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之后,不愿待在客厅上演家庭温情一幕,心娜独自溜回了房间,将家人的温暖笑语关在门外。
房间似乎又陌生了一些,每次回家都会发现,有些东西挪动过,有些东西不见了,不用问都知道是心妮拿去了。
唯一不变的,是整块墙壁上的奖状和桌上的各类奖杯。
那上面撰写着“梁心娜”的名字,
心娜茫然望着这些不言不语的平面或立体,一时凄然,世界上,或许只剩面前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是心妮抢不走的。
或许,她那么努力地想做一个绝好的学生,也只是因为,她知道,荣誉是别人抢不走的吧!
有一阵没一阵地看了会儿书,觉得无聊透顶,想要出门去走走,经过心妮房间时却不自主地停下。只因传来了梁心妮娇柔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秦晓,你说,是心娜好,还是我好?”
“当然是你好啦!”意料之中的回答。
女孩子继续追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追她?”
男生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遂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总是一副表面彬彬有礼实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看上去很神秘,外人自然会好奇,但是……”
“但是什么?”女孩儿似乎很有兴趣了,锲而不舍地发问。
男孩子这下不犹豫了,跟背书一样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心娜看上去很完美,却物极必反,结果跟个假人一样,又呆板,又无聊,一点儿生气都没有。哪像心妮你这么迷人?”
接着,就是嬉笑声亲吻声。
心娜静静地站在原地,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门,想宽慰自己说不在乎,可手中的钥匙被捏的差点嵌进手心里去。
狼狈地逃出门去,却正好撞见刚经过的周迹。
周迹见她撞了鬼的样子,讶异道:“心娜,家里出什么事吗?”
心娜知道说没有是骗不过他的,但又不想说是因为心妮,一时脑子短路胡乱撒了个谎:“刚刚和萧遥在电话里吵架了!”
萧遥那么喜欢她,借他撒个谎是肯定没问题的。想到这儿,心里忽的一暖,有萧遥在,何必去在意那对无聊的人!
周迹似乎有些疑惑,心娜会跟人吵架?开什么玩笑?
梁心娜见他疑似将要皱眉了,立马指着他手上的旱冰鞋,岔开话题:“你大晚上的拿着旱冰鞋要去哪儿?”
“哦,和几个朋友约好的去滑旱冰!”
“也带我去吧!”
“呃!”周迹有些迟疑,“我说的朋友是,栗田野他们,而且,要去的地方,可能,有点儿混乱!”
梁心娜立刻心知肚明,却摆摆手说,
“没关系!”
说着,一边往屋子里跑,一边回头冲他嚷,“等我一下,我去拿旱冰鞋!”
周迹傻眼了!
是和栗田野一起出去玩,还是去混乱的地方,梁心娜这种极度排斥不良学生不良地点到神经质的人,竟然说没关系,太诡异!太反常!
周迹这才相信,心娜可能真和萧遥吵架,受刺激了。
他不知道的是,心娜是被秦晓的“呆板”“无聊”“假人”以及心妮的嬉笑给刺激到了。
栗田野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手一松,烟蒂掉到污秽不堪的地面蹦跶了几下不动了。
初夏的夜晚,空气中竟还余留一丝燥热。
栗田野伸脚使劲糅踩那个烟头,灭掉了最后一丁点火星,随即抬起头来,自作潇洒地吞云吐雾。
吐到一半,看到黑暗中走过来的两个人,又差点儿把鼻腔的烟雾给硬生生呛回去,那走过来的人不是……
“田野,是不是等了很久?”周迹见了他,快步走上来,手上提着的旱冰鞋噼里啪啦地响。
“没有!”栗田野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副做了贼的心情,慢吞吞地把剩下的半口烟吐出来,随即微抬起下巴,斜睨着周迹身后不紧不慢跟过来的人,一口的怪腔怪调:“哟,白雪公主也来了?”
旁边的男生们听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梁心娜听出了这云雾背后讥诮的意味,虽然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称呼她为白雪公主,但也不至于笨到以为这是恭维。
她向来瞧不起栗田野这种不良小青年,正如栗田野向来瞧不起梁心娜这种好学生。听到这话,她自然不会做任何反应,白他一眼都懒得。
梁心娜眉都不皱一下,只是赶苍蝇般挥了挥面前似有似无的烟味儿,把手中的旱冰鞋往肩上一扔,满不在乎地晃着头从他身边大跨步走过。
栗田野的话说给了空气。
但他一点儿也不恼,仿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望着梁心娜高傲又似乎孤寂的背影,杵了杵一旁的周迹:“哎,她怎么会来这儿?不怕脏了她的公主裙?”栗田野继续着之前的刻薄。
周迹察觉到栗田野的小心眼儿,忍住了笑:“她和萧遥赌气了,所以来你们这些坏小子的地盘‘放纵’一下!”
