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南越危亡之秋。今日牯葬,若不以这欺世祸国的母子为祭,何以告慰婴齐太子在天之灵,何以告慰前方阵亡将士战死之灵,何以对得起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苗疆百姓?此二人不诛,天理不容!”吕锦绣边出言边变幻手指,五指皆为黑丝网所覆,状如蜘蛛。
支架嘎吱作响,去病和织艳已离了地上,再次被绳索提起,又被锁死在高处脚架上。
“娘,爹!”去病这一声喊,我亢奋不已,五个壮汉按压着我,我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竟活活挣脱。手足被释,我冲向支架,只顾着要救下去病,慌乱无章地摸索机关开立处,恰在此时,眼前忽地一黑,后脑勺极痛,我一头栽倒地上。
“如此明目张胆要杀死婴齐太子遗孀遗孤,你们也实在目无王法,是要谋逆吗?”陈耳将我扶起,我脑袋晕乎乎的,恍惚见他眼眸黑亮,怒气喷涌。
“替我放下织艳母子!”陈耳声音极是凌厉,我视物清晰了些,这才看清他一手提着我,另一手捏着吕锦汐的脖子。
“姐姐,这就是你看中的人!”吕锦绣极是紧张姐姐,近前一步,一边出言讥诮,一边又极是干脆下令,“给我放下!”
我悲恸难当,又冲了上去,恰好去病落了下来,我一把扑过去接住了他,红着眼睛上下摸索,好在他完好无伤,绝非血肉模糊,我才松了口气。
我将去病揽紧,又伸手拖住织艳,赶紧往陈耳身侧靠去,身子触碰陈耳坚实脊背,稍稍心安。
“退下!”陈耳喝令逼近的吕锦绣,一步步往前,带着我们三人往祭台下处走去。
“你以为你走得了?”吕锦绣红袖一招,身侧几位大汉将我们团团围住,一时刀光交错,短兵相接。
“你胆敢再近前一步!”陈耳并不理会,掐着吕锦汐的手劲加了力度,吕锦汐喉间传出咯咯碎裂声,丹凤眼紧闭,眼皮轻颤。
“姐姐,他要掐死你,这样的男人你还喜欢?也好!”吕锦绣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以姐姐心性,死于心爱之人手中,也好过枉死他人剑下,如此倒又有何惧呢?不若妹妹替姐姐你作抉择!”
“教主!”一群白衣教众齐齐上前,挡在吕锦绣派出的几个提刀大汉面前,双方拔剑相向。
“让开!”吕锦汐蓦然睁眼,眸光似火,直直盯着吕锦绣,“你连我的话也不听,真要造反吗?”
祭台之上,吕锦绣望着越聚越多的白衣教众,讥讽道:“姐姐竟把望月教中所有佩剑带刀弟子都引上祭台了,瞒着我与四大护法,当真好本事!”
吕锦绣忽地仰头大笑,笑意张扬放荡,整个祭台上都回荡着她稚气未脱却冷意十足的笑声,“姐姐,王宫果真有人隐于暗处,你如此替人卖命,背弃爹爹,是不是想迎织艳母子入宫,以此邀功?这也确实可谓大功一桩,王宫自会给你安排,把你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锦绣,你为父亲所做种种,当真无过?你处处设计陷害,不惜以身作饵,施布阴阳蛊,本欲取东越太子性命,可你一时寻不得骆于非,便将蛊毒转至与织艳母子有牵连之人身上,以诱惑其上山。如此诬陷太子妃,甚至扬言要将其作为人祭,你是想灭了王室宗亲,拥立父亲吗?你口口声声说离不开我,怕我得势后会舍弃你与父亲,试问,你与父亲将我禁锢丹霞山中,使我不得自由,我又能好过?我祈愿与东越太子婚嫁,又被你们处处设计破坏,害他至今下落不明,这就是你待你亲姐姐之道?”吕锦汐神色激动,丹凤眼斜上眉梢。
“皆我一人逆天而为!”吕锦绣被姐姐说得面色涨红,双手抱头,十指向天,惨痛大哭,声音悲恸,“锦绣生时就误了你,还克死母亲。王上不肯开皇陵赐水为你我续命,无非也因忌惮我生来带煞。父亲遍求解法,八岁那年,才得些眉目。黑苗寨主准用‘飞头降’相救,可你我姐妹只有一人能独活,父亲选择保全的是你,不是我这个生来带煞又命不保夕的女儿。我能活着,是老天错开了眼!而后,我被断了根,需禁锢在花山替望月教卖命一世,而你——只需前往东越灵山修炼!”锦绣大喊,泪痣似要滴落,“你受的苦我一样受,你还可保有无上权位、当世无双的美貌。我身是残躯,只求不被你抛弃,你却声言是我束缚了你,这公平吗?”
