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养看见胖导游掏出了电话,赶忙回身找到了正在为游客发放矿泉水的聂红,让聂红去胖导游身边听他到底在电话里说什么。
聂红去了大约有几分钟,神色有些慌张地跑了回来,呼吸急促地对江天养说:
“我得先把你藏起来!”
“为什么?”
“他给谁打的电话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见他用R语在电话里说话,速度很快,我只能听清楚几句:不能让他回国……带着枪……我估计,他是在给黑手党打电话。”
江天养当时有些紧张,毕竟,这里不是悬挂着五星红旗的国内,而是一个黑白两个政府并存的天下。
不等江天养思索什么,聂红已经一把拉起了他的胳膊,匆忙地对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的团友说了一句:“你们等着我,一会儿我就回来。”惹得团友们又是一阵起哄。
在火车站广场的一侧,是一个小型的三层楼旅馆。聂红匆忙用自己的名字开了一个房间,随后拉着江天养来到位于三楼的房间。把江天养安顿好之后,聂红又返回到了游客中间。
江天养此刻已经由开始的紧张转为愤怒,他发觉那名导游已经大体上知道了他的身份,更预感到那名导游很有可能不会让他回到国内。毕竟这里是R国,死个把中国人,是根本不会有人认真追查下去的。他看了看手表,此刻刚刚是上午的10点,离火车抵达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写稿子。
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平静了几分钟后,江天养开始整理自己那纷乱的思绪,脑海中浮现出了满是中国人的赌场、成捆的美金、大把大把的筹码、飞速旋转的轮盘、面无表情的赌客,还有微拉腰间的手枪……当江天养把最后一个句号敲进电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房门打开,聂红一闪身钻了进来,一把拉起江天养来到窗户边上,用手向海关边检大厅的方向一指:“你看!来抓你的!”
顺着聂红手指的方向,江天养看见在边检大厅的门口站着几个穿着黑色汗衫的光头男子,那几个男子一身黑色衣服,带着黑色的墨镜。每人手里拿着一张纸,正用纸详细地比对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中国人。
聂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江天养:“这是他们掉的,给我拿回来了。”
纸上是江天养的头像,被放得很大。从背景和角度上看,这张图片是在东方宾馆的赌场里拍摄到的。而从照片打印时间来看,这张照片就在江天养离开东方宾馆之后不久就已经被打印了出来。
“靠,这王八蛋,我刚刚离开,他就向黑手党报告了。”江天养指着照片打印的时间对聂红说。
“现在怎么办?”聂红现在已经彻底没了主意,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别着急,你先回到游客中间去,趁机看看有什么其他的渠道可以进入海关边检大厅。”
聂红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眼睛红红地离开了江天养的房间。不到半个小时,聂红又慌张地跑了回来,又是一进房间就把江天养拉到了窗边:“你看,你快看,他们居然有能力停止了海关的边检。”
“谁?谁停止了边检?”江天养向海关方向看去。果然,边检大厅此刻已经关门谢客,一千多名中国游客都被撂在海关外面,而那些光头党的成员们正拿着印有江天养照片的纸在游客中穿梭。
“当然是黑手党了,不是和你说过嘛,这些黑手党手眼通天的!”聂红焦急地说着。
“那现在怎么办?”江天养一时也没了主意,“停止边检会停到什么时间?以前发生过吗?”
聂红使劲儿地摇着头说:“我干了好多年了,一次都没遇到过。”
“别慌,别慌!”江天养使劲儿地平静着自己的思绪,“你赶紧先回去,到海关问问,为什么停止边检,再问问什么时间能恢复,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把房间钥匙给我,我回来会自己开门的,不管是谁敲门都不要给开,明白吗?”聂红点点头,走出房间时一再交代着。
江天养答应着,把聂红送到门外。回到房间后他开始整理电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随后趴在窗子上向下看。
广场上上千的中国人此刻正在骚动着,那些黑手党的党徒们还一遍遍地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就如同在中国人眼睛里外国人长得都差不多一样,在R国人眼睛里,面庞圆润的中国人也确实不好区别。
突然,江天养看见了那名被自己塞进卫生间的胖导游,他正带领着那些光头党的党徒们在人群里来回寻找。
江天养回身拿起相机,加装好了长焦镜头,把胖导游的一举一动都拍摄下来。
下午4点多,从中国来的国际列车到达格城,但是由于海关的边检已经停止,所以国际列车只好空车返回。
列车返回后不久,聂红再次来到房间对江天养说:“我必须把你转移走,这里也不安全了。他们始终没找到你,我估计一会儿他们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里。”
“去哪里?”
