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梁二为人比较木讷,嘴很严实,所以崔德贵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都让梁二去办,例如给一些重要岗位上的管理者送个硕大的红包,往往就是梁二去代劳。
在梁二看来,老崔家对他不薄,特别是让他去经手一些行贿送礼的事情,更说明崔家人对他是充分信任的。所以,当崔德贵的弟弟拎着十万块钱找到他,让他去制造一起交通事故的时候,梁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记住,被抓住了就说是自己喝酒了,酒后发生的事故。千万别承认是你故意去撞的,要是承认了,你就是故意杀人,得吃枪子。”崔德贵的弟弟叮嘱着。
木讷的梁二听完,从家里的厨房找来了一瓶白酒,一扬脖子就灌进了半瓶:
“行不?”
崔德贵的弟弟用力地握了握梁二的手:“兄弟!你们老梁家的所有事情以后都是我们老崔家的,等你回来,老崔家半个煤矿就是你梁二的。”
梁二依旧是木讷地答应着:“好!”
暴露江天养和刘东海行踪的,是他们所驾驶的那辆丰田越野车。当江天养和刘东海从孙进家返回县城并到那家面馆吃饭的时候,停在面馆外面的丰田车就已经被崔德贵的弟弟和梁二发现,随后梁二开着自己家拉煤的货车停到了越野车的后面。
当刘东海开着车离开县城之后,一直跟随在梁二大车后面的崔德贵的弟弟给梁二打了个电话:“就是前面那个了,哥们儿,你也要注意安全啊!还有荣华富贵等着你回来享呢。”
梁二依旧木讷地回答了一句:“好!”随后挂断电话,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几乎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一个由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和煤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多名工作人员组成的调查组已经集结完毕,一辆大巴车拉着他们向首都机场方向驶去。
出了JY县,道路并没有马上变得崎岖不平。刘东海和江天养一路有说有笑地看着已经漫天飞舞的雪花,每当看到有风景好的地方,两人就会立即停下车,相互给对方照几张照片。
走出县城十几公里之后,刘东海突然把车拐上了一条向山坡上去的小路,随后停在了路边。
“干嘛啊?”江天养疑惑地看着刘东海。
刘东海边从口袋里掏着手机,边看着后视镜紧张地说:“咱们被人咬上了。”
江天养刚要回头向车后面望,被刘东海一把按住了脑袋:“别回头看,会打草惊蛇的。”
江天养没有回头,而是通过后视镜向后观察起来,果然,就在车后面几十米远的地方,一台大货车也停在了路边。
“太悬了!”刘东海一边调着电话号码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再往前走几公里,就是盘山道了,那里是事故最容易发生的地方,看来咱们的行踪已经完全暴露了。”
江天养此刻也开始紧张起来,他索性打开车门,下车来到路边方便。透过纷飞的雪花,他看见那台大货车的司机正从驾驶室里向这边看着。
一会儿,刘东海也走下车来,拿起相机开始和江天养相互拍照,一边拍照一边低声说:“我刚刚报完警,警察很快就到,咱们先拍照,不要引起大货车的怀疑。”
两人随后开始四处拍照,一直到再没有任何景致可以拍了,江天养索性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握成雪团,和刘东海打起雪仗来。
梁二一直坐在车里冷静地观察着江天养和刘东海的一举一动。当刘东海突然把车开向比较高的山坡的时候,梁二的心里一沉,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但是很快他看见江天养下车方便,又看见刘东海也下车拍照,进而看到两人打起了雪仗,随即放下心来。此刻他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打算就在几公里外的一个叫作九曲岭的地方把这台越野车撞下去。那里的地形非常复杂,盘山道在那里最窄,并且来来回回有九个很险要的回转弯道,因此得名九曲岭。
正当梁二全神贯注地看着刘东海和江天养两人嘻嘻哈哈地打着雪仗的时候,两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大货车的后面。几名警察从大货车两侧悄然摸到车门口,同时打开车门,带队的一名警察一把将梁二从车上拽了下来,没等梁二争辩,一名警察飞身上车,拔下了大货车的钥匙。
梁二此时高声叫喊起来:“凭什么抓人!凭什么……”
县局的政委从一辆警车里走了下来,斜眼看了一眼梁二:“叫唤啥?审查你不行啊?带走!”
随即,梁二被押上了一辆警车。
几十米外,看到这一切的刘东海和江天养此刻已经筋疲力尽了,两人都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县局的政委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两位,受惊了!”
刘东海干笑了两声:“大哥!您再晚来点,我真的就没力气了……”
江天养努力爬了起来,把相机递给了政委:“您来得正好,给我们哥俩合个影吧!我们这一路上净相互拍来着。”
刘东海一骨碌也爬了起来:“对!合影!和我兄弟合个影!”
趁着政委选择角度拍照,刘东海和江天养摆好了姿势,刘东海低声地说:“兄弟,咱俩可是过命的交情了!”
