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厨房里发生的事情石寻雪就看不到了,她在房中等了许久,约莫一个时辰后曼安才回来。回来时的曼安脸上犹带惨白,比起石寻雪走时还要显得狼狈凄惨。
石寻雪自然不会放任她如此,温言软语地安慰她,几个和曼安处的好的丫鬟也都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哄她。好一会儿子的功夫,曼安才哆哆嗦嗦嗫嚅着说出了厨房里发生的事。
石良涣将石寻雪送走之后,便审问起众人来。
他叫曼安将事情起因统统说出来,曼安自然不会为那些人包庇,也不会冒着惹怒石良涣的险添油加醋,乖觉老实的一五一十坦白了个干净。
原来,曼安当时奉了石寻雪的命去厨房,她到了厨房,那些妈子都窝厨房里闲聊,曼安说自己是大小姐房里的丫鬟,大小姐不舒服,叫她们准备一盅冰糖燕窝,等炖好了她再来取。
那些妈子见她来连身都不起,只随意附和了两句。
曼安年纪小,也没那么计较,虽然见她们这般懒散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但转身走人便抛之脑后了。
原以为一个时辰的功夫燕窝也该炖好了,谁知一个时辰后她再来到厨房时,这些妈子居然在院子里摆起了席面,一个个吃的热火朝天,见她来了理都不理。
曼安心里不痛快,进了厨房就去找以为炖好的燕窝,谁知找遍了厨房都没找见。曼安自然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转头问那些妈子,哪晓得这些妈子居然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了起来。
那话里话外,将她贬到了泥泞里,如此便也罢了,末了这些人许是说得酣了,竟然还讽刺起了石寻雪起来。说她没脸没皮,巴着一个姨娘,把正房夫人算计得丢了掌家权,现在享福起来了,连燕窝那样贵重的东西都说的像是大水里淌来的似的。
曼安心里本就窝了火,又听这些妈子嘴里没遮没拦,骂了她就算了居然连大小姐都说了起来,哪还忍得住,当下就和这些妈子争执了起来。曼安一开口反驳斥责这些妈子无礼,那些妈子更加得趣,你一言我一语,那叫一个舌灿莲花呀,那些没羞没臊的荤话、脏话,直说得曼安哑口无言,羞恼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最后只能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淌着眼泪回了偏远,这就是起初那一幕了。
曼安受了委屈哭得稀里哗啦,石寻雪问不出个究竟便想为她讨个公道,谁知自个儿去了更是受了轻辱。
这样子奴大欺主的事,哪个高门大户会有?
石良涣简直不敢相信,寻雪是他正经的嫡生长女,莫说是些仆妇了,就连他的继室、妾室都该对她敬重,不该有半分无礼轻视。这些下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堂而皇之的给她气受。
听了曼安哽咽的叙述,石良涣话也不多说,让下人通传了知县府大大小小的下人们都聚集过来。待下人们都聚在厨房外头了,他便平淡地说:“你们睁大眼睛仔细瞧着。”
然后叫出几个体格壮硕,结实有力的仆从将那些妈子媳妇压在了板凳上,一下、两下的打起了板子。
那板子是实心硬木板,心知石良涣的震怒,打板子的仆从也不敢放水,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用了狠劲。在打板子时,石良涣就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她们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都从厚实的棉裙里渗了出来。
每打一下,那木板结结实实打到肉上的闷响声,伴随着痛苦的哀鸣嘶嚎声简直就像是打在他们身上一样,那些被迫围观的奴仆身子就剧烈地抖一抖。太恐怖了,他们不是没见过人挨打,只是没见过这么惨的。这些妈子媳妇平日里都是有些体面的,不然也不会在厨房这种肥差事上,现在却像是牲畜一般被死死压在板凳上挨打。看这架势,半点留手都没有,竟像是要活活打死她们一般。
初时,这些妈子媳妇还能哀嚎着求饶,待挨了十几二十下之后,却只剩下了似有若无的闷哼声了。
石良涣就这么冷眼瞧着,待到这些人被打得只剩下那半口气时,才冷声叫停。
“你们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以下犯上,没有尊卑的下场!”石良涣一一扫视了在场之人,眼神狠厉冷酷,看得那些下人就算心里没鬼也不由自主地避了开去。
石良涣将那些人或心虚或害怕或坦然的神色一一收入眼底,然后,才一字一句冷漠而又严厉地说:“这些人,身为石家奴仆,竟然敢公然给大小姐气受,对大小姐无礼。大小姐心善,不代表我也仁慈,若是下次再有人胆敢以下犯上,莫要怪我心狠,一卷破席便是你们的下场!”
