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云与宋大米正做到兴处,忽听房门砰的一声巨响,连忙分开紧密交叠的身子。披衣下床,来到外间,只见宋小米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拳头紧握,双目赤红。
“大晚上不睡觉,你鬼叫什么?”被打断好事,宋大米气不打一处来,杏眼圆瞪,咬牙切齿地凶着宋小米:“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屋睡觉!”
宋小米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森然:“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宋大米最不惧的便是鬼神之说,倘若苍天真的有眼,为何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当下拧起细细的眉,摆着纤腰走过去,一个指头摁在宋小米的脑门子上:“还瞪?——哎哟,还敢还手了?”
这时柳青云系好衣带,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捉住宋小米钳着宋大米的手腕,往两边分开:“小米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柳青云倒不似宋大米那般恼怒,与此相反,他心中有些松了口气。今天是苏婉玉过世两周年的祭日,从七天前他便开始茹素斋戒,房事更加停了,谁知今晚竟然昏了头,跟宋大米滚在一处:“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快进屋里来。”
手指刚碰到宋小米的手腕,宋小米便如被烫了手似的飞快撤走,柳青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小米真乖,你姐姐说话急了些,也是担心你才会如此,你切不可跟你姐姐使气。”
宋大米见她放手,连忙抽回手腕,只觉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雪白的腕子上红了一片:“可见是被撞坏脑子了,没大没小!还瞪什么瞪?走啊,我送你回屋!”
宋小米一缩肩膀,叫她推了个空,柳青云怕宋大米着恼,连忙打圆场道:“小米那屋里黑灯瞎火,别再绊着,你去取灯过来,我送小米回去。”
宋大米恨恨地盯着宋小米微垂的脸,再看柳青云目光躲闪,心中冷笑,这时想起来守身如玉了?呸,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玩意儿!扭身往里屋取灯去了,刚转过身,却听身后的宋小米温吞吞地开口道:“姐姐不必麻烦,我只是过来问姐夫一句话,问过就走。”
宋小米素日里是个再跋扈不过的性子,也只在宋大米手下微微露怯,且不常见,这句没底气的话说出来,倒叫两人都有些惊讶,宋大米也不着急取灯了,转过身站在柳青云后面,听他问道:“小米有何疑惑?且说出来,姐夫为你辨一辨?”
宋小米原来垂着眼,这时却扬起头来,睁着一双与宋大米七分相似的杏眼,湿润润的带着些惆怅:“姐夫,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对吗?”
“小米为何如此感觉?”柳青云微讶,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你落了回水,险些不好,遭此一劫,心里难免生出些以前没有的思量,这本是好事,只是须知人性本善。”
宋小米原来生得不差,只是年纪小,又没人教她收拾,该有的妩媚便一丝不露。此时月光如水,她顶着一头乱发,拘谨地站在门口,乌黑莹润的眼珠子带着一丝迷惘,竟难得有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妩媚之色,柳青云心中生出些怜惜来:“小米可是想起那位使你落水的公子?”
“我们当时不在,不知道你和那位公子都说了什么,不过那位公子出身富贵,想来说话不太中听也在常理。只是他的心肠却不坏,你落水之后,还是他把你救上来的。”
宋小米平日里顽劣非常,柳青云想对她说教也逮不到机会,此时一番教导的话说出来,心下顿时有些得意,谁知宋小米的眼睛闪了闪,竟然道:“不是这个。”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哑:“我,小米喜欢那位公子,想要嫁给他。姐夫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吗?”
“这——”柳青云哑然,没想到她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一时有些尴尬,刚想向宋大米求助,却听宋小米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他长得那般好看,想来不是良配。便如姐夫一般,长得这般好看,还不是在苏姐姐死了不到半年,便娶了姐姐么?”
一句话落,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宋小米仿若没有看到柳青云哆嗦的嘴唇,与宋大米变得铁青的脸色,眨了眨眼睛,仰头惆怅地叹道:“我早该知道,但凡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长得越俊,就越是寡性薄情,靠不住。”
“住口!”宋大米脸色铁青,喝道:“怎么说话呢?你姐夫好心好意开解你,你倒好,说出这些话来糟践人?”
宋小米瞥了柳青云一眼,只见柳青云的脸色惨白,目光发直,失魂落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慢低下头,垂眼看着双脚,趿在左脚上的鞋子破了一个趾洞,鞋面脏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也不知爬过蟑螂没有?
缩了缩脚,略带惊惶地抬起头,看着柳青云道:“姐夫,我错了,姐夫跟别人不一样,姐夫是好人!每年苏姐姐的祭日,姐夫都带姐姐去祭拜,姐夫才不是薄情的人!”
