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孙进介绍,事故是发生在农历腊月十六的下午,交接班的时候井下爆炸,他家孙财应该升井下班,但是还没升就发生了事故。他们是当天晚上才得到的消息,随后被矿上派的一辆面包车拉到了内蒙一个小县城,住进了招待所里。
矿山的老板娘和老板的弟弟连威胁带吓唬地逼着他们签定了每人40万的补偿协议,并且说谁如果泄露了出去,就把钱全都要回来。
“领导,您看我们家这个情况可以获得国家的补偿金吗?”孙进的老婆陪着笑脸问。
“哦,这样啊,我得先看看你家的赔偿合同。”江天养低头仔细看起了赔偿协议书。
协议书的内容比较简单,只是笼统地说了事故发生的时间和矿井的位置,随后就是每人赔偿多少钱。但是这份简单的合同在江天养的眼睛里,有两点是最能说明问题的。
第一就是在经过了三天的调查后,他终于拿到了第一个有名有姓的死者赔偿资料;第二点就是合同上关于保密的条款,明显就是一种掩盖真相的行为。
“这个我们得复印一下带回去,你们这里哪儿有复印社?”
孙进和老婆都无奈地摇着头,江天养索性拿出相机,把合同按在炕上就哗啦地拍了起来,雪白的闪光灯把原本有些阴暗的小屋照得通亮。
所有的证据采集齐后,江天养向刘东海示意了一下:“咱们也得先回局里了,得向领导汇报啊!”
刘东海起身用LX省话和孙进夫妇告着别,并叮嘱他们,当局里领导了解情况后会派人来核实的,有人来核实的时候就照着刚才的话说就可以了。
孙进夫妇千恩万谢地把二人送出门外,看着他们驾车离去。
“这十万块钱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啊!”孙进的老婆眼睛里闪着光,“我二舅家的儿子过完年就要结婚,家里正缺钱盖房子,咱们就先借给他家吧!”
孙进此刻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借!借!借!你就知道往你家划拉,赶明儿个把咱们家全划拉你家去吧,再把我送小煤窑里换个几十万,你就心满意足了吧!”
说完,孙进翻身回到屋里,院子里只留下他的老婆呆呆地站在原地。
当崔德贵听说江天养和刘东海非但没有走,并且还在继续调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的弟弟在电话里告诉他说,刚刚贾富贵的家人来找过他,告诉他说有俩记者去过他们家里,要调查事故的事情,被他们家人赶了出去。为此,崔德贵的弟弟还特地给贾家人又多拿了两万块钱。
崔德贵此刻突然感觉到腿有些发软,随后无力地坐到床上。
就在接到弟弟电话前,万丽娟刚刚和他摊了牌,说自己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表示希望和他结束目前这种关系。但是崔德贵必须给她拿20万的分手费,否则她立即去报告警察崔德贵的藏身之所。
崔德贵原本想痛打一顿万丽娟,但是刚要动手,房间的门就被撞开。万丽娟男朋友带着两个人冲了进来,把崔德贵一顿拳打脚踢。随后,万丽娟在崔德贵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找到了20万的现金,冲着崔德贵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后摔门而去。
“你能找到那两个记者在哪里吗?”崔德贵一边揉着被打肿的嘴角,一边咬牙切齿地问他弟弟。
“我想他们还应该在县城里,不过要想找到他们的话,我最好是在通往S市的路口等他们,那是他们离开JY的唯一出路。”崔德贵的弟弟说。
“那就这样,你叫上梁二,给他钱,让他开着自己的车,把那俩小子全撞山沟里去。梁二要多少就给多少,绝对不能让这俩小子活着离开JY!”崔德贵恶狠狠地说着。
“好,我马上去安排!”
崔德贵的弟弟在事后被警方抓捕,审讯中承认了这件事情,但是崔德贵在审讯中断然不承认作过这个安排,所以在他的罪名里并没有涉嫌故意杀人这一条。
江天养和刘东海回到县城里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小面馆吃东西,尽管江天养对那种足以酸倒牙齿的面条没有丝毫兴趣,但是毕竟此刻他饿坏了。
风卷残云般地把一大碗面条塞进肚子之后,江天养拿着刘东海的车钥匙打开车门钻进了车里,拨通了白小宁的电话:“小宁,赶紧帮我办点事。”
“靠,您老人家还活着啊?我这几天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说不在服务区,我还以为你掉小煤窑里了呢。”
“不会吧!我手机一直开着啊。”
“怎么不会,你走的第二天白天,我就给你打了好几遍,都是不在服务区。
昨天下午我还给你打来着,依旧还是不在。”白小宁抱怨着。
江天养笑了:“瞧你打的时间,我还真的不在服务区,我当时在深山老林里,手机确实没信号。”
“人我给你接了,她给你带了不少东西,我拉着她到你家,全给你放家里了。
然后她就回家了,没在你家住。”白小宁汇报着,“昨天单位发年货了,一人几箱饮料和速冻食品,整整拉了一大车,我也全给你送家去了,快把你家冰箱塞爆了……”
“先说正经事!”江天养打断了白小宁的唠叨,“你赶紧联系上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同时也要联系国家煤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以报社的名义向他们举报发生在LX省的矿难。”
江天养原原本本地把他在LX省调查的这起矿难讲述了一遍,在他讲述的过程中,白小宁一直在惊讶地“啊!不能吧……天啊!”地叫着。
“你最好赶快联系上,我现在就在距离现场几十公里的县城,我可以在这里等他们。”虽然白小宁是江天养的直属编辑,理论上是领导江天养工作的,但是每当江天养着急的时候,他都会像对下属那样对白小宁发号施令。
“我可以马上联系,但是安监总局会去人吗?”白小宁疑惑地说。
“你在网上查查,我记得安监总局有个文件说,超过三人以上死亡的重大事故被隐瞒的,总局都将派人到现场指挥调查。”
“可是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再过两天就是除夕,我真怕安监总局不会派人去。”
“他们派不派人是他们的事情,但是举不举报可是咱们的事情,赶紧去办。”
江天养有些焦急。
“好,我马上办!”白小宁挂断了电话。
江天养从手机里又调出了杨淼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杨淼才声音含混地接了电话:“死胖子!也不去接我,就知道吵我睡觉。”
“睡觉?青天白日的睡哪门子觉啊?”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事物叫时差你懂吗?”杨淼充满埋怨地说,“我哪次回来不先得倒几天的时差啊!”
