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阳西城
也不知是谁家老公鸡一声破晓,岭背村村民便从昨夜酣梦中醒来。
一夜春露,滴挂在枝叶青草间。
边云的身子经过爷爷一番悉心护养渐渐显露生气,比之早些时日要生润得多,也能追随爷爷下田务农了。爷爷不愿,常苦劝道:“快快回去,好生念书。别耽误了学习才是!”边云见爷爷一把年纪依然起早摸黑,不忍:“不耽误不耽误,身体得多多锻炼。”
爷爷无奈,也只好由其了。
这俩一老一少的身影,时常活跃在乡间田野。黄昏临近,晚风冉冉吹拂。爷爷兴致一来也能对天唱上几句:点褒褒,褒箩头,金戒指,石花榴,花榴香,二哥挪二娘,三斤猪乸肉,四斤猪乸肠,肉麻捞韭菜,个人夹治走行开(注一)。坊间歌谣回荡耳际,自洒然快活于心。边云一扫缠病时阴藐之气,默默跟随爷爷,踩着其脚步,追逐着那日渐风烛的身影。纵花甲之年,也异常高大,如温似炉。
心思至此,只觉世间流年静好,又多几分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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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岭背村四十里地外有大城,名曰:「阳西城」。
阳西城坐落于溪头山东南边,覆盖方圆数百里地。同时扼其周边大小乡镇丝绸官道之咽喉,地理位置尤为重要。
这一天清早,万里无云。
在通往阳西城的方向某一官道上,边家爷孙二人的身影安然走在其中。身前还赶着一头小黄牛,初生小牛犊,走得慢些,边老汉便轻赶两下。小家伙未通人性,见势欲怕,自然不敢慢后了。
“爷爷,小黄如此听话,为何不留着?”
边云自幼陪这小家伙成长,多少亦有感情。见其牛毛棕黄,故称其为小黄,心中着实有些不舍的。
“嘿……,牠正当年长阶段,现时售卖出去,所得银两自然多些罢……”
“小云打小缺少营养,身子还得多多调养些时日。背经练字又磨神耗力,卖了也是物有其返的喽……”
边老汉说话之时也不忘举着土烟杆“啪啪”轻抽两口,纵深知烟草损脏,也难能割舍。
边云听得爷爷此话后,也再无提问。看那样子,似乎陷入了沉思。
……
阳西城伏溪头山低谷空地而建,整座城池处于下游地段。因其地理位置处于龙高山脉,纵是内外脉交界之地,其灵气密度亦算清郁,故也有江湖士卒喜于行走。
据说,阳西城的城主当年乃是万灵大地南边「天角洲」一小有名气的修真门派「万霸门」门主的坐下弟子,人称陈大刀。后因江湖厮杀门落难至此,亦有传言其性子凶狠,夺权弑位,其身世来历坊间流传众说纷杂。而除了当事人外,实情就不得而知。
久而久之,也就少有闲人再去深入探究这等隐秘之事。
阳西城设四面城墙,城墙青石叠砌,宽厚高大,将近百里内的范围牢牢包围起来。每一面城墙之下各设一处出口,高五六丈,而每一处出口又安排八九兵卒把守。方今之年,寻常百姓不时进进出出,守卫也甚少盘问,表面之下这阳西城看去也算太平安生。
阳西城城内百姓为数十万之多,时值初夏,已感高温。此时阳西城城内的街道之上,已然行人熙熙攘攘,两边店铺商馆叫卖之声好不热闹。
不久,一老一少还有一头小黄牛的身影,便置身于偌大的「阳西城」城门口。
饷午的阳光猛烈流泻下来,将那几个影子深深烙印于大地之中。
“爷爷,好生热闹……”
边云自出生以来,体肤病弱甚少外出,就致其多居于乡村瓦舍之中。此刻是人未入城,耳际便传来城内沸腾叫嚷之声,自然是心底惊奇。
边老汉笑颜遂开。
“今为圩日,自是热闹罢。待会,爷爷找个地方带你憩息片刻。”
爷孙俩神采奕奕,赶着小黄牛往城内行进。路过守卫处盘问了几句,很快便放其通行。
圩即赶集之意,凡世百姓喜欢把一些要好具有价值的商品,待到圩日出售。一来行人热闹,二来途听些坊间见闻,多有不愿错过的。
边云与爷爷牵着小黄牛,行走于繁世人海之中。入眼的到处都是高楼玉阁,平石铺地。两旁街道的店铺商馆,琳琅缭乱目接不暇。这当真是与岭背村俱不相同的世界啊。边云毕竟乃一孩子天性,望着这尘世花花绿绿,丰富多彩,不禁好奇之下又有激动之色。前后走过的行人也注意到那一老一少,见其二人身裹糙布走走望望,又牵个小黄牛,乡下之人滑稽可笑,脸上有几分嘲讽之色。
爷孙俩置若罔闻也不在意,这世道贫富丑陋,也就由其了。
边老汉打算先去集市里的牛贩子处,将小黄牛成交出去,然后找个地方填一下胃口。但见小孙边云走走望望,神色之间显得欢喜快乐,大有把整个阳西城尽收眼底之意,也就继续陪其穿行在这繁华的热闹之中。
却在这时,爷孙俩在路过一茶馆门前,正欲举步前行之时,忽地传来了一男子的声音。
“两位客观,这风尘仆仆的。此时烈日正当头,不如来小店喝口凉茶,小息一二如何?”
