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还真把刘哲问住了!他迟疑片刻说,那是冯小姐一厢情愿,他和她只是学校里很要好的同学,如果选择新娘,他还是要林怡芳!父母看他再三恳求,当场含糊其辞答应了他。事后刘哲母亲派人详细打听,这林怡芳虽然品貌俱佳,看似温柔文静,但却心高气傲太有主见,为了读书竟然跟父亲怄气,几年不回家,这性子将来就很难在刘家做个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的少奶奶。那冯惠娴相貌虽然比不上林小姐,但言谈举止得体贤淑,如果与在香港做银行生意的冯家联姻,对刘家在那里融资拓展实业大有好处,而且这冯小姐和刘哲还是学商贸的同学,将来还能给他做个贤内助好帮手,父母两相比较,又倾向于冯惠娴。
但刘哲却像着了魔,非林怡芳不娶,父母苦劝多次毫无效果。风流倜傥、爱说爱笑的刘哲一时害了相思病,整日茶饭不思,郁郁寡欢。刘家就这么一根独苗,生怕他抑郁成疾,连忙请来名医诊治。老先生见刘哲看着蝴蝶画册发呆发愣,就知道这里面有故事,私下里一打听就笑了,告诉他父母:心病还须心药医,看来只有那个林怡芳姑娘能治好他的病。爹妈心疼儿子,顾不上其他了,马上送聘礼去林家求亲。
从此,林老爷和姨娘对林怡芳母女态度大变。不仅女儿住的独门小院粉刷一新,她到家就笑脸相迎,还派来贴身女仆照顾饮食起居,安排十分周到妥帖,让林怡芳极为意外。等林怡芳母亲看病回来,进了自己小院,也很惊讶。过去四壁透风,清锅冷灶,现在屋里屋外整修一新,窗明几净,得知丈夫意图,她深感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母亲没有急着去见女儿,她了解女儿个性,这事儿既瞒着她,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服她的,兴许还得大闹一场。她正为如何说服女儿犯愁,林老爷又来找她,说刘家派人来问回音了,问她工作做得怎样。得知妻子还没跟女儿深谈,林老爷脸色阴沉下来,催促她抓紧谈,以免夜长梦多。
母亲正望着窗外发愣,女儿满脸欢喜地进来,见她就拿出新买的衣料和点心,笑说:“妈,你怎么才回来?想死我啦!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母亲放下衣料,搂着女儿仔细地端详了好一阵子,疼爱地说:“我说这家里家外,怎么都为着你回来的事儿忙活,敢情是我女儿出落得像一朵刚开的水仙花似的,人见人爱啊!”
林怡芳被母亲看得不好意思了:“妈,我是你生的,从小不就是这个样儿?你的病好点了吗?”
“见着你,妈高兴,那点病还算回事儿?”母亲随后叹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小时候野丫头似的,我还直发愁呢,这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好啦,现在女儿长成大家闺秀啦,妈这下放心了!看来妈同意你去长沙闯荡,是走对了路!”
林怡芳也仔细看了看母亲,见她这两三年苍老了好些,心里一阵难过:“妈,爹来信说你病重,把我都吓死了。好不容易请人代课往家里赶,没承想你还不在,把我急得都上火了。”
母亲犹豫着说:“我哮喘老毛病犯了,你爹突然关心起我来,送我去看病。事后我才知道,你爹这段时间给你说下一门亲事……”
林怡芳一听就急了:“妈,我才刚十七,太小了,谁也不嫁。”
“农村不比城市,就兴早婚。”母亲没办法,硬着头皮充当说客,“坦率说吧,你爹为了把生意做大,瞒着我们娘儿俩定了这门亲事,我原本是不赞成的。可是,我私下里一打听,你爹给你挑选的这个新郎官家境好,又是一表人才,还配得上你。”
林怡芳埋怨说:“妈,你怎么当上我爹的说客了?你不是说过,女儿,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对这个家抱任何希望,我将来就指望你了!这话我一直都记在心上,妈这会儿就忘了?”
