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田岭往西,可至越城岭,东麓有百丈峡,郁水横切成谷,峡高百丈,高耸入云,关口突兀,奇甲天下。
百丈峡高居一侧,与花山只隔峡谷一线,并不张扬伟岸,云层缥缈中,不能识得其真面目。花山为望月山主脉,为望月教圣山,与传说不无关联。南疆笃信女娲,传女娲在郁水取水造人,采五色石补天,因而此间得以彩云缭绕,紫气呈祥。
我与陈耳并卧于江畔,放眼流水迢迢,想起昔日女娲在此脱身成石,我不由得脸一热,不好意思望他。
只听陈耳对我说:“我们得趁天亮之前赶至花山,抢到花球。”每月望日抢花球是望月教中的例行规定,夺花球者可受望月教教主接见。
前方石台壁立千仞,垂直落下,一气呵成,可谓天路。
我行至半山,呼吸渐促。足下激流湍急,头上手可摘星,按压台阶的手难以动弹,我勉强匍匐行进,此时似有一只大手触及我,我不加迟疑拉过,好似抓着救命稻草,手心的汗也贴到他的掌间,我才觉有些暖意。
行至山头,已红日初绽,霞光映照着陈耳,银色面具镀上金色,他那闪亮的眸子受阳光浸润,璀璨若琉璃。
日出云霏开。我仰头望着前方,山锥之上赫然立着一座宫殿,好似空中楼阁,初阳下透亮如新,这便是望月教教主所在宫殿——云顶宫。
花山平顶与宫殿以石栈相勾连。平顶山圆,云顶宫尖,遥遥对望,更见巍峨。平顶山上聚众已不下千人,偌大的围场,中间只存几根花杆高高树立,最中心处花杆上载着大花架,坐落花团一簇。
我与陈耳站在人群后,除了他戴银面具外,倒也无其他特别之处。苗人不是争论谁能抢了花球,就是争论谁家女儿最美。苗家女子打扮艳丽,头戴凤凰帽,耳垂明月坠;苗疆男儿打扮得更是隆重,穿着黑金绣袍,戴着冰蚕玉面巾。人群黑压压一片间,一抹白衣亮闪,在高处翩跹,众人皆惊呼。我顺眼望去,云顶宫高处一女子白衣长发,身姿飘飞。
“教主!”场下所有人低呼。陈耳也望向高处那人。
“吕锦汐。”陈耳面色沉郁,对我说道,“只有夺得花球才能入云顶宫,你我相争,不可手下留情。”
“你我二人,只能一人留下?”我望着陈耳,有些担忧。
他淡然启声:“无论如何,你我都需全力一战,再相机行事。”
苗家人善歌,花山之上,众起引吭高歌,吟曲壮志,苗家汉子纷跳竹竿舞,场面甚是壮大。忽而传来悦耳声乐,格外清新,声音自仙境半空跌落,宛如天籁,我四处寻觅,终见远处吕锦汐手间持竽,按压孔节,悠然成章。
仙乐缥缈,悠远绵长,花山众人喧哗呼喝,为教主助乐,却不知这一聒噪,实是破坏了静感。
耳边有乐音叮咚,我转头,便见陈耳手持竹笙,神色飞扬。
这边笙乐一响,花山顶上倒无人喧闹,众人皆望向陈耳,他微扬脖颈,鹤立鸡群。
曲中诉尽高山巍巍,江河洋洋。笙乐带起竽声,这一应一和,此起彼伏,一幅幅江山画卷尽显眼前,大有沧海龙吟、龙争虎斗、险象环生之象。
曲至大开之处,吕锦汐手中竹竽突然碎裂,一曲戛然而止,这方陈耳长舒一气。陈耳面色不改,正如那日饮下我蛊血时毫无迟疑。
再望云顶宫上,吕锦汐已转瞬不见踪迹,高处有人传言:“教主助阵英雄事毕,苗家的英雄们,放开你们的胆,借着你们的力量,抢夺那只属于勇者的花球吧!”
七杆花杆之上彩缎被放逐,七色彩缎一时四处飘飞,曼舞交绕,唯中间那顶花杆之上有朵艳丽的凤凰花球,岿然不动,更加红艳。
我高高跃起,轻点足尖,直奔花球而去,陈耳也尾随而至。彩缎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有一人身形之宽,长约及地,七彩彩缎便成一群莽汉厮杀之地,裂锦声便似兵刃声。
花山之上好手众多,个个蛮力十足,我以巧劲躲避,并不死磕。命悬于丝,大意不得。赤色彩缎掠至胸前,我勾缠至足尖,又向另一侧的黄色彩缎奔去。恰有几位扎着英雄结的黑衣好手奔掠至我面前,我一甩足,赤色彩缎一紧,将来者弹了回去。我得意地抓过这黄色彩缎,将其和足下赤色彩缎缠在一起,两色彩缎交错,浑然成一条粗辫子,倒不碍事。
“这个办法好!”陈耳借彩缎飞至我身前,几乎要撞到我身上,好在他巧妙避过。倒是我足下一紧,抓着紫色缎子的手也冷不防松了。我往下看,便对上陈耳那双晶亮的眼睛,我脚下的红黄辫子被他揪着呢!我使力抽足,却丝毫未见挣脱,我气急,舞动大辫子,向他身侧绕去。他更是狡黠,伸手直接抓过我足踝,他力道在我之上,我无奈只得扭身,往他胸口踹去,可又被他轻轻避过。他手一扬,我整个人竟被他倒提起来。
“喂!喂!”我恼了,不带这样玩吧!他将手中缎子往我脖间一绕,对我展颜一笑,似玩上了瘾,“丹心,如何,还要我再给你绑得更紧些吗?那可真是五花大绑啦!”
