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做代课老师,玉儿整个冬天只能闷在家里,喂鸡喂猪,以前能领着小壮到处逛,人家孩子眼看着7岁,也该上学,哪里还用她这个当姑的照看,每天自个就跑没影了。一个大姑娘家家,除了赶集看会,平时不好单独到外面乱串。她平日的娱乐也就是叫上几个同龄的姑娘,到麦场上看几个半大孩子练枪棒翻跟斗,这事可不是好玩的,要是让老朱碰见,得黑下脸暴骂一通的。北方戏里的女角都是男人扮,戏行里可不能要女的,男女混杂,出点什么风流韵事,本村戏班子的名声就砸锅了。
李校长请示了上面,加了一个代课老师的名额,上面同时还下了调令,让花儿下个学期开学到县城高小报到。
“看来你公公是在一步步给你办调动,县城有机会就把你往那儿挪,不定哪天就把你挪进清风城了。”
“嫂子,你就说笑话吧,清风城就那么几个学校,又不缺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占满了,想进去,难着呢。”
“说呢吧,就凭你公公的本事,造也能造个坑出来,还少得了你的位置!”
过了年,花儿搬了行李,带了日常用衣物,买了个小铁锅,带上几个盆碗,一小袋小米,住到县城高小去。
县城里离花儿家有5里地,每日走个来回,太累,不如住校好些。厚照骑着小驴,上面放着花儿的衣物,送她过去。刚过了冬,地里的积雪未化尽,道路泥泞难行,地里的小麦大多还软塌塌地趴着,没打起精神返青,个别的略有那么点儿新绿,路边的柳条拂着吹面不寒的风,柔柔的,有一星绿色。
县城的城墙极厚,跟长城一样厚重的风采,沉淀了数百年的风雨变迁,不同之处,它是用黄土筑成,四个城门早已掉了,只有个城圈子围着,高高大大,人走过时如倒退了时光,穿越到留着辫子的没落大清朝。想当年康熙皇帝从这里经过,看到从城外蜿蜒而过的一条季节河(夏天丰水期有水,有鱼和泥鳅可抓),冬天没有水,白沙裸露,长满荆棘野草芦苇,念着民生艰难,几百里都是沙,不产粮食,竟免了当地几年的赋税。
到了学校,叶辰已穿着长棉袍,包着围巾,在大门口等着,见他们过来,忙笑着迎过来,帮着打扫屋子,安插器具,宿舍里有一桌一床一椅,叶辰叫了几个大点儿的学生,帮着把旧煤炉修了修,抬了几筐煤饼放在屋外。自己到仓库里,翻了半天,找出几张麻头纸,用浆糊涂了,把窗户封好。
“朱先生,咱这儿条件差,不比清风城里,先将就着住,等过了残冬,天气晴暖,我找个工匠,用白灰把墙涂涂,四白落地,看上去屋子齐整。”
“多谢你想着,这已是极好,比我上学那时住宿舍强多了。”
叶辰带花儿和厚照到街上饭铺吃了些烧饼杂碎肉,喝过两碗汤,厚照告辞,拄着拐杖,骑上小驴,手里牵着另一头驴的缰绳,走了。还没到上课时间,叶辰和花儿结伴慢慢走回学校,路上,叶辰抬头看了花儿好几次,转眼又是小半年没见,花儿比以前瞧着结实好些,想是在家里常帮着做农活的缘故,皮肤也粗些,闷了一冬天也没有恢复到以前的娇嫩样子。
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铺子,摆着些日用杂货,花儿抬起手看看,十个手指粗肿,手背发红,冻疮犹未散尽,想到晚上睡下,碰到被窝里的热砖头,脚指手指都发痒,需要买盒护手油保护一下。挣钱也是为了花,不能刻薄自己,提高生活档次,才有动力接着去挣钱。
“来时把擦手油留家了,需要买一盒。”
“这是老张家开的铺子,有很好的护肤品卖,从上海来的货色。”叶辰说了一句,说完知道自己多嘴。可情不自禁,硬逼着自己不说话,心里难受的很。
他对这里的东西很熟,对女人用的脂粉也熟哎。花儿心里陡然生出一丝酸意,转念想想,与自己什么相干。抬头看一眼,叶辰的脸似乎有些发红,也可能是天冷,冻的。眼神躲闪着,执意不肯对视。心里好笑,这人,我又没笑你,怎么这么羞涩!
