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十分的阴沉,正是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诺家村的村口已经集合了近百人。这近百人松松散散站成个圈,圈的中间正是要进城去的诺舒诺然等人,大家有的是来送孩子进城的,如诺瑞芬姨,有的是托人带东西给城里熟人亲戚的,有的是求人从城里买东西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诺舒看看天色,知道该出发了,手臂一举,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诺舒诺平等逐一核对清点了要进城的人数,又核对了需要带的东西,确认无误之后,诺舒向着人群说道:“大家回去吧,我们这就出发了,该带的一定带到。四五天我们也就回来了,天气有变的话最多也就八九天。”又指了指和诺然楚云站在一起的总共五个孩子,笑着说道:“这帮小子我一路上看严点,谁不听话我就收拾谁,你们可别心疼孩子到时候怪我啊。”大家一听,都笑骂道:“打坏了可是要你赔的。”诺舒不再搭嘴,转身领着队伍出发了。直到他们融入渐渐发亮的地平线,村口的人们才慢慢散去。
这次诺家村去城里的一共是十二个人,五个小孩,七个大人,十男两女。大家一路说说笑笑,话最多的正是被诺舒称作大嘴的诺然。诺然显然在孩子们中间有着很高的威望,大家左一句然哥儿,右一句然哥儿,诺然各种插科打诨,一路上却也乐趣多多。队伍里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小姑娘,叫做诺澜,端的是生就一份精致的五官,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唯独在田间晒的太阳多了,肤色显得有点黝黑,却更增添了一份健康的美。这诺澜一路上只跟自己姑姑走在一起,时不时的用一双大眼睛瞄一眼指手画脚的诺然。少女怀春,总是引起人无限的遐想。
快到中午的时候,队伍是一片死气沉沉,大约诺然也说的口干了,累了,其他人也走的久了,肚子饿了。听到肚子咕咕叫两声,诺然耷拉着脑袋快走两步,追上前头的诺舒,问道:“诺舒叔,咱找个地方吃饭吧,快饿死了。”诺舒回头看看其他人,说道:“大家坚持两步,前面大树下,咱们吃了再走。”于是一帮人又加快脚步,向着大树走去。
吃过饭,大家似乎又恢复了精神,歇了不一会儿,便又开始赶路。大概阳光驱散了大家早起的困倦,这会儿活跃的人便多了起来,连诺澜也是脱离了姑姑身旁,加入到孩子们的队伍当中,听诺然吹牛扯皮,然后和大家一起发问,到后来,连大人们也渐渐加入了诺然的行列。楚云听着听着便觉得烦了,头四下一转,才发现除了诺舒在队伍后面压阵之外,其余人都被诺然吸引过去了。楚云无奈的一笑,放慢脚步,等到诺舒走来,便和他并肩走着。两人对看一眼,一笑,也不说话,只管不远不近的跟着前方大伙的脚步,向着天阳城走去。
走着走着,楚云突然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诺舒叔,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诺舒释然一笑,道:“你这城里孩子就是礼节多,哪有不能问的,你只管问,我知道的就告诉你。”楚云得到答复,便大胆发问:“我刚来的时候你给我们讲十神器的事,可是你为什么单单不告诉大家炼妖壶的事呢?”诺舒一听,眉头一皱,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停顿了一会,见楚云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只好说道:“小云啊,这神器之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算不得准,你要是真想了解,这次进城我带你去云岚居,看能不能碰到肖大先生,若是遇到,他肯定能解答你的疑问。”听到诺舒还是不正面回答自己,楚云只好作罢,又问道:“诺舒叔你就是听肖大先生讲的么?”“恩,那时候我还是巡逻队的副队长。”说起从前往事,诺舒似乎又来了精神:“有一次和兄弟们去云岚居喝酒,恰好遇到了肖大先生,要说这肖大先生,那绝对是知识渊博,他听我等在那讨论盘古斧与轩辕剑的事,便给我们讲了这十大神器的故事。”楚云听着便觉得这肖大先生一定是个妙人,居然平白无故的便给人家上课,心里这样想,口中接着问道:“那去云岚居就一定能碰到肖大先生么?”