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些广告板下面,江天养心情万分复杂。他掏出相机,拍摄了那些广告板,也拍摄到了那些聚集在广告板下的中国游客。广告板后面,是近百台的旅游大巴,R国的多个旅行社都派出了地接导游,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小旗子。
走出边检大厅的游客在导游的带领下走向各自的大巴车,车一装满,就立即出发。
四百多公里的路程旅游大巴足足开了近6个小时,期间R国的司机还多次把车停在服务区里,自己跑去和其他旅游大巴的司机一起喝啤酒或是抽烟,直到R国本地的地接导游不耐烦地催促之后,那些满嘴酒气的R国司机才懒洋洋地爬上车来,继续着漫长的旅程。
夕阳西下,一辆辆满载着中国游客的大巴驶入了沃斯布鲁克的市区。中国的改革开放特别是后来的加强边境贸易政策使得这座城市成为R国吸引中国人观光和旅游的好地方,与D市那满街的R语招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里的大量牌匾上都有中国的汉字,商店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有过半数都产自中国和R国以外的国家。
一家家的中国餐馆和满街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使得到这里的每位游客都仿佛回到了国内,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在每一个中国游客的心里油然而生。
载着江天养的大巴车在一处名叫“阿滋亚”的宾馆楼下停了车,说是宾馆,如果按照国内的标准,这里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单位的招待所。这显然与每个游客所交纳的5000元的团费大有出入,为此车上的游客开始颇有微词。
聂红仿佛早有准备:“每天到这里来的中国游客加起来几千人,但是这个远东最大的城市要是按照咱们中国的城市规模,充其量也就是个地级市,接待能力实在是有限。在这一点上,咱们中国人还是完全可以自豪的嘛!”
游客们都舒缓了皱起的眉头。
“咱们的旅行社手还是快的,能给咱们订上房,有不少旅行社的客人只能住到附近的几个卫星城里,那里的条件就更差了!”
听聂红这么一说,游客们都没了意见,乖乖地下车开始拿行李。
江天养又是和那名天津老哥被分到了同一个房间里,虽然说房间的规模小了一点,但是设施还是比较齐全的。简单地洗涮之后,晚饭正式开始了。
晚饭虽然很是丰盛,但是面对着例如“西红柿拌咸盐”这样的R式大餐,众人确实是谁都提不起食欲来。
吃过晚饭,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按照北京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8点左右,而按照R国东部时间,现在则已经是深夜11点了。
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的R国夜景,江天养向那名天津老哥说:“恐怕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吧!”
那名老哥正打开旅行箱翻腾着,他先是从随身的钱包里数出了一些R元和美元,随后把剩下的钱全部锁进了房间的保险箱里。接着他从箱子里拿出几个安全套揣在身上,兴奋地对江天养说:“跟老哥走,我在这里有好几个老乡,晚上找几个R国大胸大屁股的娘们耍耍。”
江天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挥手谢绝了天津老哥的邀请。那老哥也不强求,说了句半夜给他留门,随后就哼着小曲向门外走去。
天津老哥走后不久,江天养也锁好了房门,来到了聂红的房间。
聂红正盘腿坐在床上算账,先是向旁边挪动了一下身体,示意江天养坐在床边,又冲着江天养一笑:“你等我会儿啊,我正算账呢。今天一分钱没赚,就看明天进店能不能切点了。”
国内的导游赚钱一般有种两方式,第一种是每天旅行社给开的工资,也就是团费。一般来说,国内的导游每天团费大约在100元左右。第二种赚钱的方式就是进店,导游事先和一些商店约定,凡是导游带来的游客在商店里消费,其中利润的一定比例归导游和司机分配。这条规矩基本上经常旅游的人都知道,在导游的行话里,管赚这种钱叫切。
“你没赚钱?”坐在床边的江天养笑着摇了摇头,“今天换R元的时候,你没赚到?最近的外汇牌价人民币兑换R元是一块钱换三块三的R元,你是给我们按照一比三的比例换的,还说没赚钱。”
聂红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江天养:“行啊哥们儿,门儿清啊!”
很快,聂红算好了账,把账本和身上几万人民币的现金都锁进了房间的保险箱里,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R国的香烟丢给了江天养一支:“来,点上。说,找我什么事?”
江天养笑嘻嘻地说:“我想去卡基诺转转,你地,带路地干活。”
聂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我还是那句话,绝不!”随后,她把一只手伸向江天养,“钱多是吧?给我吧!我要。”
江天养问道:“我真就是奇怪了,据我所知,其他旅游团的导游都在极力游说自己的客人去赌场,自己好从中间提成。为什么你就不去呢?别和我说什么捐赠啊、败家啊之类的话,我不信。”
聂红沉吟了半晌,转身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打开钱包的外层,一张她和一个男青年的照片被镶嵌在了钱包里。
“这是我男朋友,是我的师哥,高我两届。”
江天养接过照片,照片上的男孩眉清目秀,和聂红站在一起显得说不出的般配。
“现在他在哪里呢?你们也该结婚了吧?”
