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啦!”一个刺耳的大嗓门响起,“姐姐醒了我会跟她说的!”
宋大米努力地睁开眼,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杏黄色的身影与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堵在门口,被夕阳的余晖打在脸上,半边明亮半边暗沉。杏黄色的人影生着一张明媚俏丽的脸庞,是苏婉玉。旁边灰扑扑的身影,扎满杂草的乱发,圆滚滚的身材,是宋小米。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宋大米不禁攥起拳头,仍然记得阴暗潮湿的大牢里,吱吱叫着在腿边窜来窜去的耗子。记得死后被扔在荒郊野外,无人收殓尸骨,最后葬于野狗之腹。
为何此时——
“咦,你醒了?”苏婉玉脸上闪过喜色,小跑进来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你好些没有?我听说你晕倒在田里了,没事吧?小米,快去盛碗水来。”
晕倒在田里?宋大米的脑袋昏昏沉沉,望着苏婉玉满脸的担忧,淡淡地道:“你有心了。”
“你也真是的,她让你干活你就去啊?她又不是你亲娘,你听她的做什么?大晌午的去干活,再没见过比她更狠心的人了!”苏婉玉往外边看了一眼,扬起声音说道,而后指了指屋中的小木桌,悄声道:“我给你捎了些吃的,你藏好了,千万别给她瞧见。”
经她一说,宋大米陡然想起来,这是那回被刘氏逼着到田里干活,中暑晕倒在地头上的时候。也是苏婉玉与柳青云成亲前的一个月。虽然不知为何复生,但是总算心中有了底,荡起一丝笑容道:“好了,我知道了。倒是你,不在家里绣嫁衣,到处瞎跑什么?”
苏婉玉脸上微红,轻轻打了她一下:“好啊!我好心来看你,你倒这样编排我!我不理你了,走了!”
说走就走,倒也干脆。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外头,宋大米脸上的笑意平复下来。她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不是死后回到两年前,便是中暑后梦见未来的场景。不管怎样,她是再不会做那种傻事了。
她清楚地记得,死后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飘到青石镇上空,游荡了几日。她亲眼看见,她的尸骨躺在荒郊野外,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柳青云站在她的尸骨前,只是假惺惺地长叹一声,便拂袖走了。
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也算真心实意待过他,竟然连收殓她的尸骨也不愿。这种薄情寡义的男人,就让苏婉玉嫁去好了。她再不会嫉妒她,心惊胆颤地做下那等事。歇了两口气,从床上坐起来,趿上鞋子走出门。
刚来到院子里,便听见刘氏尖利的嗓门道:“哟,大小姐起来啦?”
“伯娘。”
“可别叫我,我当不起。宋大小姐可是贵人啊,交上那样富有的朋友,隔三差五来送点心,啧啧。”
宋大米眉头微沉,转眼一看,宋小米蹲在一角,飞快把半块糕点塞进嘴里,呜呜地道:“我姐姐当然厉害!你馋也捞不着!”糕点残渣沾在脸上,随着她说话,直往下掉。
“哟,我是捞不着,谁让我没有个有钱又有本事的爹呢?”刘氏倚在门框上,磕着瓜子道:“人家苏姑娘有个好爹,真真儿就娇贵,不但说了门好亲,下半辈子也享福了。不像有些人,生来就是贱丫头的命,还天天觉得自己是大小姐,学人家抹膏子,做点活计就晕倒,啧啧!”
从前她就是听了刘氏这番话,设下计谋,谋夺苏婉玉的亲事。宋大米面无表情地低头半晌,忽然一笑:“是啊,我命贱,没有长命百岁的爹,还摊上一个刻薄计较的伯娘,我多命苦啊!”
“你说什么?”刘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片刻,随即怒道:“小丫头片子,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这么对我说话?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你赶啊,我巴不得呢!”宋大米冷笑抱胸,“你先把我爹拖你管的钱还来,几亩好田也还我,我二话不说,马上就滚!”
“你你——”刘氏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你莫不是撞邪了?你那死鬼爹几时拖我管钱了?那些田当初说好了,我养你出嫁,田都归我!你想要走?没门!”
“你不还我也行,那我就一辈子不出嫁!”宋大米瞥了她一眼,转身进了茅房。
身后传来刘氏咯咯的笑声:“好啊!有种你就别嫁!我看是你熬得住,还是我熬得住!”
宋大米没理她,柳青云那种货色还是留给苏婉玉那个蠢货吧。她要全心全意,养精蓄锐,等待另外一个人!
一个月后,苏婉玉出嫁。没有她的从中作梗,苏婉玉嫁得很顺利。排场不大,但是对方人品好,家世清白,满村人都为苏婉玉贺喜。宋大米也送了她一对鸳鸯枕巾,说了几句祝福语。回到家,刘氏阴阳怪气地道:“人家苏姑娘十六岁就嫁人了,咱们宋大小姐几时嫁人啊?”
