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并没有处理,只是把我们这个寝室的所有人都分散开来分到别的寝室。在分散前,管教先是详细调查了经过,随后让我们统一口径说张金林是病死的。”
“有人找过你们了解这件事吗?我是说例如检察院或警方。”
“没有。从事情发生到我被放回家,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没人找过我们调查。”
“你们见到了法医验尸吗?”
“见到了,法医进入到寝室验尸的时候连张金林的衣服都没脱,看守所的所长陪着。只是说说笑笑的,很快两名穿白大褂的法医就在已经事先打印好的验尸笔录上盖了章。所长让他们签字,但是好像他们谁都没签。”
江天养结束了采访,开始收拾自己的采访包,唐银锁紧张地问:“江记者,我会被判刑吗?”
江天养停了下来,盯着唐银锁的眼睛,良久之后他一字一顿地说:“有两点,你如果都做到了,我敢保证你不会。”
“哪两点?”唐银锁和他母亲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第一,你所说的内容都完全属实!”
“我敢对老天爷起誓,我没有半句假话。”唐银锁说得有些呼吸急促。
“第二,如果将来把张大力押到法庭上,你得出来作证!你敢吗?”
“只要我不会被追究,我一定敢!”
“那就好,不过现在你还是需要躲一段时间,因为你也知道,看守所的人在到处找你。”
江天养把自己的名片留给了他,然后指着名片上的电话说:“有事情就赶紧给我打电话,在这件事情结束前,我都会帮助你的!”
唐银锁拿着名片感激地点了点头。
天色将晚时,江天养送走了唐银锁和他母亲。汽车救援公司也已经把江天养的车从雪地中给拖了回来,直到这时江天养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居然在前一天就掉落在车里,并且已经耗光了电量自动关了机。
在招待所里插上充电器开机后,几十条信息一起涌进了江天养的手机里,其中最多的是杨淼发来的信息,其次就是白小宁的,还有两条周浩然的信息也夹杂在其中。
就在江天养翻看着信息的时候,一个H市本地的座机电话号码打进了江天养的手机里。
“江记者吗?我是张玉林啊!”电话那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天养一愣,难道张玉林已经被释放了吗?
“您在哪里啊?我打了您一天的电话,您一直关机。”
“哦,我在邻省老家,你现在哪里呢?”
“我……我在家呢。”张玉林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江记者,实在抱歉,那件事情把您折腾来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你要说什么?你给我打电话不是光要说一些感谢的话吧?”从张玉林的语气中,江天养隐约感到一丝的不安。
“是这样的,看守所已经给我弟弟又多赔偿了8万块钱,这个事情我就不想再追究了。所以给您打个电话,向您表示一下感谢。”
“钱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加上前段时间送来的两万,一共是十万了,我还得在这里生活,实在不想把事情闹大!”
“你现在说的是你的心里话吗?”江天养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张玉林的倒戈对他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
“是的,江记者,我不想再闹下去了。我太感谢您的帮助了,您从老家回北京的时候一定要路过我家,我要当面感谢您。”
江天养简单地应酬了几句后匆忙挂断了电话。多年的采访经验告诉他,每当自己调查一件事情的时候,来自被调查一方的任何阻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己阵营的倒戈。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己阵营里的线索提供者突然倒戈,不再继续提供线索或是干脆被对方收买,这对即将形成的报道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如果记者一意孤行地把稿件刊登出来,新闻线索提供人完全可以不认账,而使得记者的报道成为虚假报道或是失实报道,这对职业记者来说是大忌。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白小宁的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
“大哥,你玩失踪啊!”白小宁几乎是在叫喊。
“不是才失踪72小时嘛!但是这72小时才叫个一言难尽啊!”
“怎么了,快说说!”白小宁很兴奋,“你知道吗?昨天下午H市的人就到报社来了,庞旭红还屁颠屁颠地陪着人家满报社地参观呢。”
“我知道,他们送我走的时候就和我说过要去咱们报社。”
“那你现在在哪里?怎么从前天晚上开始手机就无法接通了?”
“深山老林,没信号啊!”
“靠,现在还有没信号的地方?”
“先别说这些,报社给H市做广告了吗?”
“没,周老大不在家,没做。”
“那就好,我先不和你多说了,我得赶紧给周浩然打个电话。”
“我要的鱿鱼丝呢……”不等白小宁说完,江天养挂断了电话。
在电话里听完江天养的汇报后,周浩然沉默了半天才说,“你所有搜集的证据都完整吗?”
“完整,全部有录像证据。”江天养肯定地回答。
“我明天就请假提前回北京,你明天早上能赶回北京吗?我要看!”
“我明天还不能,我要去银行查查那个账号,看看那个账号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就是张大力收保护费的账号。”
“你怎么查?你拿的是记者证,又不是警官证。”
“但是有人有律师证啊!我准备明天白天直接找个律师事务所,花点钱委托个律师帮我去银行查询。”
“那你就去查吧,查完赶紧回北京。不过我估计……”周浩然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什么?”
“我分析要是张玉林不再继续站在咱们一边,这个报道可能做不下去了。”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江天养必须把所有的情况都如实汇报,哪怕汇报的情况会让自己的报道胎死腹中。他沉思了一下又问:“您说怎么办?”
