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连续半个小时的大功率发动,车内的暖风已经让随车的温度计显示出26度的温度,江天养上车后就开始用浴巾把身体擦干,然后迅速把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衣服穿在身上。在暖风彻底把他温暖过来后,他打开了车上的小储物箱,从里面拿出预防感冒的药物和抗生素,随后拧开了一瓶晚上购买的矿泉水,但由于车外温度太低,矿泉水已经被冻成冰坨。
江天养打开车门,从雪地上抓了一把雪放进嘴里,连同雪水一起把药物咽了下去,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自己太疲惫了,吹着温暖的暖风,他渐渐地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江天养被一阵拍打窗户的声音弄醒。他发现四面的车窗都已经被积雪给盖住,只有驾驶席这边的窗户被人擦出了一块。村长唐大宝正在用力地拍打着车窗,并且天已经亮了。
江天养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上午8点多了,他一下子从不知什么时间放倒的座位上坐了起来,夸张的动作把唐大宝吓了一跳。车子还在发动着,但是油箱里的油已经下去四分之三,江天养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幸好,自己并没有发烧。
雪已经停了,天空还是阴沉着。江天养想开车门下车,但是发现车门打不开,随后他又想放下车窗玻璃,却发现车窗已经被冻住。从唐大宝擦出来的干净处他能看到,自己的车外积雪已经达到一米多厚,几乎掩盖到自己车窗的高度。
唐大宝见江天养醒了,连忙用一把铁锹清理出开门的距离。江天养跳下车,回头看看自己的越野车,此刻已经仿佛被大雪掩埋了一样。
“你昨天晚上在车里睡的?”唐大宝很吃惊地看着江天养,“我一早上就听说了,你昨天晚上挨了一桶天女散花!”
江天养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常,也都怪我,大半夜去敲门,就是心太急了!”
“来吧,到我家吃点早饭吧!大雪封山了,你这几天都出不去了!”唐大宝笑呵呵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难道你不怕别人知道你介入到这个事情中了吗?”江天养看着唐大宝。
“我是怕,但现在我更害怕的是,你被雪阻在这里,出又出不去,没水没粮的,再冻死在我们村子,我这个小小的村长是绝对担待不起啊!”
“那还不好吗?也许那些想掩盖真相的人就巴不得我能死掉呢!”江天养解嘲地说。
在小卖店中间已经摆好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村长媳妇做的早餐,一小盆玉米面粥,几个大白馒头,还有一碟自家腌制的咸菜。
“你是个爷们儿!”唐大宝看着大口吃早点的江天养说,“昨天晚上我其实看见你那狼狈样了,要是换了我,早就一溜烟离开了,但是你真行,居然洗吧洗吧就在这里挺了一夜!”
江天养没说什么,只是在一个劲儿地闷头吃。
“那家死人的是你的亲属吗?”唐大宝已经吃过早饭,他点上烟,边抽边关切地问。
“不是!”江天养边说边把一块馒头塞进嘴里。
“那是你朋友吗?”
“素昧平生。”
“那就是没少给你钱吧?”唐大宝看了看江天养那一刻也不离身的采访包,“这年头,无利不起早啊!”
江天养放下粥碗,打开采访包拿出了那5万元现金摆到饭桌子上说:“这是你们市某单位为了摆平这件事情贿赂我的,我等着回北京上缴呢。至于死者家属给我的,除了你昨天晚上看的那张照片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唐大宝吃惊地看了看桌子上的钱,又看了看江天养的手机,随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天养,语气里透着不解:“那你到底为个啥哩?冰天雪地跑来,还遭这么大的罪,难道真的就是因为你昨天晚上讲的那一大堆所谓的大道理?”