母亲摇了摇头:“我哪能忘了呢?可思来想去,觉得单靠你一个弱女子,在长沙那样的大地方打拼,要多久才有出头之日呢?妈想了一夜,觉得刘家条件这么好,你嫁过去当上少奶奶,一辈子吃穿不愁,不比当小学教师强?”
林怡芳皱起眉头,嘟着小嘴道:“就是做了刘家少奶奶,在那个封建大家庭里,还是得看公婆丈夫的眼色行事,有什么好?现在刘哲在意我,男人嘛,就是新鲜一阵子,过不了多久,女人就成了他拴在裤腰带上的钥匙链,得任他搓揉摆布!妈,你也是明媒正娶嫁到林家,可爹是怎么对你的呢?经济上不独立,你就得靠着父亲生活过日子,忍气吞声,我……不想走你的老路!”
母亲长叹一声:“唉!妈命不好。在中国,无论女人怎么要强,终究得嫁男人,相夫教子过一辈子吧。命里没有的不能强求,难道你这辈子就不想嫁人啦?”
林怡芳沉思片刻,爽快说:“我就不认这个当附属品的命!不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我绝不嫁人!妈,回来这两天,我听同学说了,刘哲在香港读书时,交过不少女朋友呢。就是将来考虑婚事,我也要自己做主,不会由着父亲摆布我!”
母亲担心了:“你爹已经收了刘家的聘礼,这事儿四里八乡都传开了,现在看来生米都做成了熟饭,你这样抗争……你爹能答应吗?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啊?”
林怡芳赶忙安慰母亲:“妈,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事的。我爹收了人家的聘礼,那是他的事儿。我要走自己的路,谁也拦不住!”
母亲见状,知道再说也是白费口舌,唉声叹气回了自己的卧室,只能在佛龛前拜了又拜,希望菩萨保佑她母女平安,但愿不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林怡芳琢磨着想回长沙,却见爹在小院外加强了巡逻人手,看来是想软禁自己,心里燃烧起一股怒火。这天,她从小院窗口看见父亲送客回来,用人刚好不在身边,便也顾不了许多,跑了出去,迎上父亲,当面质问他:“爹,我的婚姻大事,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办起来了?”
父亲看了看她,很不高兴,脸一沉:“你跟爹说话是什么态度?芳子,你听着!古往今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这事情没什么好商量的,你就得听我的!”
林怡芳也不含糊:“爹!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不当你的摇钱树!我好不容易靠自己的本事,谋得公职,当上省城小学教师,我不会放弃自己的职业,回家乡到刘家当什么少奶奶。我要走自己的路,谁也别想拦着!”
父亲顿时火冒三丈:“放肆!我生你养你,就由不得你自作主张。刘家财大气粗,刘哲才貌双全,他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别不知天高地厚拆我的台!这门亲事,铁板钉钉,改不了啦!”
林怡芳也嚷起来:“改不了也得改!你事先并没征得我的同意,在我这里就行不通!”
父亲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她鼻子吼:“行不通也得照我说的办!我是你爹,你就要听我的。难道你还反了不成?”
林怡芳也不示弱:“别看你是我爹,我的婚姻大事,还就得由我自己做主,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包办!”
父亲气急败坏,挽着袖子就要动手:“气死我了,我打死你这不孝的丫头!”
