得出她的高兴,这已经是好久不见的神色了。
春桃得意地瞥了一眼夏荷,眼神挑衅,似是在说,任你在怎么努力还是没有她会讨夫人欢心。
夏荷心中不甘,却也拿春桃无法。
的确她比春桃聪明机智,然而,在卫氏跟前伺候,不仅仅得靠聪明机智。
若是换做以前,凭她为卫氏出点子想法子,不愁没有恩宠。只是现在卫氏心情不好,她再怎么劝解也无用,卫氏根本听不进去,只憋着一肚子火要教训石寻雪。就好似现在,她难道不知道卫氏的做法不好吗?得了一时痛快,日后恐怕后患无穷。可是偏偏卫氏就吃春桃这一套啊。
这时候你再如何劝她忍一时之气,日后再回报,她完全不听。所以任是夏荷一肚子心思,也只能看着春桃巴结献媚,挑衅招摇。
自夫人吃了姨娘和大小姐的亏之后就整日发火,看谁都不顺眼。就连她们几个跟了夫人多年的大丫鬟也受了不少气,倒是春桃,因为惯会拍马讨好而很少被罚。她为夫人尽忠职守,事事费心,比操心自己的事还要尽心。夫人曾经对她信赖有加,时常赏赐些东西,她以为就算她是个丫鬟,好歹夫人对她也有些情谊在的。谁想到夫人生起气来,半点也没顾念到以前对她的宠信。
夏荷垂了垂眼,决定不再在此事上插手了,冷眼旁观便罢。
便是日后真因此事有个什么,也找不到她。夫人要找,也是找那目光短浅的春桃才是,这瞎注意可不是她出的。
时间真的很奇怪,你快乐时觉得她如同流水一样,哗啦一下就淌过去了。不开心,难过的时候,却格外难熬。
曼青眼看着石寻雪好不容易养得有些红润的脸色渐渐发白起来,心里顿时急得火烧一般。顾不得别的凑近石寻雪,小声劝道:“小姐,不如先回去吧。您看,风这么大,夫人又不知何时才会见您,您身子弱,哪经得住这般苦等!”说到最后,曼青心中升起一股怨怼。小姐身子弱,这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夫人却不管不顾,连把凳子都不给,叫小姐站在屋子外头吹着寒风苦等,真是狠毒。
石寻雪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软声说:“作为儿女,给父母请安是理所应当的。母亲刚病愈,我怎么也要亲自问一问安的。母亲尚在梳妆,我又怎能掉头离去呢?”
曼青也知道基于孝道,石寻雪的确不好走人。
只是,就这样干等着,也实在不是个事。夫人这人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以前小姐沉默寡言,逆来顺受时她都不见得让小姐好,现在她刚吃过小姐的亏,更不可能怜惜小姐体弱了,这明摆着是故意折腾小姐,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她才会‘梳好妆’呢!
曼青左右为难,想继续劝说石寻雪回房,又怕累得小姐担了个不孝的罪名。只是,她们已经在寒风中等了小半个时辰了,眼见着小姐脸色被吹的发紫起来,越发站不住了。
就在曼青按捺不住时,忽然门口传来声响,循声望去,原来是几个小厮拥簇着大少爷和表少爷进了来院子。
卫志安刚和表弟石景浩下了早学,习惯性的和石景浩回到正房,想先去看看姨妈。谁知刚一进院子,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仔细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他惊讶地看到,表妹石寻雪正站在正房门口的屋檐下。远远望去,石寻雪本就苗条纤细的身形格外纤弱,似是在瑟瑟发抖,连他进来院子都没有发现。
卫志安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耳中听到的呼啸风声似乎更大了,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了。
显然石景浩也立即发现了石寻雪的身影,本来闲适的步履骤然加快,这在眼中石寻雪的模样逐渐清晰时,变得更加显著。
刚一走近正房门口,石景浩神情担忧,急切地问道:“寻雪,你怎么在这吹风?”
