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爷孙
这是一个无比宁静的午后。
在一座颇为年久破旧的院子门前,门旁生长着一棵大树,这棵大树也不知其年份,粗劲的偌大枝干长满苍翠的叶子。
绿油油的,遮天蔽日。
时值春末,已有了初夏的炎意,几许轻悠的细风拂过乡间田野,顷刻间又卷动到那山间高处的林海涛影,迎着风沙沙作响。随处可见的青草低低垂垂,看似在阳光下沉默,又好似于微风里喃喃低语。
人间岁月,烟囱墨含沧桑。天光入夜,又潮起潮落,轮回不止。
在那大树下,几根干竹支撑起一架小型秋千。秋千上面,坐着一位看去有六七岁左右年纪的孩童。
那孩童随着秋千来回摇晃,视线时远及近。微厚的糙布包裹着白皙瘦弱的身子,看去隐有病疾缠身。而在其那脖子之处,又裸露出一根红色的绳子,绳子末端,坠绑着一粒已快被编裹住的圆珠。
那圆珠所含的色泽大多数都被遮挡住,但於那细微间隙里所透出来的光景,仍然显得绝非凡品之物。
双脚离地,随着秋千摇晃而动。此刻的他,正斜望着那遥远的蓝色苍穹,微微出神。
流云倒影在他的眼眸,仿佛心不在焉,又好似,在彼此对望。
“爷爷……您说,那青天,有多远呢?”
他忽然开口。
只见在秋千的旁边下面,又坐着一老汉。
那老汉同样身裹糙布,略显单薄。见得其皱纹横生,发须皆已白,稍沾泥土的干瘪老手拿着一根土烟杆。而那烟杆嘴上,此刻还冒着些许烟雾。
随即,这老汉便哑然一笑。
“这天哟……无穷无尽的,爷爷也不知道喽。”
“……”
这一老一少,自然就是边家爷孙俩了。
……
午后的阳光正好和煦温暖,晴空万里。许是春末的炎意又浓上了几分,连那不远处的青青小草也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热量。用力地伸展着柔软的躯干,然后朝着天空努力拔节,显得有几分勃然生机。
“啊爹啊娘,他们是不是也住在那青天里面……?”
“爷爷您说过……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边云怕爷爷不信,又举起缩在衣袖里的手,指着那蔚蓝的天际。
辽阔的,无垠的,又永远寂静的蓝天。
“……”
边老汉的目光随着小孙边云的手指落在远方,那苍额老目之间,饱含了岁月的风尘。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过,将其烟杆嘴上已然燃尽的烟灰掠走。
然后,又被他装上一些新的。
仿佛那根烟杆子,便如他命根。好像也只有它,于风雨年岁之中一直彼此无偿相伴,从都不曾离开过。
深吸一口,三两息之间,灰白的烟雾便从鼻孔之中袅袅飘出。
如往事追忆,却是随意轻叹的风,纵身扑向了那不知名处。最后也渐渐地消散,不见了踪影。
“他们哟……是跟爷爷说过,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可能,就在那里喽……”
※※※※※※
这是一条不大的村子,说来也就二三十户人家。当地人称其为:岭背村。
岭背村依山靠岭,风气淳朴,村民多为务农。
莽莽龙高山脉,纵横覆盖方圆数十万里。除却修真门派白云寺盘踞在内脉的五大主峰,整条龙高山脉内外的周边其他地方,亦有数之不尽的险山峻岭,巍峨高峰。其中,在接近内脉的交界处,就有这样的一座大山,名叫:溪头山。
溪头山占地面积近万余丈广,山林茂密,古树涛涛。高处绝地也鲜有百姓踏足,但比起内脉的五大主峰,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的。
而岭背村,就是伏溪头山的山坳平谷而建。
说起这溪头山,又有一些祖辈流传下来坊间故事。所知者无非是些山精妖怪,鬼魅野人的种种怪诞传说。加上山中有障雾挡人视线,荒僻荆林里不时又有野猪野狼蹿上蹦下,就致其多有几分幽深难测,神秘朦胧了。
傍晚时分,溪头山乃至整条龙高山脉皆散发出无尽的天地灵气,茫茫环盖周边大地。如滚滚的流云纷至沓来,绿油油的水稻栽插在田里间,显得一片生机凛然。
边云早已随其爷爷步入屋堂,留下伫立在院落门旁的老大树,与树下无人怀坐的小秋千。
迎着风,轻轻摇曳。
不久之后,几许人间炊烟,便渐渐地在这乡村瓦舍之中渺渺昇起。
……
“爷爷,我总是做好多好多的梦,梦里的您不见了……”
边云半躺在木制床沿,头承木枕。上身盖上一层轻褥,此时他正握着边老汉的手嫩声而道。
那双手,长满老茁,又老又硬。
这是一间平凡简朴的屋子,如大多数农家之人一样,家具陈旧,杉木横梁,桌椅几张。这个时候边老汉的土烟杆已被收起,随着窗外夜幕如期临至,这个老人的面容在屋堂内的烛火照耀下,又显得苍老一些。
“因为爷爷哟,和小云捉起迷藏来了喽……”
“爷爷那可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要是躲起来,小云肯定是找不到爷爷的哦……”
边老汉柔摸一下边云的头,又轻刮一下他的鼻梁,笑容十分和蔼。
边云眼珠转动,侧头一想。
旋即,嘟着嘴低声道:“我不要和爷爷捉迷藏,我要天天看到爷爷。”
“爷爷……答应小云好吗……?”