“士可杀,不可辱!”如此辱我,我委实恼怒,急着挣缚,捆住我的彩缎却是越抽越紧。听得一声撕裂声,彩缎乍裂,一时七色花雨漫天,我的身子也在缤纷彩缎中急急下坠。
“你……”陈耳见我下落,俯低身子,急往下探,大手一捞,揪住还套在我足上的一段辫子。
“何必呢,还没玩完!”说这话时,他眼睛更亮,一提气将我甩至半空中,我一个鲤鱼打挺,倒也稳住了身子,站在他对侧花杆之上。
我作势要接架,他却笑脸相迎,“还不认输,非得拼个鱼死网破?”
“誓不罢休!”我气势汹汹,直奔最中心花杆之上花架。陈耳飞掠上前,先我一步抵到,双足就踩在我攀附花架的两手间。
明明就该点到即止,见好就收的,可陈耳似和我杠上了,似在戏谑我。我狠狠瞪他一眼,已分不清这是真戏还是假作。我急忙回转身子,翻腾至上一层,高立于他上处,想还施彼身,他却悄然窥破,一个倒手,又将我摔落下方。他低头望我,鹰形面具衬得他孔武不凡。我仰头望他,他身后花球大如圆月,这才明白他已抵至花杆最高处。
我心里含恨,不甘落后,抢上去便夺。陈耳犹带笑意,已将凤凰花球夺过,玄衣上蓝宝石熠熠生亮,那层银鹰面具更是魅惑撩人。
“这夺花球的英雄是我!”此语他借着力道传出,云顶天宫之内也可听得,底下苗人禁不住高呼英雄,苗家女子绕着花杆起乐跳舞。
陈耳已占得花球,我要想入云顶宫,便要与他争夺,我便耍起蛮横,“先别高兴太早,你我胜负犹未分!”
我伸手,往陈耳胸前凤凰花球抓去。我触着了花球,可陈耳侧身轻轻一闪,花球竟活脱脱地从我手中滑溜,而我整个人也擦着陈耳飞过去。
一次不成,我便再上,步步紧逼。陈耳护着凤凰花球,只顾招架,连连退却,口里念着:“莫要伤了我的凤凰!”
我急中生智,倒不去攻陈耳,招招凌厉,皆往凤凰花球上击去,无论陈耳怎么藏掖,凤凰花球终究被我劈落不少花屑,一时间落红漫天,高处望去,彩云追月奇景,赫然眼前。
“你目无礼法,竟敢毁了凤凰花球,休要怪我!”他怒斥我,出手接招。
“倒不如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得到!”我不依不饶。
未等他攻来,我便已运足劲力向陈耳击去,未及陈耳防备,我已先发制人。
陈耳定没料到我会出如此凌厉攻势,一时闪避不急,竟生生吃下我这一掌,整个人在花架上飘忽摇摆。我面色煞白。
我正待上前,却见陈耳已然落下花架,身子直往下坠,我发力跟随,却只往下落了个身位,就动弹不得,我转头一看,便见绑在我足踝上的绳子一端系在了花架末端。
他究竟何时把那半段彩缎系在花架之上的?我又急又恼,更是担心他。
下方人群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不见陈耳影子,我人被倒挂着,眼泪也倒着流出来。我茫然四顾,终见得地上一摊白色特别扎眼,细心一瞧,原是一身着白衣之人怀抱一人坐于地上,我不由得惊呼:“陈耳!”
“放下来!”白衣美人声音冷冽,令人将我放下。我长舒口气,足下一松,整个人竟直往下坠,我晃动身形调整姿态,落地不稳,滚出几步,万幸没被摔死。
陈耳坐于美人怀中,并未受伤,我又惊又喜。怀抱他的女子束发宽袍,面色波澜不惊,一双丹凤眼生得俏丽,却寒如坚冰,我一时哑然。
眼前女子便是望月教教主吕锦汐,细看之下,她肤若凝脂,蛾眉螓首,白衣胜雪,乌黑发丝轻垂,那双丹凤眼,虽凌厉盛气了些,可这气质当真卓绝!
方才吹竽,她略输陈耳,如今见了她容颜,终觉琴方是最适合她的。这姑娘若能操琴,怕是长安的女子见了也喜欢,与霍家织艳相应,当唤锦汐公子!
“你是谁?”她声音清冷。
我恭敬上前回答:“在下刘丹心,此番来花山是为……”
“你下山吧。”我还没说完,吕锦汐便下逐客令,我生生被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