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的曲裾深衣,绸缎上绣有缠枝牡丹花纹,泛着滑顺微亮的光泽,一看就知是极上等的面料。领口露出里面黛紫色的中衣领子镶边,交领衬得胸脯鼓鼓囊囊的。
腰间系着银红交织绅带勾勒着苗条的纤腰,下着杏红罗裙,那样式很新奇是从未见过的,有许多皱褶,看起来倒是更美丽了。绅带尾垂至腿部,尾端还缀着双鱼模样的银铃饰物,相比走动时叮叮铛铛作响,一定很别致新趣。
发间别着珊瑚石榴珠花,耳垂挂着同套珊瑚攒珠蝴蝶耳坠,鲜艳的色泽衬得那张本就姣好的脸庞,更显得分外明媚娇艳。
通体,衣裙也好,发饰也罢,俱是新奇好看,她们闻所未闻的样式。
她正斜倚在一张奇怪的坐具上,有宫女跪在她脚边为她捏着腿,见她们进来,她微微一抬头,懒懒地望来一眼,漫不经心地唤道。
“母亲,姐姐。”
她的声音很轻缓,透着一种慵懒散漫,脸上还带着淡淡得妩媚笑容,可是,她的眼睛却冷漠疏淡。
目光清澈,眉如青黛,脸胜桃花,朱唇盈盈欲滴,未有行动便可瞧出体态之婀娜窈窕,神色间更有一种冷淡从容的神情,让人瞧上一眼便不敢轻视她分毫。
乍一眼看去,哪里像是以前那个懦弱卑微的小丫头模样?分明就是个金枝玉叶出身的贵女罢。
哪怕是郑氏自己,她这样的年纪和阅历,都没有这样的气质。
郑氏一见心里顿时一紧,直觉告诉她,现在的孟云儿早非记忆中的那个好拿捏的丫头了。于是郑氏不敢拿出半点身为嫡母的谱儿,摆出恭敬的样子给昔日的庶女见礼。
孟云儿冷眼一瞧,微微一笑,倒真是个聪明的。
目光自她身上移开,移至她身旁的少女身上。可惜,生得女儿却蠢笨如猪。
只见那个嫡姐在她娘行礼时还杵在那,正直勾勾地瞅着她遍身绫罗首饰,略显狭小的眼睛满是嫉妒愤恨,似是她抢了她什么东西一样的怨怼。
“放肆!你怎敢直视夫人容颜?”
小莺随侍在孟云儿身侧,自这三人进殿来便一直观察着,立即便看见了孟月兰那副嫉妒的样子,顿时怒火丛生,怒叱出声。
郑氏闻言一惊,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女儿,便看到她的爱女嫉妒愤恨的样子,心中着急之余又升起些许无奈。她这女儿呀,怎么这么稚嫩呢,就算心里有怨恨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表露出来呀。
不过,郑氏无奈归无奈,孟月兰到底是她唯一的爱女。见殿内众人都冷眼看着她们,似是若是继续无礼便要严惩的样子,立即拽了拽孟月兰的袖子,示意她行礼。
孟月兰气鼓鼓得僵在那儿,不愿意跪下来行礼。
“月兰,不可如此无礼。快点给纯熙夫人行礼!”郑氏无奈之下只得严厉斥责了一句,意在点明这孟云儿已不是以前那个任由她欺辱取乐的庶妹了。
见娘亲真的生气了,孟月兰不甘不愿地跟着跪了下来,敷衍地行了个礼。
孟月兰如此不上道,她没有自觉,倒是叫郑氏极尴尬。
只得强笑着为孟月兰开脱道:“还请夫人不要见怪,月兰这是被宫里的富丽堂皇给吓到了,所以才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不是有意唐突夫人的。”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孟月兰那是被吓到,分明是对孟云儿心怀怨恨呢。只是郑氏如此解释,旁人还能揭穿她不成?
孟云儿轻轻一笑,说道:“无事,姐姐打小娇生惯养的,难免有些娇气,可以理解。”
那孟月兰一听,没有听出孟云儿话中的讥讽意味,还以为孟云儿这是羡慕她呢。
于是满是骄傲地仰着下巴冷睨了一眼孟云儿,似乎在说,她就是被爹娘疼爱长大的,你不过是个没人疼的小小庶女罢了。
孟云儿轻笑,也不放在心上。
再狠毒的事孟月兰都做过,这点无礼又算得了什么?
倒是郑氏有些尴尬地瞅了一眼孟云儿,见她似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也舒了口气。松了口气之后,心里便有些气恼,月兰比孟云儿还要大上一岁,怎么还是这么莽撞?想着回去可得好好教导一下月兰,可不能再这么不懂事下去了。
孟云儿给他们三人赐了座,郑氏见气氛有些冷凝,孟云儿也没有兴致的样子,有心想和她关系升温一下,便自己开头,闲话家常了起来。
幸好虽然孟云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但也不至于不给面子,听她费尽心思的找话说,还是偶尔回应几句。
“所以,臣妇想请夫人做主,给月兰寻门好亲事。”
话题由郑氏有意牵引着,渐渐说到了孟月兰今年已经十七,该是要成亲的年纪了。说着说着,便直言不讳地说要孟云儿给孟月兰牵线。
其实,在乐安时,郑氏原本已经相好了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便是孟广的属官,郡丞家的长子,在乐安是除了孟广这个郡尉之外第二好的人家了。另一户人家是郡守家,郡守和孟广乃是同级,甚至要高出孟广一点,因为人家有权自行任免郡内中下的所有官员。本来这是最好的人家,只是那郡守和孟广不和,孟广有心想要联合郡内其他官员抗衡郡守,因而郑氏便想和郡丞家结姻亲。
他们两家关系本来就亲近,时常来往,私底下已经定下了此事,只差正式互送婚书定下婚期了,只是忽然宫里来人让他们入咸阳,这事便搁了下来。
而这一搁,便是彻底搁了。
他们既然来了咸阳肯定是不会回去的了,准备在咸阳驻居下来,孟广和郑氏琢磨着,日后他们孟家的荣华富贵还多着呢,而且孟家就孟月兰一个待嫁女儿了,自然是要和咸阳里的达官贵人之家结亲才行,怎么还能配给个小小郡丞呢?