“你别管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现钞开路!”聂红一边帮江天养提着东西,一边拉起江天养向外走去。她没有退房,而是直接把江天养塞进门口的一辆出租车里,在向司机说了一大堆R语后,司机发动了汽车。
格城不大,也就相当于我国一个小县城的规模。不过这里的建筑都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种火柴盒式的楼房,平房是很少见的。
出租车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最终停在一栋老式的居民楼前,聂红付了车钱后,让江天养在一楼的门口等候,自己则跑到楼上去挨家敲门。
江天养站在一楼警惕地四处张望着,十几分钟后,聂红从楼上下来,拉着江天养来到了位于五楼的一个房门前,一名R国老太太正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江天养的到来。
这是一个R国几十年前的老式房子,两室一厅,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壁炉。
客厅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有的照片中是一家子人的合影,合影里一家子人都穿着军装。有的是老太太自己站在台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证书,胸前挂满了奖章。
老太太个子不高,头上只有薄薄一层银色的头发,她高兴地和聂红交谈着。
江天养被安顿在一个宽大的起居室里,床上的被子很干净,但是由于已经是八月初,所以室内非常闷热。
聂红把江天养安顿好了之后告诉他,自己要去安顿其他的游客,估计大家都得在这里过夜了。
“什么理由让他们停止了边境检查呢?”江天养又问。
“他们说是机器故障,边检的机器故障,所以停止边检了。你别着急,我已经付了钱给老太太,晚上她会给你做晚饭,你就将就着吃吧。我得把大家都安顿好了再过来看你,放心,这里很安全,那些黑手党们找不到你的。”聂红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当地时间晚上七点左右,那名R国老太太敲响了江天养的房门,用沙哑的声音询问江天养。
此刻的江天养正被房间里的蚊子所困扰着,由于语言不通,他只好用手比划着问老太太是否有驱蚊药水。老太太也听不明白江天养到底想要什么,江天养只好用手在自己的胳膊上、身上摩擦着,示意自己被蚊子咬得够戗。
老太太终于明白了江天养的意思,随后她把江天养拉到客厅里,客厅里已经摆了一些食物,江天养这才也弄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该吃晚饭了。
桌子上的食物有新鲜的面包,还有果酱。此外,还有一条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鱼,外加少量的蔬菜。
此时的江天养已经连续一天没吃东西了,所以不管什么食物他都不会挑剔的。
他伸手刚要拿食物,却被老太太拦住了,老太太用手指了指墙上的一幅画像,江天养看到那画像里画的是基督圣像,知道了老太太的意思。连忙模仿着电视里看来的基督教正餐前的祷告仪式,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和老太太一起祷告。
祷告结束后,江天养和老太太开始一起用餐,一边吃着饭,两人一边用手比划着,交流着。
也许手语是没有国界的,在与老太太近似于鸡同鸭讲的交流中,江天养居然也听出了老太太在讲述她们家的一段悲惨的历史。
老太太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60多年前在R国对抗法西斯的战争中,老太太的父亲、兄弟和她刚刚新婚的丈夫都被一纸征兵令征召到了前线。临行前,一家子穿着军装的人照了那张全是军人的合影。接下来,就是一张张来自前线的通知,每一张通知都宣告她的一位亲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战争结束,老太太所有的亲人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只有她和自己刚刚出生几个月的儿子相依为命。
儿子上了大学,一家人搬迁到R国一个半岛上。老太太用手在墙壁上的R国地图上指出了半岛的位置。
但是不幸又降临在这个家庭里,老太太的儿子在一次事故中丧生。
再后来,半岛原来的一些秘密军事设施曝光,老太太被安排到了格城,政府拨给她现在这套住房。
从那以后,老太太就靠着儿子的抚恤金和政府每个月的拨款一个人过着清苦但还算宁静的日子。
晚餐结束后,老太太让江天养坐在客厅里,自己则到江天养的房间里去了。
不久之后,老太太把江天养请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进房间江天养差点没晕过去,原来老太太把他要驱蚊水的手势错看成了寒冷的意思,把他房间里的壁炉点着了。
就这样,在八月的盛夏,江天养坐在壁炉边上开始烤火。
聂红回到这里时已经快午夜时分,看得出她很疲惫。头发已经散乱开来,汗水把她化的妆冲洗得一塌糊涂,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看到江天养老老实实地守在壁炉边烤火,再听江天养说明了他和老太太之间的误会,聂红笑得几乎岔了气。她解释明白江天养的用意,老太太赶紧熄灭了壁炉,并且打开了空调。聂红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千元面值的R元塞给了老太太,一边塞着一边用中文告诉江天养:“政府每月就给老太太很低廉的生活费,所以她舍不得开空调,怕付不起电费。”
老太太千恩万谢地收下了R元,小心翼翼地塞进内衣口袋的一个手绢包里。
江天养看见在那个手绢包里,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年轻的R国军人的照片,照片已经明显发黄。
“那是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在与老太太交谈一会儿后,聂红返回到房间里,此时的房间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今天简直太惊险了,来了两车光头党的党徒,一共八个人。就是你塞厕所里的那个导游带着他们,到处在找你。”
房间里的地板很干净,由于没有凳子,两人索性坐到地板上说话。
“我好不容易才把咱们团所有的客人都安顿好。要知道,这个小地方,一下子要安排近两千人的住宿问题,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我把咱们团一部分的客人安顿到了那个旅馆里,剩下的都给安排到了当地居民的家里。”
“这笔多出来的费用怎么办?你们旅行社会给你出吗?”