东西买了,一个小小的绘有彩画的铁盒子,里面盛着细腻馨香的膏脂。“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陪我买这些。”
“哪里的话,顺路,再说波儿走前曾再三叮嘱,他不在的时间,要我帮着照顾好你。”
“我也好久没见波儿,想他呢。可也仅仅是想想,半个月了,连封信也懒的写,明知写了也未必能收到。听说北边在打仗,日本人在向西南边扩展地盘。”
“我前些日子倒是收到他一封信,邮路是通畅的。
“哦,他在信上说些什么?平安嘛?有时间我也写封信寄过去。”
“当然平安,也没别的事,就是问我几个同学家的具体地址,说要通知什么事,好象要多招几个人去当兵。”
“原来如此。”花儿不好再问。心里却暗暗纳罕,什么当兵的事?他自己还是个军校生呢,怎么有权力通知同学去当兵,莫非是毕业分到部队了?打定主意,等有时间,去叶辰那里看看这封信。
到了学校围墙拐角处,突然,叶辰停住脚步,伸出手,“朱先生,许久未见,握个手好吗?”
“何必这么客气,两人这么熟,还来这个。直接叫名字好了,朱丹凤。”花儿笑着伸出手去,叶辰轻轻捉住她的指尖,凉,很快就松了手,极想把那双冰冷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暖着,可是不敢,狠狠抿了下嘴唇,清朗爽阔的额头纠结一下,仿佛怕小虫子飞进眼中似的。
“朱丹凤,很好的名字,谁帮你起的?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生机勃勃,充满奋斗精神,难怪你能走出小乡村,到外面为更多人服务。”叶辰开始在名字问题上纠缠,借以掩盖不安的情绪。
“这是初上学时的私塾老先生帮着起的,因为当时学习珠算,我学的既快又好,很快就会打凤凰又展翅,瞧我长的机灵,给起了这么个名字,其实有谁见过凤凰呢?不过是古时一个美丽的传说,中华民族与龙齐名的一个图腾,间杂了百鸟长处的一个虚构的动物。据说凤凰身上的羽毛是世间百鸟给它凑的,这更说明它只是一个美丽故事。我倒是喜欢父母给起的名字‘花儿’,哪里没有花呢?桃李杏春天竞放,荷花夏季映日红,秋菊傲霜,踏雪寻梅,这些是最常见的,平凡又朴实,有水有阳光就能绽放。”
听她说一大篇话时间,叶辰剧烈的心跳已控制住。激情是魔鬼,一瞬间的事,已足以让他后悔,波儿在外浴血奋战呢,在信里,把花儿托付给他,说自己万一有什么不测,让他照顾好花儿,怎好做这挖人墙脚的事?
情之为物,真是让人难以控制。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两人又投缘契合,却连一个表白也不敢,要不说什么事都是下手早比晚好。花儿是本乡本土,小时跟着爷爷行医常见的,早知道长大这么着,该早些求爷爷下了定才是,何至于现在这么困惑。
叶辰伸手抻了一下衣领,笑笑说,“朱先生,有时间到我屋里来,该把波儿的信给你看看的。”
“看它做什么,又不是给我的信,你们兄弟信里的事,该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不该我知道,也犯不上费那份心思。有那功夫,我还得多学些东西呢!听说叶先生诗词造诣极高明,有时间也教教我。”
“好,既这样客气,我就不谦虚了,有时间共同切磋切磋。那些毕竟是些小玩艺,闲时消磨时间,陶冶情操还行,论到真正于国于家有用,还是别的学问。”叶辰卖弄一句,忽然止住,不再说下去,花儿猜着是那些主义一类的书,以前见波儿在家看过,他二人关系这么好,想必书是传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