宋大米比苏婉玉大一岁,今年已经十七,再不嫁就该成老姑娘了。但是宋大米丝毫不着急,答道:“你几时把钱和田都还我,我几时嫁人。”
“你!好,那你就一辈子也别嫁吧!”刘氏当然舍不得,她更不相信宋大米不嫁人,冷眼跟她耗起来。
一耗就是两年过去。
“宋大米!你这小浪蹄子给我出来!你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成日不用做活的?”刘氏原以为宋大米耗不起,谁知道她硬生生耗到十九岁,就是不肯嫁人。曾经偷偷跟人家订好,结果没几天那家男人就摔断了腿,婚事就此搁下来。
又有一回,刘氏找了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趁夜摸进屋,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结果那汉子被宋大米辣手险些断了命根子,闹了一场,赔了不少钱。从那之后,刘氏软的不行,硬的斗不过,渐渐让宋大米熬成了老姑娘。
村里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话不知道多难听,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满村里哪有一个像你这样,一把年纪还不嫁人,天天窝在屋里头摆一副荡模样的?被窝里没男人,你再浪有什么用?”
宋大米缓缓从屋里走出来,今年从开春起就没有下地做过活,养得一张俏脸娇艳动人。水葱儿似的手指撩了撩头发,漫声说道:“哦,伯娘是打算把东西还我了?”
“还还还!都还你!”刘氏气急败坏地道。转身进屋,数了半吊钱出来,又把几亩地契拿出来,一并塞到她手里:“快滚!马上就滚!”
刘氏如此急切,倒不是被村民的唾沫星子淹到了,而是家里有着她和宋小米这么两个小姑,谁也不敢把女儿嫁进来。宋良俊二十来岁,到现在也没说上亲,性子愈发暴躁,前儿还踹塌了吃饭的桌子。
宋大米耷眼一瞄:“不止这些吧?”短命爹是累死的,虽然吃药花去不少,也该剩下十几两银子才对。
刘氏猛地瞪起眼睛,叉腰道:“你吃我的喝我的不要钱啊?爱要就要,不要给我空手滚!”
宋大米嗤笑一声,悉数收好:“早些给我,你现在只怕孙子都抱上了。”
刘氏的目光愈发恼火,鼻子里喷着气,叉腰站在门口,眼尖地道:“这个是我的!”
“那也是我家的!”
抢来夺去,竟是连一把剪刀都不肯给她拿走。宋大米劈手夺过来:“这是我自个儿买的!”
用一块碎花包袱裹起来,背在背上,气昂昂地走了。刘氏跟在后头,仿佛怕她再回来似的,“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宋大米头也不回地往村北头走去,回到幼时住的院子里。短命爹娘死后,房子便没人住了,灰尘厚得有半寸,蜘蛛网结的到处都是。宋大米花了一上午的工夫,才勉强收拾出来正屋。抱着木盆衣物,到河边浣洗。
刚来到河边,只见前面围着许多人,挤挤攘攘,让宋大米的心头乱跳。难道,那个人来了?抛下木盆,提起裙子往前跑去。
果然,宋小米浑身湿淋淋地躺在草地上,在她旁边跪着一名同样湿淋淋的白衣公子,一下一下按着她的肚子,往外挤水。宋大米在人群中望去,毫不费力地看到一位身材颀长,风流英俊的公子,穿着墨色长衫,眉梢含笑。
“老女人,你懂什么?”
“臭小子,你又懂什么?用那么大力,你想按死她啊?”
夏子秋跟苏婉玉不知何时吵了起来。哦,半年前苏婉玉便跟柳青云和离,回了娘家一心刺绣。被苏婉玉教了好些刺绣的手法,宋大米如今绣艺也不错,把绣品卖到尚宜轩,挣了不少钱。否则天天不干活,白吃白喝,刘氏早打她出门了。
“小米?!”宋大米惊叫一声,拨开人群蹲在宋小米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见到她的一刻,蒋行端的眼中闪过微微光彩,走上前道:“这位姑娘落入水中,是我兄弟把她捞了上来。”
宋小米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第二日,蒋行端与夏子秋带了礼品来看小米,小米此时已经醒了,见到吃的两眼发光,哪还有埋怨?只是对夏子秋有些怵,不敢往他跟前去。这让宋大米很是奇怪,记忆中她醒来后该变了模样啊?没往心里去,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忍受村民的风言风语,忍受刘氏的指桑骂槐,忍受种种,都是为了他。
一个月后,宋家村北面的蒋宅中,葡萄架下面,两具白花花的身体叠在一起,娇媚喘息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良久,上面的人急促地媚叫一声,整个人瘫软下来。下面的人大力动作几下,也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
“真没想到,宋家村这等偏远地方,竟有你这样儿的尤物。”
“人家为公子连这等事情都做了,公子可不能负了人家。”
“哈哈,你情我愿,可不存在谁占便宜谁吃亏。”蒋行端大笑道。
宋大米攀上他的颈侧,犹如美女蛇一般,在他耳边轻轻吐息:“我只要你带我离开。”
离开这里,不论什么地方。
离开这里,伴在他的身边。
离开这里,让他万劫不复。
这一世,她要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勾心斗角,玩弄人心。钱财傍身,权势尽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