“呵呵,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我的费用问题。你现在还是好好想想明天你怎么通过海关门口吧!”聂红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来这里的时候,还看见那些光头党的党徒们就把车停在海关门口,他们坐在路边喝啤酒呢。”
江天养沉默了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一会儿,江天养起身打开电脑,把白天写好的文章和这几天拍摄的赌场内的照片一并存在一个U盘里,随后用一个香烟盒把U盘装了起来。在香烟盒的夹层里,江天养塞进了一张自己的名片。
忙完这些后,他把自己的记者证件和那个香烟盒一起放到了聂红的面前。
聂红吃惊地看着江天养的举动,直到江天养把东西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她才有所醒悟:“你这是在干什么?交代后事吗?”
江天养没有笑,郑重地把东西向聂红面前推了过来,认真地说:“名片上有我们报社的地址,还有我们报社的电话。U盘里是我写的稿子,还有这些天拍摄到的照片,特别还有那个胖导游带着光头党到处寻找我的照片。一旦我明天没有闯过这一关,把这一百多斤留在了这块土地上,你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带回我们报社,交给我的同事们。”
聂红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再抬头看看一脸真诚的江天养,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就算是拼了,我也要把你带回中国!”
良久之后,聂红默默地把烟盒装进自己的口袋,又拿起江天养的记者证仔细地端详起来:“我以前没接触过你们记者这个职业,你们都是这么危险的吗?”
“其他记者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职业生涯里充满了风险。不是那些风险找我,而是我喜欢去冒险。”
“这不就是一份工作嘛!为工作去冒这样的风险,值得吗?”
“很多人都把自己的工作当成工作,但是我却始终在把我的工作当成我的事业,这也几乎是我的全部了。”
“别以为你叫江天养,老天爷就真的会眷顾着你,你知道现在你面临的处境有多么的危险吗?”聂红皱着眉头说。
“你知道我父母为什么给我取名叫江天养吗?”江天养笑呵呵地说,“听我母亲说,她在刚刚怀上我的时候,先是住在我家楼上的一个老头去世了,接着住我家对门的一个老太太也撒手西游了,当我母亲的肚子开始隆起的时候,我家那个楼道里几乎没有60岁以上的老人了。”
聂红呵呵笑了起来:“瞎说!”
“我不糊弄你!”江天养慢条斯理地说,“我出生是在我家附近的一家妇幼医院里,那是我所在的城市里最大的一家妇幼医院,每天都要出生几十个孩子。我出生那天,从头天下午开始一直到第二天的凌晨,全医院居然没有一个婴儿出生,一直到凌晨5点多我出生后,产房里才开始忙碌了起来,像下饺子一样先后出生了几十个孩子。就连接生我的医生都惊奇地对我母亲说:你家孩子居然给我们所有医护人员放了大半天的假!”
“真神!”聂红听得有些入神。
“我母亲是一个大咧咧的人,心比较粗,不太会照顾我。经常是我自己一个人到处地爬,而我的母亲则在一旁专心地看书。有时候我爬到我母亲的脚边,啃着她的鞋,我母亲看我一眼,用脚把我挪到一边,然后继续看她的书。”
“哈!你母亲是真够粗心的!”聂红已经开始大笑了,原本还紧张兮兮的气氛开始变得缓和下来。
“我从5岁开始,就被父母锁在家里,他们出去上班,而我则一个人在家里玩耍。
一次,我在床头柜里找到了一瓶糖衣的药片,因为外面包裹着糖衣,我就当成糖豆来吃,结果当我父母下班的时候,一整瓶子的药片都已经进入了我的肚子。”
“什么药啊?没把你药傻了吧?”聂红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
“我父亲因为喝酒,所以肝胆不好,那是养护肝胆的药。”江天养表情夸张地说:“估计是小时候这种药物吃多了,所以我胆子特别的大!”
聂红笑着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我不关心这个,只是想知道你身边是否有个人关心你这个疯子。”
“我是疯子?”
“没错,你的举动很疯狂。全国有那么多的记者,为什么他们不来调查这里的赌博,而单单你来。你不知道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吗?你知道吗,今天下午,一旦你被他们抓住,恐怕现在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们有可能把你拉出城去,在路边开枪把你打死,这些你想过吗?”
“曾经有人做过风险评估,我们的职业风险始终排在前三位。”
“但是这么做很冒险你知道吗?”聂红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委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