诺舒想一想,说道:“应该是这样,这云岚居便是肖大先生的产业,他只要在天阳城,中午肯定在云岚居吃饭喝酒的。而且这肖大先生在自己的店里吃饭喝酒,还会自己给自己付钱的。哈哈哈……”诺舒想起往日趣事,不禁开怀大笑。“那关于炼妖壶,也是他不让你说的么?”诺舒笑完,就听见楚云不依不饶的问道。诺舒想起肖大先生的趣事,心情大好,也不见怪楚云,理一理思路,说道:“小云,本来神器之事我们不该妄谈,但是你非要问,我就告诉你,不过你要记住,这天下之事,但凡沾到神器二字,以后你一定要谨慎对待。”楚云心中一凛,想起自己的经历,不禁深深点头,诺舒以为他是对着自己刚才所说,便夸赞楚云道:“你比之诺然那是听话多了。”又停顿一下,想了想措辞,说道:“这炼妖壶,原来不叫这个名字的,叫乾坤壶,只是乾坤壶自上古开始,便在九夷之地压制其妖气外延,人们便渐渐的叫它为炼妖壶了。”楚云一听,不禁大奇:“这是大功劳啊,为何不提呢?”诺舒叹口气,道:“若是以前,这当然是天大的功劳,只是,炼妖壶在九夷之地,时时刻刻沾染妖气,怕是……怕是会被九夷奸人所图啊。肖大先生说,这炼妖壶,怕是,怕是已经不再是我九州的神器,而是九夷的妖器了。”说完,看一眼震惊的楚云,有接着说道:“小云啊,所以我才不提它,你问也没有什么,只是这等天地大事,想来与我等乡野小民却是没有多大关系,不要放在心上,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诺然这小子脚力也太快了。”楚云想想也是,这等耸人听闻的消息,怕是杞人忧天而已,想那乾坤壶万年未曾出过问题,必是正气浩然,岂是区区九夷之妖气能同化的了的。想通这节,便也不再纠结,和诺舒一起往前方赶去。
接近傍晚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是赶到了天阳城,诺然等第一次进城的孩子抬头望着那高高的城墙,大肆叫嚣着,诺然看了看,便迈步进城,似乎这城墙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楚云觉得奇怪,赶上前问道:“你咋了?”只见诺然头也不回的答道:“他朝若遂凌云志,三山五岳也当墙,这城墙算得了什么!”诺然声音极大,周围行人听到他这般言语,皆是远远的从他身旁绕过,在他们看来,说这话的人不是自大狂就是神经病。诺舒上前对着诺然后脑勺就是一脑瓜崩,诺然愤愤的说道:“诺舒叔,你老说我不读书,现在我读了小云看的书,掉两句文你又打我,这算什么?”楚云一听诺然的解释,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感情这然哥儿刚才装作正眼不看城墙,是为了掉文啊,这可真是应了另一句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一行人进的城来,孩子们都对城里的景象惊奇不已,诺然又一次显得与众不同了:“这也没什么么。”楚云想想便理解为何他会这么说了,定是自己昨晚说的都是徐州城的景象,这天阳城比之徐州城,差了不知几许,诺然怀着满腔期望,所看与所想差距大了,自然就提不起什么兴趣。当下也不理诺然,和其他孩子一起,顺着街上的小摊走走看看,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今晚要下榻的来福酒店。
楚云看着那匾额,想到:“不知是天下州州都有酒店叫来福,还是这来福酒店开遍九州,怎的徐州有来福,这天阳城也有来福。”诺然性格恬淡,想不通的问题从来都不强求。这时诺舒也已登记完毕,楚云理所当然的和诺然分到了一间房,诺舒和另一个叫做诺虎的孩子便住在他们隔壁。
大家走了一天,也都累了,吃过饭便都早早进房休息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楚云又是在诺然的大声叫嚷中起床了。洗了脸,出门发现大家也都起了,诺澜和她姑姑甚至已经准备和诺平出门采购东西了。诺然斜靠在诺舒的房子门口,问道:“诺舒叔,早上啥安排,要不咱就去你曾经说的那个云岚局去看看?”楚云本来在收拾行头,听着这话,疑惑的走到诺舒门口。诺舒早已收拾妥当,见楚云过来,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开口说道:“我原来跟诺然也说过云岚居的,毕竟那是我在这城里的时候常和兄弟们去的地儿。”接着又对诺然说道:“你和小云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去吧,我还得把三婶她们托付的东西送到各处去,地方么,自己打听,离这也不远。”诺然听得诺舒有事,本想帮着送去的,又转念一想,难得自己走一遭,不去岂不可惜,便答应一声,拉着楚云便往街上走去。