聂红使劲吸了一口烟,摇了摇头:“他现在在北京二监呢。挪用公款,判了7年。”
江天养吃了一惊:“挪用公款?”
“对!挪用公款。”
“他原来什么单位的?”
“他也是学外语的,本科毕业后没念研究生,而是进入了外经贸部下面的一个国企,后来被派到R国下面的一个中资公司,从代办开始干起,一直做到那家公司的副总。”聂红平静地说,“开始我男朋友的父母并不同意我们的事情,事实上在他毕业离开学校时,我就没想过我们还会继续。但是他对我很专一,哪怕是被派到了R国,他还是会在每天北京时间我该起床的时候打电话叫我起床,那时他那边还是午夜。也会在每天我要睡觉的时候给我打电话问候晚安,并且一直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
“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们私下里偷偷地幽会,要么是他回国来看我,要么就是我悄悄地跑去看他,甚至我们约定了等我研究生毕业就结婚,不过现在都已经不可能了。就在去年,他回国看我,在机场就被检察院的给带走了,我当时就疯了,找了好些的关系才从检察院打听出来,原来他利用自己掌管公司财务的机会,挪用了200多万的资金去赌场赌博,结果被公司的财务审计给审查了出来。从他被抓一直到被判刑,我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他的家人东拼西凑地凑了200万,总算是给他换来了一个从轻的判决。而我,每次探望日都会去见他,我得鼓励他活下去,否则依着他的个性,他宁愿选择自杀,也不会去呆满那七年。”
江天养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在口袋里寻找着纸巾,他预感到聂红会掉眼泪。
聂红把手中长长的烟灰弹了一下,继续平静地说:“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才不再带我的客人去赌场的,在那之前,我每年假期带团的时候,最愿意带人去赌场了。我那时候的提成更高,哪像现在,导游只能从客人输掉的钱中提成百分之五,我们那时候都是赌场主动给的百分之十。”
江天养沉默了半天,顺手从桌子上拿过烟灰缸递给聂红,聂红把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淡淡一笑说:“怎么样?你是打算去输你自己的钱呢,还是打算去输国家的钱?”
“我一定会输吗?”江天养故意问。
“那倒不一定。”聂红还是以一种平静但又坚定地语调说,“但你一定赢不了,即便你赢了,你也可能拿不到钱,更或者说你不可能把钱带出R国!”
江天养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白天在边检大厅中间的空地上见到的那几个来R国处理亲人后事的中国妇女的面孔,他心中不由一沉。
聂红仿佛看出了江天养的心思,用力地在他的后背拍了一把:“睡不着是吧?
回房间去,好好洗个热水澡,喝点牛奶。明天还有很多事情指望你帮我呢,副导游先生。”
江天养纹丝不动地坐在床边,聂红见没推动他,就转而又把手伸到江天养的面前:“还是钱多了烧的,要么你就给我吧,就算资助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了。”
江天养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记者证和微型的数码相机,一起拍到了聂红的手中说:“我就是奉命来这里暗访中国人赌博情况的,所以我还是要去赌场。”
聂红吃惊地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随后她先是翻开记者证,拿着上面的照片仔细地比对着江天养的面孔,又仔细地摆弄起了微型的数码相机。半天后,她抬起头凝视着江天养:“你不是骗子吧?”
江天养乐了:“我骗你什么?去赌场赌博我又不拿你的钱,参加你的旅行团我还交纳团费,我还义务帮你忙帮成了副导游。”
聂红也笑了:“您别说,我还是第一次和记者打交道。”说完,她看了一眼窗外的灯红酒绿,转过头来问江天养,“这里的赌场都是黑手党或是与其有瓜葛的人开办的,如果你要是去赌博,人家万分欢迎,如果你在里面暗访一旦被发觉,我可能真的就只能把你的护照和遗物带回祖国了,这一点你一定要想清楚!”
“你是想听豪言壮语还是想听我的实话?”江天养依旧笑呵呵地看着聂红。
“别和我说什么豪言壮语,小女子草根一个,不懂什么远大理想、宏伟目标的。”
“说实话,我之前也不知道此行要面对什么,我只能说尽力做。不过……”
“不过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刚才被你讲的故事有所打动。如果我这次采访能够顺利地发出稿子,就当是给无数个和你男朋友一样的人敲敲警钟,哪怕能让其中几个人悬崖勒马,也算我没白来冒这次险吧!”
聂红认真地听着江天养的话,临了她起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记事本,翻到一个空白处,又拿出笔递给江天养:“来,给我写个承诺书。”
“什么承诺书?”