“怎么办?那就做广告呗!”周浩然故意装出一副轻松的语气。
“不过我有个想法,就不知道您的意见。”
“少罗唆,有话快说。”
“我打算明天调查完成后,直接就杀到市委去,面见市委书记。把这几天我调查的东西直接给书记看,看他们怎么来处理。”
“书记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公安局长为了自己当看守所长的哥哥能够平稳退休才掩盖下来的,市委书记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你就去努力一下试试。”周浩然思索了一下又说,“我先在海南玩两天,如果他们的市委书记要查处这件事情,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发他们的广告。如果连书记也置若罔闻,我就只能赚那笔广告费喽!”
“好的,就这么办吧!”江天养正要挂电话,被周浩然叫住了。
“你抓紧办这件事情,完事赶紧回北京,我有个大事儿要用你。”
“什么事?”
“回北京再说。”
“您还是先透露点吧,要不我真的睡不着觉啊!”
“那就别睡,把年终总结写出来。政治部管你要了好几回,你都没交,他们也不好催你。”
“老大,我睡了,昨天晚上差点没折腾死我!”
“你个兔崽子,真他娘的鸡贼!”
放下电话,江天养来到卫生间,照着镜子查看着自己那已经开始渐渐消肿的眼睛,还有脸上淤青的伤痕,不由骂了出来:“靠!下手真狠!我他妈的怎么去送杨淼啊!”
杨淼此刻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帮她收拾行囊的还有她的母亲,此时杨淼的母亲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嘴角上还挂着神秘的笑容。
杨淼这次回国总共才见了江天养两面,由于正在调查LX的矿难,江天养并没有去机场接她。直到年三十的下午,一身疲惫的江天养才从LX赶回北京,匆忙在杨淼家楼下和她见了一面,把从那边买回的土特产交给杨淼之后,就回家睡觉去了。由于过度的疲惫,连午夜新年钟声都没有听见的他自然也就没有听见杨淼打过来的电话铃声。
从年初一开始,杨淼就一直被父母带着挨个儿亲属家拜年,说是拜年,实际上这是她的父母有意地给他们二人制造一些空间上的阻隔,让他们没时间见面。
事实上,就是他们有时间见面恐怕江天养也没心思,因为从年初一开始,他就在家开始埋头赶写那篇关于LX矿难的一万多字的稿件,直到年初六那篇报道见报,江天养才算清闲下来。
匆忙约好了杨淼一起吃饭,原本想向她好好地赔个不是,但是杨淼好像很是介意的样子,结果让满心欢喜的江天养碰了一鼻子灰。饭后,杨淼不冷不热地向江天养告别,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在家生了几天的气,杨淼打算给江天养一个台阶下,毕竟自己还是希望江天养结束这种险象环生的生活,同自己一起到美国去。但是当她给江天养拨打电话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江天养又一次出征的消息。
原本想采用白小宁的办法,将江天养一军,所以杨淼一边给江天养发出了分手的信息,一边心猿意马地和母亲相看了几个所谓的成功人士,但是到头来杨淼还是觉得自己幼稚得可怜。她知道,江天养一旦投入到工作里,就会变成一个哪怕是天塌下来都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自从那个信息发出之后的几天里,江天养只是给她打过两次电话,但是她却有意地关机没有接到,而当她开机给江天养拨打回去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不在服务区”的电子应答。
杨淼实在是有些失落,她感觉自己在江天养心里的地位正逐渐地失去重量,而自己仿佛与江天养正处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轨道上,根本就不会有真正碰撞在一起的那一天。
“不是说好在家过完正月再走的吗?怎么突然说走就走啊?”母亲一边收拾着杨淼的行囊,一边试探着杨淼的口风。
“那边事情太多,我不能离开太长时间。”杨淼随口回答着。
“可是这大年下的,再忙也该好好地过个团圆年不是,马上要元宵节了,要么就过完节再走。”
杨淼看了一眼母亲:“你让我怎么和美国人解释元宵节?难道告诉他们元宵节是我们吃元宵的节日吗?美国人连春节都不是太明白,再冒出一个元宵节来,他们会迷糊死的。”
母亲不再出声了,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杨淼的行李,就在这时,杨淼的一个动作惊呆了母亲。杨淼把一张和江天养的合影从一直放在床边的相框里取了出来,看了一眼之后,使劲地撕扯成两半,直到把照片撕碎,丢进了房间里的垃圾筒内。
“是不是感觉妈和爸这些年劝你的话是正确的了?”杨淼的母亲得意地说着,“那小子根本就靠不住,还是乖乖地在国外找一个……”
杨淼突然回身把母亲一把推出到门外,随后把门使劲地关上:“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市委书记杜松涛原本应该在省里参加一个新春的团拜活动,但是由于春节期间活动太多,搞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就安排市长代表自己去了省城。
一大早,杜松涛就来到了办公室,让自己的秘书约了一下医院的保健医生,准备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由于还没到正月十五,所以市委的事情不是很多,简单地看了两份春节期间的《内部参考》后,他把身体往椅子上使劲儿靠了靠,打算闭上眼睛养养神。可就在这时候,江天养敲响了他的房门。
杜松涛是一个一步步从基层走上市委书记岗位的干部,早年间他在下面的一个乡政府当秘书,由于笔杆子过硬,被提拔到县里担任政府办的副主任,专职给县长写材料。
后来,随着县长的升迁,他又来到市委秘书处,继续为已经当了市长的老县长写材料,一直写到市长当了市委书记,他就成了市委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