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狐疑地盯了张群一眼。满脸肃然道:“刘文辉是有‘多宝道人’之称的,你这个小鲁肃可不要上了刘玄德的当。”
张群急访刘文辉,“……我的部队非有一两个月集中不起来,靠那几根吹火筒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哦!”“刘自乾,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张群一声断喝。刘文辉往屋中一跨,毫不示弱,励志社里风波骤起;48道川菜宴宾客,刘文辉说:“共产党搞的是无产阶级革命,不会要我!”张群笑请胡宗南放心“刘自乾今晚讲了真心话。”
(一)
北校场的黄埔楼笼罩在阴霰中,影影绰绰。
这是12月2日的上午。蒋介石委顿在躺椅里。壁炉中的篝,火熊熊燃烧,他架着二郎腿,翘起脚尖,双眼定定地盯住脚上微微颤抖的圆口布鞋。也许,他并不知道,8天后,他将永别大陆、最后客死孤岛。
“经国”蒋介石一声轻唤,挪挪身子,试着收下架起的脚。
“父亲”,一阵轻风带过,蒋经国弯下腰,凑在蒋介石身旁,那张方正圆润的脸被壁火映得异常明亮。
这个……这个……关于发布寿山(胡宗南)为西南军政长官的事办了没有?”蒋介石一激灵,下意识地拢了拢长袍袖口。
“阎院长(阎锡山,时任国民党大陆政权最后一任行政院长)通过行政院,已宣布胡宗南为西南军政长官,胡部第3军军长盛文为成都卫戍总司令。今天,他已严令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指挥成都警察并宪兵,稳定社会治安秩序,公布了多项制裁捣乱措施。目前,动乱的形势已渐趋稳定。”
蒋介石望了望恭顺的儿子,旋又闭上眼,嘴中“唔”了一声。良久,他拧着眉。若有所思地吩咐道:“去,把张长官通知来。
张长官即为张群。此时,他已卸去西南军政长官一职,以私人幕僚、蒋氏特使身份出现,与行政院长阎锡山一道共同陪伴在黄埔楼。
不多一会儿,敦实厚壮,略为发福的张群一身西装革履,恭敬地垂立在了壁炉旁。
“岳军,你坐”蒋介石点点头,挥手做个请的姿势。
张群忙挪过一把椅子,紧邻其左。
“岳军”蒋介石打完呵欠,掩口撸撸下巴,转过半边身子,说道,“胡宗南接替你出任西南军政长官,实行军事领导便于统一指挥。你嘛,在陪都我都讲啦,以我的私人代表出现。”
“那自然,那自然,蒋先生总揽全局,我个人荣辱进退没啥关系,只要于先生,于党国事业有利,我是乐于去干的。”张群明白盟兄的安慰之意,赶紧笑着表白道。
“成都会战第一步算是走出来了。胡宗南的部队都撤至了川西一线。只是我有些担心啦!”蒋介石面露忧虑,“胡宗南、王陵基二人与川康同志素来有隙,值此紧急关头,团结乃至全力稳定川康上层才是关键的事情。”
“哎……”张群叹了口气,接过话道:“蒋先生英明。昨日,我与阎院长、顾总长谈及此事。他们也这样想。多事之秋,不宜内外树敌。对此,我和阎院长倒是想过一条办法。”
“哟!”蒋介石从躺椅上翻身坐起,大感兴趣:“岳军,你说说看。”
第一,鉴于目前德邻赴美就医,离却职位,不能负起本职,蒋先生应马上复就总统一职。一则名正言顺,二则以先生多年之领导威望,可以团结和震慑那些心存异志之徒。”
蒋介石眼光顿放光芒,他不停地点着头。受此鼓励,张群继续说道。川康上层与中央离心离德。我以为,蒋先生你可能不中听,关键之人在于王陵基。此人虽对先生和中央忠心耿耿,然性格乖戾,内外树敌,他与刘文辉、邓锡侯等水火不容。依目前局势而盲,只有撤换他在四川的本兼各职,让川康地方推举一同志担任。这样,就可以借机笼络住刘文辉、邓锡侯等人。”
“挥泪斩马谡。道理得给方舟兄说透。”蒋介石显然对此建议业已首肯。
“然后,我们再征求刘(文辉)、邓(锡侯)等人意愿,让其部队与胡宗南部配合,搞好川西决战。只有这样,才能笼络住二人。
“岳军……这个……。蒋介石呼地从躺椅上站起身,倒剪着双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红润,。今天叫你来,我是有事麻烦你的。”
“我追随蒋先生30多年,纵有天大难事也不会瞻顾不前。”张群一脸正色。
“你去做回小鲁肃。”蒋介石愈加兴奋,背着手缓缓踱步。以你刚才所谈几点,先探探刘文辉的口风,表明我中正个人,乃至中央对他都是看重的。川西决战在即,让他和邓部(邓锡侯)与寿山合署办公,精诚配合。
“好!好!”张群忙站起身重重点头。
“你这次去一定要叫他付诸行动,万不能让其敷衍塞责。”
“那当然。”张群趋步上前,肯定道:“刘文辉与我倒是私交不错,他主要是不满王陵基,如今蒋先生果断撤换了王陵基,他肯定是满意的,也必定为党国尽心尽力。”
“你能打包票?”