江天养点了点头,擦了擦嘴之后他端起了热茶,边吹着茶叶沫子边说:“也许是你接触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太少了,我们这个行业里很多人都和我一样,可能和一些新闻当事人真是八杆子打不着,但是我们却可以为他们的事情四处奔走,甚至付出巨大的代价。你就说吧,每年我们媒体曝光的各种有毒食品有多少?我们自己不吃不就得了吗?或者我们告诉我们的亲戚朋友不去吃不就得了吗?为什么我还要写文章、发报道,最后落了个得罪人的境地,还不就是因为我们是这个行业的责任感嘛!”
唐大宝眯缝着眼睛看着江天养不说话。
“您懂什么叫换位思考吗?”江天养继续说,“我打个比方,可能这个比方打得不恰当。假设您的亲属是那名死者,又或者说那名死者就是您的弟弟,您会怎么做呢?当您所有能够去告状或是申冤的路都被堵死的时候,您该怎么办呢?现在,您就把自己想成那名死者的哥哥,就是您的弟弟惨死在了看守所里,您又该怎么去鸣冤叫屈呢?”
唐大宝依旧眯缝着眼睛看着江天养,事实上,他昨天晚上站在窗口看江天养的那场雪水浴的时候,就已经在心底里开始佩服这个来自北京的记者了。
江天养把饭桌上的钱重新装回到自己的采访包里,站起身来说:“我还得去锁柱家,毕竟这是揭开真相唯一的办法了!”
说罢,他离开了唐大宝家的小店。
饭桌边,唐大宝沉思了良久,随后向后面的房子喊:“他娘,来把碗筷收拾喽!”
唐银锁的媳妇一早上就去给丈夫送饭了,由于雪太大,她几乎是爬着把饭送到废弃的大棚里的。
唐银锁一面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一面听着妻子汇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当听到自己的母亲把尿桶里的水倒在了那个深夜来访的记者头上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媳妇顺便还带来了足够吃几天的粮食,在安顿好他的生活后,媳妇起身要走,被他叫住了:“你回去的时候顺道折几根树枝,带树叶的,把脚印都扫干净喽!”
“那个记者要是还来怎么办?”
“怎么办?哼!”唐银锁笑了笑,“叫上邻居二小他们几个,该打就打,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能让他成了精?”
媳妇答应着出了管理房,折了几根干树枝后向家的方向“爬”去。她还没进家门,就隐约听见婆婆那破锣一样的嗓子在房间里叫喊着:“你还敢来?给我滚出去……不听不听,死了人关我家锁柱啥事?你赶紧滚……”
媳妇知道那个记者又一次来到他们家,并且这次记者进了屋子。她并没有急于回家,而是按照丈夫的吩咐,拐了个弯奔二小家去。
二小是唐银锁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听完唐银锁媳妇的话,他二话没说从家里拎出一根木棒,跟在唐银锁媳妇的身后来到了唐家。
此刻的唐家屋子里,江天养正在和唐银锁的母亲苦口婆心地解释着,唐银锁的母亲双手掐着腰,正歪着脑袋听着江天养的话。
二小跟在唐银锁媳妇身后进了房间,一把抓住江天养的衣领就开骂:“哪里来的?敢在这里撒野?赶紧给我滚出去!”
唐银锁的母亲原本还只是掐腰站在那里,看见来了帮手,她也来了精神,顺手操起门边的拖布杆向江天养的头上打来。
也许是拖布杆使用时间太长的缘故,江天养用手一搪,拖布杆应声折断。二小当时大喊起来:“呦呵!练过是不是?那看你能不能抗住你爷爷我的拳头!”
说着他飞起一拳,正好打在江天养的鼻子上,顿时一股殷红的血液从江天养的鼻孔里喷了出来。
唐银锁的母亲还要动手,唐银锁媳妇害怕出事,赶紧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江天养,劝说着:“你赶紧走吧,要么他们能打死你的!”
江天养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并没有走的意思。他盯着二小,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真的要打架,你不是我的对手。但我今天是来调查情况的,不是来打架的,请你别阻拦我!”
二小虽然也是个混不讲理的主儿,但是此刻见到满脸是血的江天养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脚,强叫道:“你也别嘴硬,你给我出来,咱们别在人家屋子里打坏了东西,咱们院子里面打!”