俩人出门吃完豆腐脑,又向摊主问了路途,便一路直奔云岚居而去。
当两人到达云岚居门口的时候,正是上午时光最好的时候,云岚居内已是一座难求了。当真不辜负了它天阳第一酒楼的称号。
楚云站在门口往里看一眼,没有发现空闲座位,也没有发现诺舒描述的肖大先生的影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进还是不进,正当他和诺然卡在门口为难的时候,有人轻轻打了他的肩膀一下,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两位进去坐坐?”楚云感到有人拍打自己,转过头,但见一人约四十来岁,书生模样,穿一领皂沿边灰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诺然见得有人发问,觉得不进去面子上过不去,便答道:“当然进去,为什么不进去?”说着,拉一把楚云,便往里走去。背后那人也不见怪,笑着跟了进去。
诺然进得店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位置坐了,当下出去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坐又没处坐,只觉得两颊发烫,求救似地看向楚云,却发现楚云跟自己一般形态。那书生模样的人似乎没看出诺然的窘迫,还是一脸笑意,问道:“小哥没处坐?”诺然脾气直,听到这话以为这书生嘲笑自己,便答道:“你不也一样?”不等面前那书生回答,却听见背后小二的声音:“老板您来了,楼上雅阁早就收拾妥当了,您先上去?酒水照旧?”这小二说完,那书生脸上笑意更胜了,诺然知道自己丢人丢大了,红着脸,拉着楚云便要往出走,谁知楚云却丝毫不动,诺然转眼看去,本来和自己一样红着脸的楚云,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反而挣脱自己的手,对着那书生一抱拳,说道:“先生可是姓肖?”那书生本来打算上楼了,听得这问,有停下脚步,看向楚云,也不答话,似乎在等楚云的下文,楚云也不慌张,身形一正,接着说道:“我听诺舒叔说起过您,想向你讨教几个问题。”那书生听得诺舒二字,心下一动,又见这俩少年虽则莽撞,但一个率直,这发问的一个更是处变不乱,隐隐有大家的风范,当即便对着小二说道:“这两位今天是我的客人,加两人的酒具,我和这两位小友上雅阁坐坐。”说完便径自上楼去了。楚云拉着目瞪口呆的诺然,也跟着上去了。
诺然看着楚云这般坚决,不知是什么问题让楚云这般执着,将心一横,想到:“大不了就是被他羞上几句,我诺家好男儿,能屈能伸,怕他咋的。”
两人上得楼来,进了雅阁,见那书生已经背着窗子,面门坐好,便各自选了位置,面对着那书生坐下。诺然刚坐下,有觉得这么面对面对着坐实在是别扭,便将椅子向后一挪,刚好挡住了开门的位置,两脚踏在椅子两侧的撑杆上,两手撑在椅子上,半蹲半坐的稳当下来。
那书生看着诺然坐在挡门的位置,想要提醒一声,又想到这少年脸皮薄得很,便不再言语,向着楚云说道:“不知小友何方人士,听口音不像是我天阳城人啊。”楚云从小生活在徐州望族楚家,见惯了这种场所,对于诺然却是无可奈何,听得那先生发问,便答道:“我确实不是本地人,籍贯徐州,一年前才到的荆州。”又想起这先生尚未回答自己,便又反问道:“先生便是肖大先生吧。”那书生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这时候门外小二来送酒水,却发现们被什么堵住了,便使劲往里推,门里诺然发现自己挡了门,脸上红的快滴出血来,急忙忙让开。那小二一手端着酒水,一手使劲,诺然这一撤,力道顿时失控,一个踉跄,推开门时酒水已然洒了出来。楚云正坐在门口,听得响声便回头看,不看还好,这一看,酒水将将洒了楚云一身。当时正值初夏,楚云衣衫本就单薄,胸前便湿了一大块。
那小二急忙道歉,楚云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服,一边说道:“没事没事。”肖大先生见状,知道这事也不怪小二,便说道:“去给这位小友拿套干净衣服过来。”小二如蒙大赫,一溜烟跑了,楚云见自己的衣服确实湿的太透,而且一股酒味,便也不推辞。当下也不避讳,便脱掉自己的外衣,露出脖子上带着的算尺链来。
从出现以来一直很淡定的肖大先生,在看见算尺链的一刹那,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