“Sorry!”江天养呵呵笑了起来,“那你先倒着时差,我没事,就是问候一下。”
“反正也被你吵醒了,就先慰安你一下下吧!”杨淼的声音清醒了许多,“你跑LX省干什么去了?”
“有一个小事情调查一下。”江天养从来不敢告诉杨淼自己从事的工作有多么冒险。
“什么样的小事情能让你不去接我的飞机。”杨淼又来了气,“我和我妈撒谎说我要腊月二十八九才能回来,结果你不在家,我自己一个人在你家呆着好没意思,只好提前回家了,把我父母吓一跳,我只好说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好歹算是弄过去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应该快了吧!这边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那好,你在LX省别忘了给我的父亲买点当地的特产,对你还是有好处的!”
杨淼历来都想在江天养和自己的父母中间把关系融洽下来,但是她父母的态度却总是让她事与愿违。
“这个没问题,我一完事就去买。”江天养满口答应着。
“死胖子,我可和你说好,别像上次似的,说是从内蒙带回来的奶制品,结果被我妈看见包装底下有北京特许经销的字样,害得我好一顿解释。”杨淼说的那次发生在她上一次回国,当时江天养确实在内蒙出差,但是忘记了给杨淼的父母带东西,只好在北京王府井随便买了一些奶制品。但是他哪里想到,原本就极度不赞成女儿与他来往的杨母就偏偏在包装下面发现了“北京特许经销商”的字样和电话,当着杨淼的面就给江天养一顿抢白,闹得大家不欢而散。
“这次回来能呆多久?”江天养转移着话题。
“这要看你了!”杨淼理直气壮地说,“我的包里有一份我所供职的公司的邀请函,昨天我已经去使馆替你拿了表格,就看你什么时间能办理完手续,跟我一起走了。”
江天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这样,这个问题我回去咱们再说。”
“好,我就等着你。”杨淼顽皮地说,“反正这次我也想好了,我和你的工作之间你得选择一个,要么是你的工作,要么是和我一起走。”
江天养“嗯……嗯……”地应付着,随后就挂断电话沉思起来。
十几分钟后,刘东海结完了账也爬上车,丢给江天养一支香烟问:“下一步,咱们怎么安排?”
江天养刚要说话,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一个来自北京的固定电话的号码。
“您是《中国法制观察周报》的江天养记者吗?”对方是一个很客气的中年女性的声音,“我是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事故隐瞒举报中心。刚才你们报社给我们打来电话并发来传真,举报说你正在调查一起被隐瞒的矿难,请问大概是一个什么情况?”
江天养简明扼要地把整个事故情况和他所调查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对方一边听着,一边飞速地记录。最后,对方表示要马上向上级领导汇报,让江天养等候电话。
放下电话,江天养笑嘻嘻地看着刘东海说:“安监总局已经知道了,让咱们等电话。”
刘东海听完兴奋地叫起来:“好!老江,看来这几天咱们没白忙活啊!”
十多分钟后,安监总局的电话再次拨打了过来,对方要求江天养他们立即赶到S市,总局和煤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调查组即刻起程,最快在午夜就可以到达S市。
“我们到S市后怎么和你们接头?”
“我们到达后会联系你们。”那名来电话的女同志关切地说,“我的意见是你们现在暂时不要和任何人联系,这样对你们来说最安全!”
放下电话,江天养看了一眼已经开始零星飘起雪花的天空,随后问刘东海:
“哥们儿,去S市,路上安全吗?”
刘东海哈哈一笑:“在LX省,只要有我老刘在,哪里都是安全的!”
“不吹牛你能怀孕啊!”江天养打趣道。
随后刘东海发动了汽车,向县城外面开去。与此同时,在他们车辆后面大约几十米处停着的一台大货车也发动了起来,并且悄悄跟了上去。
梁二是给崔德贵开小车的司机,同时他也是崔德贵从小的同学和玩伴。
四十多岁的梁二几乎是崔德贵的左膀右臂,对崔德贵的所有指令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主要是因为他几年前因为一起伤害案件被警方抓得东躲西藏,是崔德贵花钱替他平的事情,才免去了一场牢狱之灾。同时崔德贵有意栽培着梁二,不止让他给自己开车,同时还让他弄几台车专门负责把矿上煤炭送到百十公里外的站台,赚运输煤炭的运费,这些都让梁二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