爷孙俩闻声止步,转过身来。只见一小二般打扮的中年男子眉开眼笑站在路旁,样子憨厚,身躯稍显驼背,肩膀搭挂着一块小油布。而顺着其身后望去,是一家装修颇为优雅的茶馆,三五桌客人也不冷清,茶馆上面的横梁挂着一块醒目招牌。
一中茶馆。
“一中……一中,一本为傲之意,中而和道,傲而不狂。爷爷,这茶楼好名字。”
那店小二闻言一怔,微微吃惊。却是低下头来,这才细细地打量了一翻眼前的少年郎。但观其衣着装扮,少有富家子弟气质,又不像塾堂学生,反似一乡下赶集之人。登时讶然道:“哎呀……这小哥一眼能看出这茶馆名字之意,这……这好悟性啊!”
被店小二这么一说,边云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边老汉见此,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自豪之色。谦谦一笑:“嘿嘿……老朽这小孙哟,平日是多读了一些书墨。随口胡诌的,小二哥见笑喽……”
“哪里哪里,依我说啊。大爷您这小孙生的玉冠白皙,日后非池中之物啊……”
“哦……?小二哥还会替人看相……?”边老汉讶道。
“呃……不瞒大爷您哟。”那店小二说罢停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径直道:“以前我走江湖之时,跟过一算命老师傅学过几道,算略懂些皮毛吧。深奥之处,那自然是不通晓的,大爷您莫见怪才好。”
边老汉随即会意,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呵呵……小孙不成器,赞不得,赞不得……”摆了摆手,又接着道:“反观小二哥,做的是那累活,平日张罗里里外外,辛苦那自不在话下。难得的是,这言笑间大方有礼兼博学多识,这世间至情至性之人几甚稀少,实在难得啊……”
边老汉活这一把年纪,自有世故圆滑之处。
被老汉一赞,店小二顿时就高兴起来。忽地又是尴尬地摸了一下头,这才正色道:“哎呀,大爷您瞧我,说得不忘所以了。这大热天的,快快入小店喝杯茶水,休息一二。”
说罢又走近一步,压低声:“今日掌柜外出,我且自拿个主张。悄悄给您二位打个折,如何……?”
“这……老朽二人也正好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那……就劳烦小二哥喽。”
边老汉含笑一拱手。
“呀哟……什么话嘛,二位快快请进。”
“……”
待安置好小黄牛,店小二便引着爷孙俩步入茶馆,为其选上一张稍为干净的台桌坐下。
不多时,店小二又端着托盘把茶杯放至桌面上,将茶水斟入其内。
“大爷您二位请用茶,不知要不要点些菜肴下下肚子?”
“呵呵,老朽乃一乡下人家,小二哥随便来几道家常饭菜即可。小孩子赶路疲惫,记得多加些肉。”
“好咧……大爷您二位稍等。”
店小二憨笑着离开。
茶水下肚,劳顿之感褪去。边老汉慈爱地摸了一下边云的脑袋,和蔼道:“饿了吧?”
边云点了点头。
“呵呵……天蒙蒙亮就开始赶路,到了此刻那有不饿之理的。再等一下,很快就不用饿肚子了。”边老汉笑容满面,看来心情大好。言毕后又拿出了那根别在腰间上的土烟杆,大有抽它几口之意。
边云见此,知其习惯所致,但这烟草伤脏,能劝即劝。
“爷爷,烟熏致肺,积多成疾,少抽……”
“嘿,这家伙哟,陪爷爷风雨兼程几十人生,早已戒不掉啦。”
“除了小云外,这家伙……嘿,就是爷爷的命根子!”
边云无奈,自知拗不过爷爷,也就不太过勉强。只身靠了过去,依缩在爷爷身边,挽着那又老又瘦的手臂。
然后,把脑袋附在其上。
这个时候的爷爷,似乎又枯瘦了一些。
但那呛人的烟味,是爷爷的味道吧。
而这样的味道,是否会一直陪伴着他?
然后,在日夜年岁的流逝之中,永远都不曾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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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饷午,一中茶馆外面依然路人匆匆,叫声沸腾,毫无衰减之意。
说来也奇怪,这天气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但此刻,青天之上,竟是隐隐生出乌云来。
似乎,要下雨了。
(注一:广东粤西地区,有宕,沿海,取名‘阳江’。其名源自‘漠阳江’,属古越,亦为越人。其方言主要受到俚僚、中原、闽客、海外四种文化影响。文中原话属古谣,意为坊间倜傥风气,是以老人平日磨嘴消遣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