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米回屋后倒是一夜好眠,偷来的姻缘也有脸在她面前显摆?哧,膈应不死他们!躺在床上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想起宋念玉有口难言把脸憋得狰狞的样子,无声地大笑几声,很是解气地睡着了。
夏季天亮得早,宋小米只觉得刚刚眯上眼,便听见外面院子里头传来走动的声音。半睁开眼,只见天才蒙蒙亮,翻了个身,又睡下了。刚要睡着,不防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妇人叫骂声钻进耳朵:“又不下蛋?天天干吃粮食,一年到头连个蛋也不下,养你中个什么用?”
这一嗓子厉害得紧,宋小米只觉有人拿破锣在耳边重重敲响似的,困意顿消。再睁开眼,屋里已经有阳光洒进来,便也睡不着了,揉揉眼睛坐起来。只听一声娇软的女子声音道:“娘,鸡蛋已经被我拾起来了,咱家的鸡可勤快呢。”
宋小米一听,登时眼睛一亮,有好戏瞧!跳下床,顾不得梳头擦脸,趿上鞋子便往外跑。窜到门边探出头,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位干瘦的中年妇人,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只芦花鸡,青色的布鞋周围落了好一堆鸡毛,斜眼看着两步外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宋念玉道:“哟,可是我冤枉这鸡了。”
一边轻轻摸着鸡头,一边用尖利的嗓子说道:“鸡哟,你可别和我老婆子一般见识,吃谷下蛋就是你的命,要是哪一天你不下蛋了哟,就把你炖了给我儿子喝汤。”
说完松开鸡翅膀,那只可怜的芦花鸡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走了,把一地鸡毛扬得半人高,落在宋念玉刚擦干净的桌面上。宋念玉扯了扯嘴角,拿起抹布将那几根鸡毛掸干净,皮笑肉不笑地道:“娘,跟一只扁毛畜生置什么气?再过两年,等它老了杀了吃肉也就算了。”
柳青云的母亲人称赵氏,闻言叉着腰哎哟了几声:“听听,可是嫌我老婆子不中用了,拿只鸡来比着骂我?老婆子为你们操劳了大半辈子,老了倒要被人嫌没用,一脚踢开了!”
宋念玉抖抖沾了鸡毛的抹布,笑道:“娘又逗我们玩呢,媳妇说的是鸡,这鸡老了不下蛋了,还拿好谷子养着做什么?老母鸡的肉香着呢,到时炖了给娘盛一碗鸡胸脯子吃。”
柳青云这时也从屋里走出来,走到赵氏身边,扶着她在桌边坐下,朝宋念玉使了个眼色:“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锅边看着,咱娘这会儿很饿了。”
宋念玉“哎”了一声,扭身往灶房里去了。宋小米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发凉,倘若嫁过来的是她,此刻被磋磨的岂不就是她了?真想不到,温雅秀才柳青云竟然有这样一个尖刻的老娘,宋小米冷眼看着赵氏细眉细眼,一脸精明地指着柳青云数落,垂了垂眼,真是好笑,关她什么事?宋念玉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值得同情!
院子里梧桐树上的蝉儿开始鸣唱的时候,四人围在桌边坐下,待赵氏动了筷子,便捧起碗开动起来。
桌子上是一碟酱黄瓜,一碟腌萝卜,一碟清炒油菜,一筐白面馒头,将小小的方木桌摆得慢慢腾腾。桌子旁边架着一锅南瓜粳米粥,煮得稠稠的,喷香喷香。宋小米左手边坐着柳青云,右手边坐着赵氏,夹在这两人中间,很不得劲,便只闷头喝粥。
忽然对面伸过来一个馒头,只见宋念玉眉眼弯弯,对她说道:“你这傻孩子,浑睡了一天,饭量也减小了不成?别净顾着喝汤,来吃个馒头。”
宋小米的目光落在她捏着馒头,涂着艳丽的凤仙花汁儿的手指甲上,被阳光一照,很是鲜亮:“我不吃。”
宋念玉眉头一拧,目光便透出一丝凶相,若是放在往常宋小米肯定会识趣地接过来,只是眼下此宋小米非彼宋小米,管她凶不凶,只耷拉下眼皮呼噜噜地继续喝汤。
柳青云见了,为免宋念玉尴尬,连忙接过来馒头道:“你们瞧,小米今日可比往常干净许多?头发也知道扎起来了,脸也洗得干净。”
宋小米心说,她可不是原来的宋小米,从小没人管,父亲一直教育她说女孩子要勤快爱洁,形象和内在要兼修。也不知柳青云和宋念玉是怎么想的,竟然从不管原身,由着她顶着鸡窝头,两只爪子一块青一块绿的,也不怕丢了秀才家的脸面。
赵氏咯吱咯吱嚼了块嫩黄瓜,半抬起褶皱的眼皮子道:“昨晚上又怎生了?大半夜里我听着还哐哐嗷嗷的,又闹什么呢?”