说着,二小闪身来到了院子里,此刻周围的一些邻居听见了唐家的吵闹,纷纷围拢到唐家的院子外面看热闹。
二小站在院子里,一只手拄着木棒,一只手向门里的江天养指着叫:“有种你出来,看爷爷今天怎么收拾你!”
唐银锁的母亲走到江天养的面前,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滚出去!”顺势把江天养推到了院子里。
二小看江天养来到院子里,又看到周围的邻居都在注视着自己和江天养,顿时来了精神,把手中的木棒抡得呼呼作响,一边说:“你赶紧滚,小心我一下失手再打死你!”
江天养站在院子里纹丝没动,侧过脸问唐银锁的母亲:“我只是想找你的儿子,我找到他总比别人找到他要强得多,您明白吗?”
“老娘明白你妈了X!”唐银锁的母亲飞起一脚踹向江天养的腰部,江天养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上,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马上把雪地染红。
院子外面的看客越来越多,人群中不时地传出叫好的声音。
二小此刻更加兴奋起来,他抡起木棒向江天养砸来。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木棒也和那根拖布杆子一样断成两截。
江天养躺在雪地上一声不吭了,此时二小开始有点害怕,生怕一下失手打死了眼前这个倔强的陌生人。而唐银锁的母亲也没了主意,央求看热闹的邻居来俩人把江天养送到村卫生所去。
看热闹的人眼见着二小狠命地抡着棒子,还有哪个敢上前救护。都袖着手窃窃私语:“打死了吧?”
“我看悬!”
“可能是死了!”
“哈哈,热闹了,二小打死人了!”还有看热闹的高声起哄,“二小还不快跑?
等警察来抓你啊!”
看着躺在地上的江天养几分钟没动,二小终于彻底崩溃了,他分开众人狂奔回家,匆忙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潜逃。
唐大宝闻讯赶来的时候,江天养已经在地上躺了有十多分钟。冲进院子里的唐大宝一看就傻了眼,问明白情况后,他回身指示村治保员带领两名基干民兵赶紧去二小家抓人,防止二小真的逃跑。
随后,他从雪地上扶起已经昏迷的江天养,使劲地摇晃了起来:“江记者……江记者!”
围观的人群顿时惊讶地议论起来:“看吧,事大了,是个记者!”
“啥?是个记者?”
“哈哈,有热闹看了!”
江天养在剧烈地摇晃下清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唐大宝的怀中,而唐银锁的媳妇和母亲都已经傻了,就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正紧张地看着自己。
江天养努力地坐直了身子,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冲着唐银锁的母亲笑了笑:
“我找你儿子!”
随后,他又昏了过去。
虽然北国已经是千里冰封,但是海南的气温依旧是艳阳高照,特别是到中午的时候,气温达到30多度。
午休的时候,周浩然回到房间给江天养拨打了电话,电话里传来的也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这使得他心头一沉,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
“这死小子,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和周浩然一样担心着江天养的还有白小宁和杨淼,整整一上午,她们俩人也在不停地拨打着江天养的手机。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江天养终于彻底苏醒过来。努力地睁了半天眼睛后,只睁开了一只,另外一只已经被二小的拳头打得肿胀起来,完全睁不开了。
此刻他正躺在村卫生所的病床上,唐大宝、唐银锁的母亲、儿媳妇、孩子还有二小等人都正紧张地围拢在床边看着他。
一看到他醒了过来,被五花大绑的二小先是把眼睛一闭高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扑通一下跪在江天养的床头叫了一声:“江记者,我错了,您打我吧……”说着就大哭起来。
唐大宝踢了二小一脚,二小顺势坐在地上。
“嚎你娘个丧!好在江记者醒了,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第一个就枪毙了你!”