“我带你去。不过你在赌场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意外,都与我无关,绝对不追究我任何的责任!你写了,我就带你去。”
江天养苦笑着摇了摇头,接过笔开始写了起来。
虽然,R国东部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但是沃斯布鲁克这座城市却丝毫没有清静下来的意思。到处都是大门敞开的小酒馆,随处可见的街心公园里到处都是端着啤酒聊天或是畅饮的红男绿女。
这里的街道很宽广,而且异常整洁,两旁的建筑物上都悬挂有彩灯,五颜六色的灯光更让这座城市显得光怪陆离。
坐在出租车里,江天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异国他乡的城市。
“这里的气候属于典型的寒带气候,冬长夏短、冬寒夏暖。每年夏季只有一两个月,随后就是漫长的秋冬季。因此每当夏天,这里的人们都喜欢在户外喝酒、缠绵,喝多了,干脆就在街心公园的椅子上睡觉,天亮了就去上班。”聂红仿佛还是在带团一样地讲解着。
出租车开了20多分钟,停在一个豪华的大酒店门前,酒店的R语招牌下面还专门有一行大大的汉字:“远东地区最大的赌场欢迎您!”
“这里是最大的赌场?”江天养边下车边问聂红。
“你听他吹吧!在沃斯布鲁克,这里顶天算二流。”聂红结了出租车钱,回身一把挽起了江天养的胳膊,“自然点,作戏做全套!”
江天养微笑着挽着聂红向酒店大门走去,边走他边小声地问:“这个服务单收费吗?”
聂红用挽着江天养的手使劲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狠声说:“收!每小时1000美金。”
这座酒店的名字叫东方宾馆,是一座拥有着近百年历史的酒店。整个建筑物的格局是典型的歌特式建筑,巨大的穹顶仿佛一个大大的洋葱头。
酒店的一楼是一间大堂,金碧辉煌的装修仿佛在告诉每一个到来的客人,在这里消费的价格绝对是不便宜的。
江天养注意到,在大堂里站着好多中国人,人数绝对不会低于上百。他们或是三五成群地在聊着天,或是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并且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张小纸片。还有一些穿着打扮和导游一样的人在前后忙碌着,或者是为这些人端茶倒水,或者是与门口的R国保安交谈。
聂红把头凑向江天养的耳边低声说:“这里的赌场规模不算很大,所以要限制客人的数量。这些人都是各个团队的客人,并不是每个团的所有人都会来这里的。一般来说当导游把客人都安顿好了之后,他就会和团队中几个看上去比较有钱的客人聊,询问其是否愿意去赌场。十有八九,这些客人都会愿意去的。每个导游最多一次带三五个游客进入赌场,因为人一旦多了,导游就控制不过来,主要是不好统计游客到底输了多少钱,最后不好和赌场方面结算。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中国人绝对不是来自一个团队,可能是若干个团队里的赌客,都是导游带出来的。现在这些等在大厅里的人也许来得晚,没抢到位置,只好和咱们在国内吃饭等位一样,拿了号等待着进入赌场。”
江天养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中国人在大堂里站着,趁这些人不注意,他用手中的微型相机拍摄了几张等位的中国人的画面。
“咱们也需要等位吗?”江天养悄声问。
“不用,跟我来,这里的领班我认识。”聂红挽着江天养来到酒店大堂的接待台,用熟练的R语和接待台里的一名老年R国人打了声招呼。
那名R国人一见到聂红,立即高兴地眉飞色舞起来,转身从接待台里来到外面,先是给了聂红一个大大的拥抱,又亲吻了聂红的面颊。这动作使得一旁的中国人都纷纷侧目,江天养则更加不好意思地假装没看到。
聂红随后用R语向那名R国人引荐了江天养,那名R国人也同样给江天养一个几乎令他窒息的拥抱。趁着拥抱,聂红小声说:“我告诉他,你是我的老公。”
江天养的脸当时红了起来,表情非常尴尬。
聂红用R语向那名R国人说了半天,那名R国人很痛快地点头答应着什么,随后他一把拉起江天养和聂红的手向电梯走去。
聂红用汉语对江天养说:“这里的赌场在地下!”
东方宾馆的主体建筑大约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而在其地下一层,就是该宾馆的赌场。
在电梯里,那名R国人热情地介绍着,聂红只能在中间给充当翻译。
“他说,这个赌场虽然不是当地最大的,但是设施是当地最全的。该赌场有一半的面积是赌鬼大厅,里面有轮盘赌、老虎机、21点等常规设施,另外一半的面积是VIP房间,需要有VIP证件的才能进入,在那里连中国传统的牌九、麻将都有。”
江天养听懂了R语里的“麻将”一词,因为这个词汇的发音全球都一样。
他向那名R国人做出了打麻将的手势,那名R国人点着头,也做了同样的手势。
电梯到达地下一层,门一打开,江天养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两名荷枪实弹头戴面罩的彪形大汉站在电梯门口,面罩后面的目光警惕地打量着江天养和聂红。就在这两名大汉的背后,两名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正在一张桌子边喝着啤酒。而在他们身边,就是一个沉重的大门,大门上有门禁系统。
带领江天养他们下来的R国人和这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又说了几句。其中一名戴着面罩的大汉用身上的门禁卡刷卡开了大门。
江天养问聂红:“那俩警察在这里干什么?”
聂红笑了:“他们是这里辖区的警察,没事情就在这里呆着,赌场的老板每天每人给他们一些钱,当作保护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