宋大米闻言气得仰倒,偏偏说不出宋小米的不是来,指着宋小米,憋得快吐血。柳青云听到她的话,却点了点头,竟然面色好看许多:“小米,你还小,不懂得这些。”
语气怅然而哀伤,叫宋大米有如吃了苍蝇,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把拳头捏得死紧,一腔火气全发在宋小米身上,狠狠瞪着她,直想撕了她的嘴。
宋小米觑见她眼中的凶光,不退反进,挪步到柳青云跟前,小手揪住他的袖子,仰起头认真地道:“姐夫对苏姐姐的一片真情意,苏姐姐在地下一定感受得到,一定会‘保佑’姐夫与姐姐的。”
“保佑”两个字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语气有些森然,偏偏柳青云不觉,竟然开心地摸着宋小米的脑袋,微笑着问:“小米也知道什么是真情?”
宋小米郑重地点头:“小米虽然莽撞,对这个也知道一些。譬如姐姐与姐夫成亲一年半,一直没有生小宝宝,定然是苏姐姐感念姐夫的真情,在地下保佑之故!”
她的表情是那么真诚,柳青云虽然觉得她的话不妥,到底怜惜她年幼,皱了皱眉,正打算纠正她,不防身后的宋大米突然尖叫一声:“宋小米!”
宋大米快疯了,这个死丫头说得什么话?难道不知道为了孩子的事,柳青云的老娘天天指桑骂槐,恨不得羞死她?宋小米是她的亲妹妹,为什么总是同她作对?
宋大米气昏了头,只想按住宋小米狠狠打一顿,奈何柳青云在旁,只得把账记下,压着火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话?”
宋小米松开柳青云腰间的衣裳,扭头对宋大米道:“姐姐,小米说得是真的,姐姐不必害羞,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女人到了二十岁生孩子才好,对身体好,生下来的小宝宝也白白胖胖。姐姐今年才十八岁,没有宝宝是好事呢。”
柳青云闻言,顿时心中柔软,怜惜地把她抱进怀里:“你苏姐姐去时你还小,否则你这样体贴懂事,你苏姐姐定然喜欢。小米乖,姐夫与你姐姐都承你这份情。”
宋小米进来之前,柳青云正在跟宋大米做那档子事,身上还有一股子怪味儿没散,刚才揪着他的袖子时已经恶心得要命,此刻被搂在他怀里,顿时呕得想吐!柳青云见她挣扎,只以为她害羞,笑了笑放开她,对宋大米说道:“念玉,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娘并不是嫌弃你,是心疼你才会那般。”
宋大米心中冷笑,只不吭声。
宋小米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间抬起头,故作天真地问道:“姐夫,‘念玉’是谁?”
柳青云顿时红了脸,看了看宋大米,支支吾吾地道:“是我予你姐姐的……昵称。”
宋小米先前在窗下听到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再次听到,顿时恍然大悟——念玉,念玉,思念苏婉玉?呸!她心里膈应,脸上却笑盈盈的,拍手赞道:“真好听,一听就是读书人取的名字!”
“够了!”宋大米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滴下水来,宋老爹没文化,给她取了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好不容易缠着柳青云答应为她取字,谁知柳青云竟说她与苏婉玉是好姐妹,又前后脚与他有婚约,而苏婉玉死得又那样可怜,便为她取名念玉,取两人共同怀念苏婉玉之意。
此刻被宋小米揭破,一肚子火气,语气便不大好:“夜深了,小米回去睡吧!”
宋小米也觉得差不多了,复仇不急于一时,乖巧地点点头:“嗯,我这就回,姐姐晚安,姐夫晚安。”
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关心地道:“生不了宝宝的事,姐姐别太烦恼。毕竟姐姐也不愿意生完宝宝落下病根,或者身材恢复不过来,跟胖婶似的天天揣着个大肚子,任人啥时候看着都像怀了五六个月似的对不对?”
宋大米噎得直翻白眼,连道:“你有心了。”
宋小米微微一笑,点头去了。
关上房门,柳青云想起之前未尽之事,顿时有些不自在:“咱们也睡吧?”
时已至此,宋大米也没有了非要同他行房的念头,原是厌恶他假惺惺地替苏婉玉守身,苏婉玉死时他不出头,死后又装痴情,把她放在何处?便顺着他的意思道:“嗯,睡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屋的床上走去。
成婚一年半有余,宋大米早就看清身边这人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小男人,哪怕有着青石镇上最年轻的秀才的名声,况且他又有那样一个老娘——哼!
早知是这么个东西,当初就不该算计苏婉玉,宋大米待床上另一侧微微塌陷下去,便吹了灯,翻身向里,揉着心口,久久也顺不了气,快要睡着之前,模模糊糊想道,原来这世上除了聪明人能叫人气不顺外,草包也能叫人气得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