在场众人都被那满带杀气冷意的话语吓得扑通扑通跪到地上,抖着声音连连道着忠心。
张姨娘心中十分复杂,既觉得出了口恶气,又觉得有些心酸,心里很不是滋味。
真不知道该说石良涣什么好,待她们这些房里女人冷漠又无情,仿佛她们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一般。若是他对谁都如此,一视同仁,她也不至于心中不满,偏偏他对石寻雪这个女儿娇宠备至,明明是那样冷淡的一个人,却为了石寻雪受了点气就大发雷霆,要把这些人活活打死。以往石良涣虽说不上有多慈善,但好歹有着文人惯有的平和温润,然后今日一瞧,却比那些暴戾的人还要狠上几分,真是让人震惊错愕。
张姨娘暗暗叹了口气,幸好石寻雪是个丫头,若是个男娃,她还能争个什么呢。
石良涣命下人将那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仆妇拖了下去,又软硬兼施地警告了一番众人,才将后续事情交给张姨娘处理,这才转道往石寻雪那儿去了。
张姨娘送走石良涣,笑意盈盈地回房去了。处理厨房里的事情,首先要做的,自然是将这些以下犯罪的人贬下去,至于提拔上来的人……呵呵,自然要看谁知情识趣了不是。
不知卫夫人那儿若是得知自己的人手都给老爷打得半死不活,还即将换个干净,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随便想想都觉得肯定很有意思,张姨娘笑得越发灿烂得意。
这次受罚的人里,除了一个妈子没有挺过去死了,其他人倒是都活了下来。
只是,虽然是没死,却也离死差不远了。照这个伤势,没一、两个月是别想下床了。更别说想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的了,恐怕就连正常走路都有些难了,而且这伤筋动骨的,到了冬季时那才是真正磨人,病都得去半条,年年如此,后几十年都好不了了。
自打这一次厨房事件之后,整个府里上上下下算是再无人敢慢待石寻雪了。有如此前鉴,谁还敢撩虎须?
石寻雪的日子好过了起来,吃穿用度都符合起了一个正经的嫡出大小姐的身份了。
石寻雪一边跟着石父读书学琴棋书画,一边过这日子,时间也就这么一天一天迅速地窜过了。
转眼便过了十来天,已经是临近腊月了。
这时,石良涣也收到了洛阳来的公文,准备回洛阳了。
只是,回洛阳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们这一回去便不会再回来平城了,因此,要做的事实在很繁琐。而此时,一直称病的卫氏也很适时的‘痊愈’了。
得到卫氏痊愈的消息正是,石寻雪明眸流转,微微一笑,说:“曼青,给我梳洗一番,母亲既然病愈了,该是去看望一番才是。”
曼青一愣,心里疑惑,却还是领了命,伶俐地给石寻雪梳妆打扮起来。
曼青依着石寻雪的指令挑出了一套衣裙伺候着换上,再照常给石寻雪梳了个双环髻,用蜜合色的缎带绑好。
“小姐,今日戴什么首饰?”曼青打开三层匣子的雕绘藤草鸟虫花样的珍宝盒,里面各式各样的首饰琳琅满目。
石寻雪随意瞥了一眼,她心底清楚的记得里面摆放的每一样首饰。“就戴那洒银株蕊海棠绢花和那对素银蔓草纹嵌珍珠耳坠吧。”
曼青从匣子最上层找出石寻雪口中的绢花,那绢纱堆成的海棠花有两对,一对胭脂红,一对烟紫色。曼青瞅了瞅石寻雪身上穿的衣裙色泽,挑了一只烟紫色的为她别在左边环髻上。而后,又找出那对素银蔓草纹嵌珍珠耳坠小心戴好。
石寻雪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铜镜内娟丽娇美的容颜,勾起一抹浅笑起身。
轻启朱唇,道:“走,我们去正房给母亲请安。”
石寻雪领着曼青并曼安、曼彤出了门,出了偏院,绕过花园,穿过一个穿堂,顺着抄手游廊走到正房,屋外的小丫鬟瞧见她走过来,连忙上前问好。
石寻雪笑了笑,颔首道:“听闻母亲病已康复,特来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现在可有空闲?”