他在明黄的烛火里握着那双手,鼻息之间传来他身上呛淡的烟草味,那身影看去,竟是如此的佝偻苍老,却又让他深深迷恋。
“好喽……爷爷答应小云,不捉迷藏,嘿嘿。”
边老汉老眉遂开,朗笑几声,继而又伸过手去揉摸着他的脑袋。
忽地,似记起某件重要之事般。边老汉这又转过头来,侧着身小心翼翼地把一碗放在其旁边桌子上的,类似药汤的东西端到边云嘴边。吹了几下,然后蔼声道:“小云的身子不好,记得要把汤药趁热喝完哦。这是十年老参汤,对你身子大有好处的,来喽……”
这一农家老汉,清贫薄瓦苦苦劳碌大半生,哪来这十年老参汤?怕是费了好些周折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只然边云仍然乃一介六七来岁的孩童心智,自然不晓得这昂贵药汤的来处。
“等小云身子好些,爷爷就把咱们家多生的小黄牛卖到城里的牛贩子,帮补一下家用。”
“顺便再带你去买些笔墨纸砚,好让你专心背经练字。”
“爷爷哟……就等小云用功读书,过几年考个科举,将来能谋个好差事。到时嘿,爷爷也就老来安慰喽……”
边云双手接过边老汉手里端着的汤药,在其说话之际便咕噜咕噜一下子喝完。看来如此举动,也有一些时日了。于是待其喘息方定之后,闻言后便用力地点着头,眸子坚定,嘴角亦轻轻弯起,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干净又无邪。
心想纵现时属朽木一根,但往后决不会让爷爷为之失望。
“爷爷,小云一定会争气的!”
边老汉笑容更盛。
夜色又浓厚了一些,大地的余温也慢慢地变得清凉下来。岭背村村民在一天勤耕劳作之下,也逐渐回归到自家的陋屋温舍里。在粗茶淡饭过后,这山脚下的小村子便依次燃起屋内昏黄的烛火。在黑暗中远远望去,这几许人间灯火,便静悄悄地燃亮在天地之间,安然点缀了头顶墨泼的夜空。
“爷爷,自从我戴上这个之后,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力气也大了不少。以后,便能帮你下田收谷了。”
边云把挂在颈脖处用红绳子编裹住的圆珠拿至眼前,眯起一只眼睛,对着屋堂烛火最亮之处,细细地看了起来。
那微小的绳缝里,隐隐透出些许金阳之色。
边老汉见此,笑道:“傻孩子,这叫‘檀泱珠’,是刚阳之物。对你身子大有好处的……”说罢顿了一下,随即又面露感激,作色道:“说起来,爷爷又想起了那叫慧真的大师。当真是佛祖心肠啊……这白云寺名山大派,啧啧……当真是百姓的福祉啊……”
边云见得爷爷面色诚恳,语气之中带着感激,于是忍不住问道:“那他们会法术吗?”
边老汉一怔,旋即又笑道:“那肯定的,他们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喽……”
“神仙……那他们是不是长生不老呢?”
“嘿……这个嘛,爷爷就不得而知喽。天下奇大,修道之人身怀道法,活上数百数千年也是大有人在的。像白云寺开山祖师爷,以前你太爷爷都说,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神仙人物……”
“哦……那他们会飞天遁地吗?”
“呃……这个爷爷倒没有亲眼见过,想来应该会的吧……”
“那我也要去去修道!”
边老汉又是哑然失笑,呵呵地道:“嘿,修道之人讲求的是灵根资质,你一小孩人家,身体薄弱,又无仙缘,那肯定是不行的喽……”
“哦……那他们有没有坏人呢?”
“……”
……
随着夜色正浓,溪头山在黑暗之中看去如虎卧的庞然大物,高居临下地注视着周遭一切。山中那高处的树影随着夜风不停晃动,无不显得有几分幽静,森森之意。而这个山脚下的小村子,在夜色愈发深厚之下亦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乡下人家,少有出来走动的。只见再过不多时,那些屋舍内的呼噜鼻鼾之声,便渐渐地响动了起来,已然有人进入了梦乡。
唯有,伫立在某处院落门前一棵不知年份的老大树,还在静静地聆听着旁边屋堂里一老一小的对话。
像一个守护神,多少年来任凭风雨敲打,寒雪咋冽也依然巍然不倒。
默默守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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