吕锦绣面上红纹如血,似是一只癫狂的狮子,“我竟不知你防我如此之深,我这蛊娘在望月教中也无多少分量,连我一手操办的牯葬大典,竟也被你死死控制?姐姐真教妹妹绝望!我既不能逃脱,又铸成大错,不如我们一起死,这祭台不正是望月教教中人最好归宿,你我姐妹,同入牯葬,成神人祭品,岂不完满!”她仰头望向吕锦汐,秀丽的脸上挂满诡异的神采。
她果然翻动手掌,往吕锦汐身上点去。陈耳拉过吕锦汐。
吕锦绣大眼睛闪着红色血光,从陈耳身边转至祭台中心。我本觉虚幻,却见一处火苗果真自祭台上破空而出,流焰飞舞,四处跳跃。
火焰迅速蔓延,白衣教众瞬间遭了火苗,慌忙用白刃击打灭火,可火苗竟顺着剑锋直接扑到人身上。白衣教众惊慌失措,慌忙抽刀断臂,稍有迟疑的,瞬间被大火吞灭,如道分崩离析的篱笆,化作灰烬。
火势很快蔓至后侧的几位望月教护法身上,法力强大如他们,在吕锦绣的烈火面前,似蚍蜉撼大树,毫无招架之力。祭祀台上哭天抢地,支架经不住火焰烧灼与众人推挤,从高处翻落,火星四溅。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立于支架边侧的人,身如蝼蚁,竟从祭台上直坠下去……一时之间,嘶喊声如鬼泣,声声透着咒怨,整座祭台成了炼狱。
我与陈耳立在祭台边侧,他见势不妙,拉起我的手腕,领着织艳与去病,慌不择路逃跑。
“哈哈!”吕锦绣坐于火光中,看见陈耳要走,面容狰狞如恶鬼,佞声大笑,“蛊毒最怕的是火,母蛊若遭焚毁,即使再有高人,留在你身上的子蛊也休想解开!哈哈,你们中了我的阴阳蛊,休想活!”
陈耳毫不迟疑松开我的手,我似有感知,反转抓紧他的手,可仍被他狠绝推开。
青衫晃动,他又跳上祭台,火光映染下,银鹰面具灿若朝霞,那双眸子亮如珍珠。
“织艳速带去病走。”我要织艳母子速速下祭台去,反观陈耳,他已和吕锦绣交起手来。
陈耳招招凌厉,却不将吕锦绣往火堆侧攻,倒是自己身子抵着火苗,拳下劲风鼓鼓,火苗也随着他拳法晃动,扑腾着往他身上跳去。我惊慌不已,“陈耳,小心!”
吕锦绣早已迷失心智,鬓发散乱,宛如夜行女鬼,她只想置陈耳于死地,疯狂向陈耳攻去,并不在意前方是火堆还是深渊。
吕锦汐立于一侧,皱着眉,不见动弹。我一激灵,亦跳入祭台之中,一把将她扑倒,往祭台边缘推去。她身形不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将她拖曳至祭台边侧,半个身子已垂落祭台,下方正是万丈深渊。
“姐姐!”吕锦绣见吕锦汐被我制住,生生吃下陈耳挥落的一掌,抽手而退,向我扑过来。我半个身子被顶到祭台边,重心几乎悬在半空,耳膜响彻着惊天地泣鬼神的哀鸣,眼前飘荡着一具具轻薄如纸的尸身,我只觉皆是游魂在向我索命,不由得绝望地闭上眼睛。
恰在此时,我面上一湿,听得吕锦汐一声绝望的哭喊:“不,锦绣!”
我身上如挂秤砣,不堪重负。我侧着身子张望,迷蒙中见红衣如血疾行下坠,黝黝黑山往后急行倒退。
“哈哈,我要你陪葬!”有笑声从耳侧掠过,张狂地似要将这天地变作鬼域。缕缕青丝散在空中,却再也托不住红衣疾行下坠的重力。
身上忽然一轻,整个身子被反转过来,我从半壁悬崖结结实实地撞进了陈耳热烫的胸膛。
“陈耳!”我惊喜交加,绝处逢生,恍如隔世!
“你怎能出手杀我妹妹!”吕锦汐眼睛嗜血,向着陈耳扑过来,二人又交上了手。
吕锦汐先前已被我耗尽力气,如今一再使力,血脉行止不当,竟被活活呛出口血来。
祭台之上火势越发猛烈,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充斥着焦臭味。祭台开始动摇,陈耳拉扯着我,从高处俯冲下祭台,锐如鹰隼。
“丹心,快下来!”去病与织艳竟去又复返,织艳抱着去病立于阶上,面露焦灼。我稍稍停步,便感足下天梯摇摆不稳。
“哈哈!”空中传来凌厉奸笑声,似最后一波大力,天梯断裂成两段,织艳、去病母子二人齐齐往下坠去。
“织艳!”我瞪着眼睛,肩胛骨上传来一阵疼痛,我咬牙望着胸口,一支箭穿透我的肩胛骨。
“陈耳……”我痛得出声唤陈耳,他已翻腾身子将我接住。我箍紧他身子,随他自高阶滚落。
落至平处,肩头的疼痛越发清晰。
一阵剧痛袭来,我掩着胸口,身上的箭竟被生生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