云霞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大小姐稍后片刻,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石寻雪笑容不变,依旧和煦温柔。
云霞撩起帘子进了屋子,刚刚‘病愈’的夫人卫氏立即看了过来,沉着脸问道:“外面是石寻雪?”
云霞缩着头,小心地回话:“是,大小姐说要给夫人请安。”
卫氏冷笑一声,说:“请安?她是巴不得我死吧!”语气甚是尖酸,夹杂着多日来积累的怨气,堪称是阴阳怪气。
云霞一听卫氏气性上来了,缩地更厉害了,唯恐卫氏将气发在她身上。这多日来,卫氏不知发了多少脾气,连三个大丫鬟们都受了不少委屈,她一个二等丫鬟,还是夹着尾巴做事吧。
屋里伺候的夏荷连忙劝说:“夫人,心里有气也不可这样咒自己呀。”
卫氏哼了一声,怒气冲冲。“都快给那死丫头气死了,还用得着我来咒么!”
春桃惯是卫氏的跟屁虫,见卫氏发火,为讨好卫氏便冲着云霞说:“请的什么安,怕是不怀好意吧!你去回话,就说夫人正在梳妆,叫她等着罢!”
卫氏一听春桃那对石寻雪充满了轻蔑不屑的语气,心口的气就去了一分,赞赏地看了一眼春桃,“对,且就叫她等着吧。”至于等多久,可就不一定了。
夏荷一听春桃的话就皱了皱眉,又见卫氏十分赞同认可的样子,更是皱得深了。
有心想要反对,只是近来卫氏脾性极大,一有个不顺就大发雷霆,她也因此吃了不少排头,有了胆怯,犹豫了一下云霞便已经出了门去传话了,再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事已至此,夏荷只得沉默,看着卫氏因为让石寻雪吃了个钉子而得意洋洋的样子心中十分茫然。
曼青打那云霞面带难色地出房来便觉得事情不好,再见云霞吞吞吐吐地说:“夫人正在梳妆,请大小姐稍等片刻。”时更是高高提起了心。
云霞说让等着,却不带人进耳房,显然是要大小姐就在门外候着,这不是让大小姐吹寒风吗!
夫人这是要给小姐下马威呀!恐怕这个稍等片刻的片刻也不只是‘片刻’吧?!
石寻雪微微一愣,而后浅笑着应了一声,温顺地道:“既然母亲正在梳妆,不便打扰,那寻雪便在外头候着吧。”而后便真的依言站在原地等了起来。
自个儿主子无礼,身为奴婢的云霞也倍感尴尬,感觉没脸去看石寻雪,脸上烧得慌。
原以为石寻雪会找个借口避开这明摆的刁难,毕竟她现在在府中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她完全可以离开,不受夫人的刁难。没想到却顺着夫人的话留下来,等夫人不知何时才会想起的‘召见’。也不知该说大小姐傻好,还是说她孝顺的好,夫人可不是她亲娘啊,何苦受这气?
云霞胡思乱想着,面上赔笑说了几句好话。
石寻雪站着,她一个丫头总不能坐着,在石寻雪跟前又尴尬得很,于是云霞只得随着另两个丫鬟一起站到另一边去,自欺欺人地眼不见为净吧。
左右好赖都是夫人,和她一个小丫头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