卫志安虽然没有石景浩那样急切,但语速也加快了不少,微蹙眉头关切地说:“这里风大,表妹身体不好,怎么能在这站着?”卫志安虽然这样问着,然而心中明白,这事跟他那拎不清的姨妈脱不了干系,也许就是他姨妈让石寻雪站在这里的。这些天卫巧的情绪多变,暴躁易怒卫志安深有体会,以前那个雍容慈爱的姨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时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对那些无辜的丫鬟下人尚且如此,到了在她眼里是‘罪魁祸首’的寻雪身上恐怕更加苛刻了。
只是,这未免太过了。
果然,石寻雪还没说话,她身边的丫鬟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少爷,夫人让小姐在这里等着,小姐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曼青几乎是含着泪说话的,她身体健康,尚且冻得哆哆嗦嗦,更何况是她那体弱的大小姐呢!
“母亲让站着就傻站着啊!你都不知道拦着吗?!你看看寻雪都冻成什么样了!”石景浩因为心中那隐晦的情愫,本就是对石寻雪充满了怜爱,眼里瞧着石寻雪此刻苍白中透着青紫的脸色,顿时心疼得像是有人揪了他心脏一把一样。
“这房里的下人呢?死了不成?!看着大小姐顶着寒风站着,不知道把人请去耳房里暖着?!”石景浩冲着一旁的丫鬟劈头盖脸的一通斥骂,直骂得那些丫鬟红了眼睛。因心中有怨,石景浩也不将石寻雪请进正房,而是一把拉住石寻雪的手就往耳房里冲去。他温暖的手触及石寻雪冰凉的手时,因为怒气而发烫的身体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将手心里冻得像冰块一样的手抓得更紧了。
卫志安跟在身后,微垂的眼帘将眼中的羡慕和自嘲的神色遮掩。
那几个挨了骂的丫鬟心里委屈极了,但知道石景浩正在气头上,若是再拖拉下去怕不只是一通骂了,于是也不敢使什么小性子,赶紧跟了上去。
耳房里摆着两溜六张楠木交椅,地上搁着两个大铜脚炉,里面正燃着炭火,门窗都是关闭着的,屋内暖和得很。
一撩起猩红织彩狮子绣球毡布帘子,一股暖风扑面而来,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快去倒热茶来。”
石景浩拉着石寻雪让她坐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拉着她的手已经好一会儿了,不禁红着脸收回了手,袖口遮掩下,手指留恋的摩挲了几下,尚在回味石寻雪那只虽然冰冷却柔软仿若无骨的小手。
方才一时情急,忘了顾忌男女之别,石景浩此刻心跳得要跳出喉咙来,难掩扭捏地坐到石寻雪不远处的椅子上。
反倒是一直少言的卫志安,见石寻雪不停地打寒颤,转头低声多吩咐了丫鬟几句,然后才走到和石寻雪隔着一个椅子,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坐定。
“究竟是怎么回事,姐姐怎么在门外站着吹冷风?”少顷,因为和倾慕对象拉了手而紧张害羞的石景浩才回过神来,问起了事情起因。
石寻雪闻言,微低着头,双唇微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只是犹豫了下似乎顾忌什么,又抿起了。
曼青心里正窝着火,也没那受了气还为卫巧遮掩的善心,直言不讳地说:“大小姐早上听说夫人病愈了,就赶过来给夫人请安,谁知丫鬟说夫人正在梳妆。让我们小姐在门口等着,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奴婢倒是没什么,反正皮糙肉厚,也算不得什么。可是大小姐身体弱,哪儿受得住?本就是吹不得风的,还在这大冷的天在寒风里站着,今儿回去,怕是又要病倒了。”曼青憋着怨气,还顾及着几分主仆尊卑之分,可即便如此,两个少年也听得出曼青心中的怨怼。