宋念玉不答,低下头对柳青云使了个眼色,柳青云便道:“小米昨天落水,到夜里魇着了,没什么事。”
赵氏“嗯”了一声,瞥了宋念玉一眼:“要我说这孩子好不好,还在于教导,不是我说你,媳妇儿,小米今年也十四岁了,眼瞅着就快嫁人了,就这么纵着像什么样子?叫人瞧见了,知道的说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肯上心,不知道的没得讥笑我们读书人家连个丫头片子也不会教!”
宋念玉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忽听对面“喀”的一声,宋小米将碗筷摔在桌子上,踢开凳子站起来,掐着腰道:“喂!老婆子!你欺负我姐姐干什么!我姐姐嫁进你们家一年多,什么活不干?伺候你伺候的不好是怎么着?不就是没生个儿子吗?说不准就是给你们累的!”
赵氏还好,只是面色阴沉,不愿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倒是柳青云在青石镇上是出了名的孝子,最听不得旁人说赵氏一句闲话,立时沉声喝道:“小米坐下!如此在长辈面前高声大叫成何体统?还不赶快道歉!”
宋小米将脖子一梗:“我不!我姐姐没错,你娘还不把她当自家人看,是什么意思?要是相不中我们就早说,我们这就卷了包袱回家去!”
宋念玉听着前头还像话,铁石一般的心肠都忍不住微微触动,听到后面不由脸黑了,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嫌她没被休呢?杏眼一瞪,训斥道:“坐下!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都是我该做的,你多什么嘴?”
赵氏哼哼两声,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既然嫌弃我们家不好,我也不说旁的,云儿啊,这就送你媳妇回娘家住几天吧。”
宋念玉忙不迭地起身,按住作势要离桌的赵氏,陪着笑脸道:“娘何必跟个孩子生气?”狠狠瞪了宋小米一眼,“不过小米是该管教管教了,娘说得对,媳妇吃过饭就好好教她。”一面殷勤地给她碗里添满粥,“娘吃饭,待会儿就凉了。”
难得宋小米长了心,肯替她在外人面前出头,虽然话不中听,倒难得一片维护之意。宋念玉坐回原位,抬眼看着坐在对面满脸不忿的宋小米,若有所思。
一顿饭吃得沉寂无味。
当然,除了宋小米之外。夺了原本属于她的姻缘的宋念玉饱受艰难,对宋小米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下饭菜,喝完一碗粥犹觉不过瘾,又伸手从筐子里抓了只圆滚滚的白馒头,就着腌得嘎嘣脆的萝卜条,三口两口吞下肚。
饭后,赵氏包了一小撮铜钱出门找对门的老太打牌去了,柳青云要读书,便起身去了书房,留下一桌子待收拾的碗筷,宋念玉倒没有露出埋怨不快的神色,仿佛是习惯了,掖了掖落在耳畔的碎发,瞪着宋小米道:“先别慌着出去玩!帮我把碗刷了,一会儿我有话嘱咐你。”
宋小米心道:“姑奶奶被你抢了相公婆婆还不够,还要帮你伺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只按住太阳穴,眯起眼“哎哟”叫唤起来:“头好晕,哎哟,眼花,天黑了,好多星星!”
宋小米的身板壮实,嗓门也亮,恰好柳青云还没进屋,闻声退回来,对宋念玉道:“小米刚醒,你怎么就吩咐她做事?”话中带着埋怨,转眼又对宋小米温声道:“小米不舒服就回屋歇着吧。”
宋小米现在是怎么看柳青云怎么不舒服,只觉他假惺惺令人讨厌:“我想回村子里去。”
宋念玉一愣:“你回村里做什么?”
柳青云也道:“你大伯跟大伯娘对你和你姐姐都不热情,小米怎么还想回去?”
宋小米怎么不想回去?虽然宋老汉一家对宋念玉和宋小米两个确实不怎么样,为此宋念玉在成亲后就把宋小米接到柳家住着,可如今宋小米已经换了芯,最想回的地方便是宋家村!
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苏婉玉死后,宋良俊一把火烧了小树林,就此从宋家村里失踪了。村民们扑灭大火后,在林中发现一具女尸,经仵作检验后证实是苏婉玉。再后来宋家村里莫名传出流言,说苏婉玉不检点,跟野汉子私奔,野汉子不要她,拿了她的钱把她先奸后杀。
宋小米不用猜都知道这流言是怎么回事——除了宋念玉还能有谁?父亲以前正经念过书,识字有学问,在村里备受敬重,谁闲得没事败坏他?
从原身的记忆里得不到丝毫有关苏家的消息,宋小米心急如焚,脱口道:“我想大憨了!我要去找他玩!”
大憨是宋家村里的傻子,徒手打死过一头牛,平素里听不明白话,很不招人待见,偏偏原身看上他的大力气,用糖果哄了他当保镖。宋小米想不出别的借口,便把大憨扯出来当幌子。
宋念玉不答应:“不行!昨天刚掉进河里,今天还想着玩,看来不管你是不行了!从今往后你就待在家里跟我做活,哪里也不准去!”
宋小米把脖子一梗:“你管我?”说着拔腿就跑,宋念玉和柳青云没反应过来,不留神叫她窜了出去,待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只听“哎哟”两声,宋小米一屁股蹲在地上,露出站在门外的两个如玉般俊俏的公子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