江天养呵呵一笑:“后天过年了,先过年,再过命!”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政委以为是自己把相机拿反了,急忙查看相机,这让两人笑得更厉害起来……凌晨一点多,在S市一家宾馆里等候的江天养终于接到了电话,来电话的是国家安监总局的工作人员,此时他们已经在LX省省安监局负责同志的陪同下抵达了S市。
很快,在江天养他们所在宾馆的会议室里,由安监总局、煤矿安监总局、LX省省安全生产管理局以及S市市委、市政府、公安局等多部门的工作人员召开的情况通报会召开了。
在会议上,江天养展示了他拍到的各种证据,同时还把已经打印成照片的“死亡赔偿协议书”分发给了现场的所有人。
在播放视频时,会场里的工作人员都鸦雀无声安静地看着。特别是当看到江天养等人被贾富贵的家人追打出家门的时候,会场里响起了轻微的叹息声。
就在这些参加会议的人员里,JY县安监局的局长孟广发也在其中,此时的他有些失魂落魄。他是在表彰大会的会场上被直接叫出来的,叫他的时候,他的身上还披戴着“千日无安全生产重大事故”的绶带和红花。
此时,看着江天养播放的视频和展示的证据画面,他的心比窗外呼啸的西北风还要凉了许多。
证据全部展示完毕后,安监总局带队的工作人员立即宣布,所有人不要休息,连夜开始调集各方力量,集结大型施工挖掘机械,天亮就动身去现场,争取在一天内先把矿井打开,把遇难者尸体找到。
以LX省省安全生产监管部门为主,立即成立事故调查组,对事故展开全面调查;纪检、监察等部门全程参与,发现在事故中有责任的部门或是公务人员,立即查处。
同时,S市的警方也被命令立即成立专案组,全力追查崔德贵的下落。
天亮后,江天养和刘东海一起乘坐着调查组的车辆再次来到JY。雪虽然又下了一夜,但是早上天空就晴朗了起来,金色的阳光照耀着皑皑白雪,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当车路过前一天抓捕梁二的地点时,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会心地笑了。
赵家山的半山坡上,几十台被紧急征召来的铲车、挖掘机、货车等大型车辆都已经集结完毕。警戒线被拉到了山脚下,警戒线内,上百个政府、安监、公安的工作人员在现场忙碌着。
警戒线外,十几名贾富贵的亲属和孙财的亲属被值勤的警察拦截在外面,他们是听说自己亲人的尸体今天将被挖出来,特地赶到现场来等着收尸的。
江天养和刘东海还有调查组的成员赶到现场的时候,二人都看见了贾富贵的母亲,随即两人都停下脚步。
“呦!您怎么来了?”江天养故意好像有什么重大发现似地冲着贾富贵的母亲开起了玩笑:“您儿子不是出去打工了吗?怎么您跑这里来找儿子来了?”
刘东海也跟着逗了起来:“您那小铲子带了吗?我帮你摁着这小子。”说着他做了个动作,“您儿子在地底下睡得好好的,就是这小子坏,非要给挖出来。我摁住他,您就揍他。”
贾富贵的母亲羞愧得把头一低,转身向山脚下走去。
“回来!”江天养向着贾富贵的母亲喊了一声。贾富贵的母亲在这一声严厉的呼喊中身子一颤,停下了脚步。
江天养把警戒线挑高了一块,招手让贾富贵的母亲进入到里面,随后严肃地对她说:“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你保护的那些人都对你儿子干了些什么。”
贾富贵的母亲连声对江天养说着对不起,但江天养再没给她一个好脸色。
上午十点左右,随着现场指挥的一声令下,众多大型的机械一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很快,堆积在井口上方的煤炭被铲车全部清理走,一块面积大约有一张乒乓球桌那么大的钢板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钢板足有两厘米厚,由于中间部位是掩盖在井口上,所以已经被压得有些变形。
调查组的工作人员在对钢板拍照录象后,十多名被招募来的工人抬起了钢板。
但是当钢板刚刚被挪走一半的时候,几名工人扔下钢板就四下跑开了。
原来,就在钢板下面的井口边上,几具已经略有腐烂的尸体暴露了出来。从尸体的衣着和脸上所带的呼吸器来看,这几个工人在爆炸刚刚发生时并没有被炸死,而当他们攀爬到井口时,却发现井口已经被封死。最终,这几名工人全部在井口的位置窒息死亡。
贾富贵母亲被江天养搀扶着来到了井口,当她看见自己儿子那还算完好的尸体时,顿时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现场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挖掘工作暂时停了下来。安监总局的工作人员向江天养询问了情况后,让人带贾富贵的母亲去做笔录。贾富贵的母亲刚走出几步就又转身回到江天养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死亡赔偿协议书”,哭着对江天养说:
“这个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吧?就是这几页纸,要了我儿的亲命啊!我求您,一定要把那挨千刀的矿主给我抓住,替我儿报仇啊……”
挖掘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天,十几具完整的尸体和二十几具被炸碎的尸体逐一被从井下用临时的提升机提升到井口上面。
当一抹似血的残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江天养和刘东海在井口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两人默默地点着了香烟。
“你见过一次这么多的死人吗?”江天养问。
“别看我总在LX省调查矿难,但是说实话,我还真没有见过。”刘东海摇着头说。
“我也没见过。”江天养望着天边的残阳说,“我告诉过你,我小时候家也在矿区住,那时的技术虽然没有现在先进,但是每当发生了矿难,尸体是无论如何都要被找到的。所以曾经有那么两句话:清晨送得亲人去,夜半迎得尸骨归。可是这些人的尸骨都没人去管,真不知道他们的亲人在想什么,难道那几捆钞票真的就比这些有血有肉的亲人更重要?”
刘东海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江天养那异样的神情,把话又咽了回去。
良久之后,江天养把烟头熄灭,起身向山下走去。
“哪去啊?”刘东海喊了一句。
“回去,出来好多天了,现在活儿干完了,也想家了……”江天养轻轻地说。
此时,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北京,飞到了那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