两人都是官宦子弟,平日里呼奴使婢的,除了受长辈的教训,可以说都是一帆风顺,没人给他们气受的。可是今天却被个丫头气冲冲的说了一通,神情难堪,心里羞耻极了。
这话虽然不是在说他们,却比骂他们还叫人难受。
尤其是石景浩,涨红了脸,满脸气愤之色。
那几个丫鬟都噤若寒蝉,以为曼青的冒犯就要让石景浩发火了。
然而,石景浩却只是沉着脸,而没有训斥曼青。
小丫鬟面面相觑,都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却不知石景浩心里的怒气都是冲着自己和他的娘去的。
石景浩虽然年纪还小,但因为出身官宦之家,那些个阴私权谋之事也早熟的通晓了一二的。
他知道他娘不喜欢寻雪,但他以为她不过是在生活待遇上对寻雪冷漠了些,不至于去害石寻雪。然而,事实却摆在他面前,他把他娘想得太善良了点。他娘不仅仅故意将寻雪养得大字不识一个,想让她目不识丁,甚至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心怀怨怼,故意折磨她。
石景浩心知,依石寻雪的身体状况,这一遭免不了要病上一场。也许,他娘冲得就是这个吧。为了报复寻雪让她丢了脸面的事。
张姨娘和娘争锋相对,香玲性格乖僻任性,娘尚且对香玲优待,她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罢了。而寻雪性情腼腆,一项乖巧温顺,虽然是爹元妻之女,却从没有和娘争过什么,更对娘事事顺从,为什么娘就是不肯好好待她呢?
石景浩隐忍地闭了闭眼,记忆中,石寻雪腼腆秀弱的身影容颜清晰呈现。
半晌,他睁开眼,石寻雪那张虽然有些发紫苍白却掩不住秀美柔丽的脸正怯怯地望着他,乌黑水亮的眼中似乎萦绕着忧色。
石景浩呆了呆,而后猛地侧过头避开她仿佛漩涡一般会将人吸进去的眼睛,尴尬地对石寻雪说:“我会和母亲说此事的,姐姐赶紧喝点热茶去去寒气吧。”
石寻雪点了点头,抿唇,脸颊上漾起两窝小酒窝。“景浩也不用如此慎重,母亲想必也不是有意的,女子梳妆打扮本就繁琐,娘又刚病愈,难免费些时辰。”石寻雪声音软软的,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像是一种奇妙的旋律一般优雅婉转,清亮动听,悦耳得仿佛听她说话便是一种享受了。
只是石景浩和卫志安听了她说的这话,面上虽然附和似的,背地里却都暗暗撇了撇嘴。
他们不傻,女人就算梳妆再费时,也不至于耗上这许多时间,更何况卫巧的梳妆习惯他们最清楚不过了,哪时耗过这么多时间?也就寻雪心善,才会这般想了。
“这茶……。”石寻雪掀开杯盏,一股辛辣的甜香气就扑鼻而来,不由惊讶地出声。
石景浩见状,跟着掀开杯盖,同样被那香气疑惑到了。
小丫鬟解释道:“这是表少爷的吩咐。”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卫志安。
卫志安托着茶盏喝了一口姜茶,淡笑道:“天气寒冷,姜茶能祛寒气。”
小丫鬟跟着接了句:“表少爷还让奴婢加了点红糖。”
卫志安解释道:“加入红糖,姜汤祛风寒的作用更佳。”
石景浩不疑有他,笑着说:“还是表哥你学问多,这些医学上的你也懂。”
卫志安淡淡道:“略有触及罢了。”
石寻雪将姜茶微微吹凉,一口一口喝进肚子里。一股热气顿时自胃涌向四肢百骸,冰凉的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
‘石寻雪’最怕姜的辣味,但不怕配菜时的姜味,以往驱寒时都是喝茶之类的,从来没有喝过姜茶,因而没有什么人知道这点。这一点,就连石良涣都不知道,没想到卫志安竟然察觉了这点,并且不声不响地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