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的饺子馅少,和好的面多,包起后还剩了一块面,老朱媳妇擀成大片,洒上干面粉,裹在擀面杖上,用刀轻轻一拉,调着角度切巴切巴,抓到高粱秆串成的圆锅盖上,抖散,晾着,计划以后给小壮做小锅饭用。
要不是秋收活紧,出力气大,哪舍得包肉饺子呢!再过些日子,入了冬,一般都是炒点玉米或高粱,磨成面放在瓦缸里,到吃饭时煮一锅红薯,然后一家人捧个碗,抓上半碗炒面,放一个红薯进去,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呀搅,最后炒面全渗进红薯里,就可以吃了,甜且香。
这些红薯、高梁之类的粗粮别管做成什么样,都是糊弄肚子的,那时整年全家才吃2斤油-那油是放在厨房墙上的小暗窗里的-窗子还飘着块布帘子,用个小黑瓷罐子盛着,罐边上挂一个比挖耳勺大点的油吊子。人大多黑且瘦,营养不良。就是那样的伙食,人们的力气也不少出。啃着红薯面、高粱面的黑窝头,男人推着小车,牵着牛,在地里犁地,在打谷场上推大石碾子,女人们平时推小磨磨面、碾米,做饭纺棉花织布,还得照管好些小孩子,那力气比现在的人大得多。
这是真实的民国,而且是好年景,我从不相信那些闭门造出来的民国神话,男人潇洒绅士,女人精致漂亮,那只是当年旧上海和北平一类的大城市,少数有钱有势的开明大户人家培养的人才,连万分之一的概率也达不到。真要是民国有故事里编的那么好,那些每月拿着好几百块大洋薪水,家里住着四合院,用着保姆的大学教授们,如李大钊和鲁迅等人,为什么还要对当时的社会不满呢?
少数人的幸福不是幸福,新世代和先进思想总会打败腐朽没落。正如现在电视上演的那些宫斗戏,皇帝的妃子们个个国色天香,堪称绝代佳人,随便在网上百度一下,看看清代那些末代皇妃和大户人家妻女的黑白照片,这才明白,艺术真是脱胎于生活,又远远高于真实生活。
比现在好的情况也有,那时没什么工业,地下水量较大,大口井里的水清且浅,不需要用水泵抽,没有自来水管道,得用架在井上的木头轳轳绞上来,再用水桶一担担往家里挑。再就是交通不便,与外国交往少,许多产自国外的害虫还没进口,产量大小不论,地里的瓜瓜菜菜都没打农药,摘下来吹吹浮土就可以吃。
老朱在院子里挖了一个二尺来深的坑,把新下来的萝卜放进去,用沙土盖上,预备着过年时做鲜萝卜包子。院里的鸡冠子小车上,两侧低的部分放着新收的大葱,中间高的部分堆满萝卜叶子。
老朱媳妇在院里坐着小板凳切喂鸡的青菜,老朱过去说了一声,“今年萝卜收的少,又小,腌的咸菜少。那些菜叶子,别都喂了猪和鸡,洗净晾晾,撒上盐做些黄菜,春天有菜吃。”
“哎。”他媳妇答应着,去忙了。心里却不大快乐,往日都是看见那些贫苦人家吃黄菜,自家多少年没吃过,原想着孩子小时,日子难过,大了就好了,没想到几个孩子大了,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在地里干活的干活,家里的女人也没一刻清闲,抻展了力气做,年景竟差到这般地步。
到东院瞅瞅,见老大媳妇正在那里洗布条子,不由的皱皱眉,兵荒马乱,还臭美个啥,“蕊妮,以后穿花儿给你买的洋袜子吧,把脚索性都放了,趁着年轻,恢复一下,将来有事走的还快些,这年月,不定咋地呢。”
赵蕊看看婆婆,知道她是好意,就答应了。心里也知道,走的快些,意味着自己身上的担子加重了一层,不仅是在家里做事,得到外面挑水磨面或是抛头露面做生意,业务范围随着脚的长大扩大。看来家里的确是养不起闲人,西边的铁路已修好,听朱厚照说,那班子工队已走了,再不能送豆腐过去,指着在村里卖,赚不到几个钱的,家里这项收入没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花儿还没有从学校里回来,冬天天短,黑的早,看看外面黑影儿下来,老朱不放心,打了手电筒到外面去接。
走了一半路,才见花儿夹着皮包回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别提了,上面有个什么官下来,没人接待,村长张老八跟校长说,让我过去帮忙。我不去吧,校长说不好看,虽说学校是上面拨款子,毕竟村里管着维修一类的事,不好硬拨回,只好跟着去了。”
“这种事也让你们当先生的人去做?”老朱摇摇头,叹口气,真是人心不古,孔老二要是活着,看到师道尊严被践踏,不知会怎么写?
“好在都是李校长在陪着喝酒,我不过是帮着端了几个盘子,盛了几碗饭,等客人走了,吃过饭,帮着老八媳妇收拾了屋子才回来的。又拐回学校拿了书,晚上得备课,今天村里的孩子多,多收了一个小班,明天还得教学生呢。”
听花儿说到备课的事,老朱想起玉儿,那丫头也上过几年学,虽然成绩不好,多少也算个文化人,识几个字,等花儿调走了,要是村里学堂少先生,得跟李校长说说,让玉儿进去临时代个课,多少占个心眼,要不这么大个闺女,在家里喂猪种地,书不白念了?
于是郑重地跟花儿提起这事,“有时间教教小玉儿怎么当先生,等过了年,你调到县城去教书,跟李校长说,让小玉接你的班儿。”
“爹呀,你想得到周到,好象那学校是咱家开的一样。”
“跟咱家开的还有什么差别吗?有你公公在上面撑着呢,谁敢多说!”
一提到那个足以壮气的亲家赵得刚,老朱的精气神顿时高了,亲闺女还是嫁到附近的好人家,娘家人也跟着气粗。要是给了方团长那个大兵,不过她一个人跟着队伍吃喝,日子好过,家里哪能沾上个钱的光!
“那好吧,我回去且教着她,不知道她肯不肯学呢。要不明天我就跟李校长,让她来哄着小班里刚收的那十几个孩子,反正得用人,每月3块钱,举贤不避亲,别的家里也没有玉儿这么合适的人,想当先生也当不了。”
老朱赞许地看看花儿,这闺女心胸愈发开阔,到底在城里呆过,不比那些认死理的私塾老先生,每天之乎者也,念一大堆气节上的歪理。
一听到父亲和姐姐这个计划,小玉儿高兴的多喝了一碗萝卜条汤,不过她也有担忧,好些时间不看书,那些字已生疏,得下功夫补补。
“这算个什么困难,每天晚上你跟着我学,多读写几遍,备好课,白天到校里把学的东西现卖给那帮小孩子就行。”花儿笑着说。
“那就麻烦姐姐教我。”
“咱们谁跟谁呀,我上学这几年,你在家帮着做多少事,教你这点子知识应该的,难得你肯跟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