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也遇到几个同村的乡亲,看见花儿坐着叶辰的车子,两人挨得又近,叶辰都能感到脖子后面有温暖的气息轻轻拂过,当面笑着打过招呼,看二人走远,难免有几句风言风语。
“早听说老朱家闺女被人家男方退了婚,想着这丫头好好的,人又稳当,还是在洋学堂当老师的,赵家那哥儿怎么出这腻歪,好几年的定钱都豁出去不要?原来人家丫头自己搞上别的主了。”
“什么呀,那男的我认识,不就东各庄老叶家孙子?打小跟着他爷爷串村子看病,在县上高小当先生呢,人品好的很。两人做同事,坐个蹭车有什么?不要说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什么事,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也是该的。看看这满世界桃红柳红,两人出来逛逛又不犯法。”
小风吹着,有话头话尾顺着风传过来,花儿的脸红了一下,身正不怕影子斜,可确实离得近些。忙将身子向后挪一下,就那么点儿个自行车座,再挪又能挪到哪儿?
“大小姐,别乱动,我带着你已经够累了,你再动,这路又不好走,除了坑就是洼,摔了可别哭!”
“你没听见人家嚼舌头?还是避着点嫌疑好。”
“什么呀,嘴在人家脸上长着,还能封上不成?哎,我问一句,凤儿,眼下波儿不要你了,跟着我混好不好?”
“依着往日的交情,我倒是想跟着你混,不过你也太不会拣地方,在错误的时间说出了错误的话。”花儿老实不客气地回了叶辰一句。
“别看你嘴里说不依,心里还不定咋想呢?等回到学校,弄上几个菜,来壶酒,把你灌醉,绑到椅子上……到时看你依不依!”这话可真是不好听,要不是坐在他的车子上,花儿非甩他一个大耳刮子不可。别人求婚都客客气气,没见过这种拿着人家短处当理说,明摆着欺负人的求婚方式。就当不懂,闭上嘴,再不说话,由着他一路上嘻怒笑骂去。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进了县城,趁着有一段路面不好,花儿两脚一搭地儿,离开车座,再也不理叶辰,任凭他一只脚支着车子,再怎么叫,也不肯上车。瞧见四边的人都在诧异地看他们俩,叶辰有几分不好意思,说一声“我先走了!”提起脚一转车把,快速消失。
看他的背影一点点迷失在漫长曲折的街巷,黑影下来,街上有几户买卖铺户在门口挂起了灯笼,花儿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一半为了身上不好,头疼发困鼻子憋闷,另一半为这个冒失鬼,本来失了婚,没了依靠,刚想起把他做备胎,等着闲暇时,依着往日的温润如玉的样子,甜言款语细细哄着,到时好顺水推舟,没想到这么直接简短粗鲁,没一点读了多少年诗书的文明人应有的样儿,一下子把花儿的如意算盘给拨乱了。自己想想,确有不是,当初好好的大春,要是坚定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嫁给他,凭着大春那膀子力气,买上几亩地种着,自己教书再挣几块零花钱,何致于此?
总是贪慕赵家的不是,图了波儿家的权势银钱吃穿。回思与波儿相处的日子,纵有几分真情流露,也不过是日久生情,哪里比得上与大春的心心相印!大春,大春,天人永隔,也不知投胎到哪个富贵人家,永远都见不到了。千古伤心,岂独一个息夫人,不得已二字也不是随口可说的。宝玉出了家,花袭人改嫁,她没有财产收入,别人安排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好歹算是个有文化有工作的新女性,没得由人这么撮弄,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面软心活。
走几步,前面有一家理发铺,还没有上板子,大敞着门,一个老师傅系着围裙,在那里洗涮手巾。花儿走进去,天黑,担心老师傅眼花看不清,只把额前的头发剪短了些,别的没敢让他动。凝神细看玻璃镜子里,眼睛略显得大了些,眼圈发黑,皮肤发黄,没了昔日的红润光泽,大病一场失青春,一语成谶。心里暗自挪揄,“就这德兴,叶辰还看得上你,肯跟你说上几句玩笑,还恼人家,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犯了公主病,太把自己当根葱!”
距离果然是个魔鬼,相距几公分时说的话,相距两尺远时就说不得。晚上凉些,叶辰披了件厚呢子衣服——是他母亲从外地捎来的,在学校小厨房里煮了小米粥,端一碟咸菜,两指头捏着一个白水煮鸡蛋到花儿的宿舍来。样子依然是温文而雅,用胳膊肘敲敲门,嘴里甜丝丝响亮地叫一声,“朱先生!”
本不想给他开门,可这学校小的很,有点儿动静全校都能听见,多少学生听着看着呢,使脾气闹事反而不好。花儿强撑着打开门,就那么靠在办公桌边,再不敢沾床沿椅子边。
“夜长呢,得吃些东西垫垫。找遍厨房,什么也没有,就这些。要不我到街上给你叫碗面去?”
“这些已经很好了,难为你想着。”看花儿随时准备把他推出门去的样子,叶辰眨巴下眼睛,四顾无人,把头靠过来,贴着耳朵小声说一句,“朱先生,不用这么害怕。”那热哄哄的口气几乎灼着花儿的皮肤。
“再这么涎皮赖脸,这地儿可是不能呆了。”花儿正色说了一句。
叶辰笑笑,转身去了,到时间,该去辅导学生们功课,谁耐烦跟你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