因此也顾不得这样有失信义了,反正隔着这么远,那郡守家就算有怨也报复不到他们家。大不了日后有机会,他们飞黄腾达了,再补偿郡丞家一些好处就是了。
郑氏进宫前就和孟广说好了,她这进宫一方面是要和孟云儿打好关系,另一方面就是要孟云儿出面给孟月兰寻个好亲事,一定是要个数一数二的好人家才行。
他们也没想他们家可攀得上数一数二的人家等,他们觉得君王最宠爱的夫人是他们家的女儿,他可是国丈呢!
日后孟云儿再生了孩子,指不定就是下一任君王了,到时候他们家就是皇亲国戚了,哪有配不上别人家的道理?
因此,两人都是信心勃勃,觉得日后的荣华富贵都是近在咫尺,指日可待呢。
只是郑氏和孟广盘算的好,却没想到他们想的结亲里的主角,孟月兰愿不愿意。
只见听到郑氏这么说道,孟云儿还未来得及回话,孟月兰便不满地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气冲冲地叫道:“娘!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人了?!”
郑氏被孟月兰这么一叫给吓了一跳,心里也恼了。想着你这丫头,我费尽口舌不就是为了给你找个好夫家,以后当贵妇人,你还不满起来了?
有心想要说她几句,却看见孟云儿正一脸兴味地瞅着她们,像是在看什么好戏一样,顿时尴尬了。心里窘迫,面上还只能强笑着道:“你这孩子,害什么羞啊。都已经十七了也该是嫁人的时候了,像你这个年纪,许多姑娘家都已经生了孩子了。”她是想假言孟月兰方才的激动行径是害羞,好给自己个台阶下,不叫自己太过难堪。
偏偏她满心疼爱的女儿却不肯满足她这个小心思,只见她皱着眉头尖利地叫道:“谁要嫁人?!我才不嫁呢!”
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哪有什么羞涩,不好意思可言?
郑氏见她这么不配合,心中急恼,狠狠瞪了孟月兰一眼,想要她安分一些。
孟月兰见郑氏是认真想要给自己找亲事,也急了。她可是要做王后的,怎么能嫁给那些凡夫俗子呢?
再一转眼,见孟云儿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眼里满是高高在上的兴趣。被以前看不起的存在轻视,孟月兰心里羞恼至极,又气又急失去了理智,尖声叫嚷道:“想要我嫁也行!我要嫁给君王!”
此言一出,华阳殿立即一片死寂。
郑氏渗出了一身冷汗,僵着身子颤巍巍地去偷看孟云儿的脸色。
孟云儿身侧的小莺冷着脸,直直地盯着孟月兰,眼神刺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寒冷。
孟月兰还不知道自己说了怎么样的话,以为自己刺激到了孟云儿,得意洋洋地站在那,目光挑衅地看向孟云儿。
殿内所有的宫人抖着膝盖扑通、扑通一个个都跪到地上,噤若寒蝉。
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殿内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半晌。
出乎郑氏等人意料的,孟云儿不怒,反笑。
“姐姐凭什么认为你能嫁给君王?”孟云儿唇畔噙着淡淡的笑意,轻声反问道。
孟月兰一怔,随意又犟着脖子一脸志在必得地说道:“凭你这夫人之位本该是我的!”
这话一出,郑氏连僵着身子都做不到了,也抖着膝盖跪到了地上。
替换掉选秀女是重罪,就算换上去的也是他们孟家的女儿,可毕竟人家定的不是孟云儿,就算同为嫡女都不能替,更何况是拿庶女替嫡女。
这事本来不捅出来也没什么,毕竟现在君王残暴不仁,也有不少人家不忍心让自家女儿进宫受罪,便用买来的奴隶或者是地位卑微的庶女偷偷顶替了进宫。
这种事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同情人家隐而不发,但是毕竟是违法的,不告不究也是因为有个不告的前因。
现在不仅孟月兰自己捅了出来,还是在宫里,华阳殿众目睽睽之下捅出来的,这么多人听到了,还能轻易了事吗?
君王就算宠爱孟云儿,知道她是代替孟月兰进宫的替代品,能轻易揭过吗?
男人的劣根性,郑氏很清楚。
男人可以不要,但不能别人先不要他,更何况是君王?这和喜爱与否无关。
孟云儿微微眯眼,深深地看着孟月兰,轻声说:“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这夫人之位怎么会是你的?”
孟月兰见她不认账,自从得知孟云儿的身份今非昔比之日起,到今日入宫,见了这宫廷里的奢华辉煌而积压了满腹的嫉妒尽数宣泄而出,妒红了眼睛。
郑氏几个知情人已然可以想到她会说些什么。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孟云儿望着尚不知在自寻死路的孟月兰,满目叹息怜悯。
果然,孟月兰早就被嫉妒蒙蔽了眼睛,看不清现实了。
“你是代替我进的宫,不然你一个卑微的庶女又怎么会在受选范围之内?你这夫人之位本来就是我的!”
“孤倒是不知,孤的纯熙夫人该是你这样下贱女子的。”
一道寒冷刺骨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声音里蕴含着令人心惊胆寒的磅礴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