这时,母亲和姨娘闻声慌忙跑来,好歹拉开了两人,父女俩就在大院里当面锣对面鼓大吵起来!父亲怒气冲天,跳着脚要手下人对女儿动家法!姨娘见婚期一天天临近,知道搞僵了更不好收场,便劝林老爷息事宁人。
林怡芳火气也不小,索性绝食抗争。母亲来看她,心疼得直掉泪,趁人不在身边,苦口婆心直劝她:“女儿啊,你这几天不吃不喝,瘦成什么样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犯不着和你父亲针尖对麦芒地闹,真要不愿意,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
母亲这一番话点醒了林怡芳。她想,不吃饭饿坏了身体,吃亏的还是自己,对现状没有任何改变。怎么这样傻啊,跟村姑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想脱身就得动脑子想点子……她慢慢冷静下来,一边进食,一边琢磨脱身的办法。
机会终于来了!这天,母亲和姨娘带着她到南边衡阳市去试穿定做好的婚纱嫁衣,选购她中意的首饰和陪嫁物品。
林怡芳故意挑三拣四说没满意的,一家家店铺挨着转消磨时间,事前和母亲说好,通知闺中密友——她的同学黄小姐来见个面。黄小姐来了,两人一边磨磨蹭蹭挑选东西,一边说着悄悄话。来到一个绸缎店门口,黄小姐低声告诉林怡芳:“这个店是两边通的,我已叫我表哥在后街门口准备了一辆马车,一会儿你趁店里人多溜出去,他正要去长沙,可以直接送你回学校。”
几个人进了绸缎店。黄小姐向林母一眨眼,林母拉着姨娘去看绸缎,林怡芳趁机跟着黄小姐就溜出了后门。果真看见一辆马车等候在那里了!黄小姐介绍了她表哥,就在林怡芳要上车的时候,她突然看见母亲在后门替她望风……
看着微风吹乱了母亲过早衰老的白发,林怡芳十分心疼,自己这一走,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母亲!父亲和姨娘都会变着法儿惩治她,母亲心气高,体弱多病,实在经不起折腾啊……
怎么办?走还是留?林怡芳拿不定主意,在黄小姐的不断催促下,林怡芳含泪上了马车。车轮转动起来,刚走了几步,林怡芳看着母亲瘦弱的背影突然喊停。黄小姐满脸错愕,弄不懂她为何临时变卦。林怡芳含泪说出自己的担心,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让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受辱挨骂。
黄小姐唏嘘感叹,与林怡芳相拥而泣。两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店里,母亲见状愕然不解。四处找不着林怡芳的姨娘,早已是惊慌失措,见她突然出现,这才如释重负。姨娘擦着汗直骂女佣没侍候好小姐,吓得女佣不敢再离开林怡芳一步。
一九四九年春节刚过,就到了林怡芳和刘哲拜堂成亲的喜庆日子。十七八岁的林怡芳在当地是很有名气的才女,生得如花似玉,赶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母女俩流着泪依依惜别,没想到林怡芳这时竟当着父亲和姨娘的面,拿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了的协议,给父亲来了约法三章:“爹,我进刘家是为了却你的心愿,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三个条件。一、往后你与刘家做生意发生任何纠葛,不要找我,我不管;二、今后我与刘家发生任何事,也与你与林家没关系;第三点最重要,今后你和姨娘一定要善待我母亲,她仍是一家的女主人。今后我有任何情况,完全是我自己做主,与她无关,你们不能拿她撒气,更不能克扣她的钱粮,剥夺她应享受的生活待遇。爹要是不同意,我就不上这花轿!”
林老爷怒火中烧,本想发作,但转念一想,不答应女儿,她肯定不上花轿,弄僵了就无法下台,得罪了刘家不说,林家也颜面扫地。这时,远远传来锣鼓吹打鞭炮声,迎亲的队伍眼看就要进大院了。家人心急如焚,林怡芳却沉稳得没事儿一样。家丑不可外扬啊,林老爷的脸涨得像紫茄子一样,他压抑着怒火从女儿手里接过协议,草草看了看,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服软签了字。
花轿进了林家大宅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看热闹的人笑语喧哗。林怡芳这才和亲戚好友一一告别,心情异常复杂地上了大花轿,林老爷直擦汗,紧绷着的脸总算松弛下来,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