周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了‘放纵’这么个古怪的字眼。
“她就不怕萧遥一气之下把她给休了!”栗田野挑眉,似乎很不屑女孩子这种矫情的小伎俩。
周迹轻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栗田野一边站没站相地爬楼梯,一边阴阳怪气地哼唧一声:“她这种女的,也就萧遥那种白痴会喜欢!”
周迹听到梁心娜被称为“这种女的”,似乎有些不太舒服:“我知道你和萧遥有些恩怨,可心娜人真的不错,除了有点儿……”
周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把话半截撂在那儿了。
他其实是想说梁心娜不真实。但,这个词似乎就他自己可以理解,说出去别人听来就是另一种效果了。既然意思难以表达不清楚,索性就不表达。
阻止他脱口而出的原因是他认识心娜的时间比他的记忆还长,对青梅竹马这种人,好的坏的你都习惯了,都会觉得正常,有时候就真不好说什么了。
栗田野也算是梁心娜的另一种青梅竹马。
他也是和梁心娜周迹一起从幼儿园混到大学的,只不过他永远是在学校的最差班,之所以能和梁心娜周迹同一个学校,那还得多谢他后爸年年送给学校的高额赞助费。
栗田野私下一直认为,梁心娜这种橱窗里的假人应该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她永远是学校里最好的学生,好得极不真实。先不说她成绩优异,品行良好,相貌姣好,就说她平时的日常生活,都让人觉得她不是个人,而是本教科书。
每天几点做什么事情花多长时间,她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按计划执行,分秒不差。整个人也是从头到脚整整洁洁,衣服上别说一点儿污迹,甚至连一丝褶子都没有。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书包里放了个电熨斗。
她长年累月梳着干干净净的马尾,细发用黑夹子夹起来,不容一丝头发逃脱束缚在头顶张扬。
笑容是含笑不露齿,说话音色让电台播音员都要羞愧,音量也是掐着分贝。平时的待人处事也完全是按着三字经思想道德书来的。
无数次,栗妈妈都揪着栗田野的耳朵斥责:“你要是有梁心娜万分之一的听话,我都要吃斋念佛了!”
每到这时,栗田野会一边七扭八扭地护着痛得快撕开的耳朵,一边还不知死活地顶嘴:“我得为您的身体着想,哪能让您吃斋啊,那不是大不孝了!”
日积月累的拧耳朵与梁心娜并存,栗田野已经变成了应激性试验的小狗。小狗听见铃声会流口水,而栗田野,一见着梁心娜,或是听见这三个字,就条件反射一般的耳朵疼。
年轻的男孩子们有说有笑蹦蹦跳跳地沿着狭窄逼仄的楼道蜿蜒而上,周迹看着墙壁上大片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涂鸦,不知道前面几步远的梁心娜看到这些时,是作何感想。
楼上的音乐声越来越近,一群人推门进去——
重金属击打乐器的狂热音响,让人不禁血脉膨胀,连心跳都变得有力量而富有节奏;斑驳陆离的霓彩灯光随着音乐节奏尽情跳动。
而空空荡荡的场地中央有一个肆意舞动的女孩儿。
栗田野似乎受到音乐的感染,大声吹了声口哨。然后和朋友们坐在场地边换旱冰鞋。
梁心娜来之前听周迹说过,这块旱冰场在晚上九点以前是迪厅,但她没想到今天竟然会意外遇见跳舞的女孩儿。
空空荡荡的大舞池中,那个女孩儿自由而奔放地舞动着,仿佛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热烈舞动的灵魂。
她咖啡色的长发随着音乐有节奏地飘扬,斑驳陆离的霓彩灯光从她身上扫过;灯光照射过来,金色的发丝像风筝线一样随风飞舞,一瞬间,又变成了紫色,酒红,浅蓝,她置身于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中。
那个青春而魅惑的身影!
梁心娜的心里竟然有一丝怪异的情感,她刚开始很疑惑,不知道心中的那种情感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