二小收住哭声,在地上抽泣着。
唐银锁的母亲此刻也已经收起了泼妇的样子,袖着手站在床边。江天养吃力地冲着唐银锁的母亲笑了笑,刚想说什么时才发觉自己的嘴唇也已经肿胀起来,只能含混不清地说:“大娘,您现在能听我好好地说几句了吧?”
唐银锁的母亲把嘴一撇,对着唐大宝说:“村长,这人也没死没残的,没我们家什么事了吧?那我可回家了。”
说完,她一把拽过了儿媳妇和孩子就要往外面走。
“你他妈的给我站住!”唐大宝真的生气了,“有你们家这样的吗?”
“我们家怎么了?我们家怎么了?”唐银锁的母亲又拿出泼妇的那副嘴脸。
“你们家怎么了?人家江记者大老远地冒着大雪跑来,就是想找你家锁柱子打听点事情。不说就不说,你们却把人家打成这样,是不是也太不讲理了?”唐大宝义愤填膺地说。
“大老远跑来是吧,可是我们也没请他来啊!打听点事情,我们家锁柱子什么都不知道,打听个什么啊?今天没打死他算他拣着一条命,就是打死了又能怎么地?还不是二小去抵命!”唐银锁的母亲把脑袋一歪。
二小此刻也不干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唐银锁的母亲说:“我说唐婶,有你们家这样的吗?叫我去打人家,结果出事了还往我身上赖……”
“是我儿媳妇叫你去打的,可不是我!”
“是不是为你们老唐家打的人吧!”二小的嗓门也高了起来。顷刻间,小小的诊所里再次乱作一团。
“都他娘的给我闭嘴!”唐大宝终于忍不住地爆发了,冲着唐银锁的母亲高声地喊:“你们把人家打成这个样子,能不能听听人家为什么找你家锁柱子?听听人家为什么这么老实地让你们打?”
说着,唐大宝一把拽过来二小。二小体格比较瘦小,被唐大宝一拽,差点摔倒在床上。
“就你那小体格还要打人?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板!”
唐银锁的母亲见村长真的发作了,也就不再出声了,屋子里静得出奇,只能听见围拢在窗户外面的人的窃窃私语声。
江天养低沉地讲述了这几天来的调查过程,又把张金林的死和张玉林还有赵宝顺的遭遇也都讲了一遍。
随后,他拿出了手机里的照片给唐银锁的母亲看,又把刘国权贿赂他的5万块钱也拿了出来。
“人家江记者和那个死了人的人家不认不识,却能这么帮助人家。说实话,我都佩服这个小老弟!”唐大宝恶狠狠地盯着唐银锁的母亲,“再看看你们家干的是个什么事!”
唐银锁的母亲终于降低了声音:“可是他如果把事情都曝光了,我们家锁柱子不也得判刑吗?还不得去给人家偿命啊?”
“不一定!”江天养挣扎着说,“从我了解到的情况看,你家的锁柱子只是个从犯,就是偿命也应该是那个牢头狱霸去偿命,这一点我敢保证!”
“你?你拿什么担保?万一偿命了呢?你给我当儿子啊?”唐银锁母亲又不乐意了。
“我拿我大学学习四年法律的学历,还有从业十年的经验来担保!”江天养从录音中找到了赵宝顺的那段话放给唐银锁的母亲听。
唐银锁的母亲听完后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坚定地说:“那也不行!我不能让我儿子再去蹲几年大狱了。”
江天养急得快要掉眼泪了:“大娘!我保证,如果你儿子确实证明参与其中了,我就马上用我个人的钱在北京给他请最好的律师,最大限度地让他少判几年。
如果你儿子能够珍惜我给他的这次机会,我可以向司法机关说明,算他自首并且揭发检举,争取让他不被判刑!”
唐大宝接过话头:“你看看人家江记者都这么说了,你就赶紧告诉人家到哪里能找到你儿子吧!”
唐银锁的母亲把眼睛一翻:“不行,说什么也不行,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话她就往屋子外面走,江天养高声喊了起来:“大娘,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您儿子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满屋子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就在这时,一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诊所的屋子里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