“我想不会有问题。刘文辉即便心怀异志,但他自己多次说过,他是大资本家、大官僚、大军阀的身份,共产党搞的是无产阶级革命,不会要他。”
“他说的……”蒋介石喃喃自语,心陡地紧缩了。14年前,那个不卑不亢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依然是在这所黄埔楼的“剿赤”军事会议上。
“自乾,你说说看,历史上安顺场渡口发生过什么大事?”那时的蒋介石戎装笔挺,肩上五颗梅花金星分外耀眼,脸上的杀伐之气多得快溢了出来。成功完成了北伐大业,他要完成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统一。
“报告委座”,同样戎装笔挺的刘文辉呼地起身,目不斜视。他还不似今日这般老迈和难缠,“1863年6月,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孤军深入,因流动作战,供给困难,在四川大渡河安顺场渡口,陷入清军重围。适逢江水暴涨,舟渡困难,在前有追兵,后无退路的情况下招致全军覆灭。石达开本人自沉了两个姬妾后,带上幼子赴清营谈判,亦被四川总督骆秉璋处斩于成都科甲巷。”
“朱、毛红军也已被围困在安顺场。”蒋介石意味深长地点了一句。
卑职明白。委员长是要让朱,毛做第二个石达开。文辉一定谨记委座训导,指挥职部毋有懈怠,穷追猛打,坚决彻底把朱,毛残军消灭在安顺场渡口。”刘文辉可谓言辞铿锵。
然而,14年过去了,山川依旧,物是人非。蒋介石曾处心积虑想消灭的“朱、毛残军”不但早已神奇般地渡过大渡河,非但没有做第二个“石达开”,还将那支安顺场。残军发展壮大为波澜壮阔的钢铁洪流,将他苦心经营22年之久的蒋家王朝冲刷得支离破碎。而今,他面临着身陷汪洋的境地。
这一切怨谁?深读《易经》的蒋介石是颇信天命的。一年后,他在台湾那片孤岛上,闭门思过,自我总结,在国民党大会上痛切陈词,声泪俱下。
而眼前,他是怨刘文辉的。当年,刘部彝人邓秀廷旅不堪约束,刘文辉虽豪言壮语,实则瞻顾四望,贻误战机。事后,虽以“剿赤不力”给其处分。然而,这么多年来,对素来阳奉阴违的刘文辉,他是另眼相待的。
还有,当年“二刘之战”后,刘文辉败退西康,防区仅有康属十九县,人口不过30余万。薛岳的10多万中央军以追击红军为名,驻在康境迟迟不走。刘文辉不愧为“多宝道人”,他求助于张群,先是托辞“康境贫乏,薛岳大军压境,粮食供应不济。建省委员会形同虚设,实难运用”,迫蒋调走中央军。后来,又经过张群说项,除中央补贴西康财政外,又将宁雅两属十四县划与西康。于是乎,西康成了拥有33县、53.5万平方公里土地,人口两百万以上的边地省份,得以使刘文辉缓过劲来,逐渐坐大。
以往,蒋介石欲追究刘文辉一些事体时,总有张群鼎力说项。如今,不能不给他敲敲警钟了。
想到此。蒋介石狐疑地盯了张群一眼,满脸肃然道。刘文辉是有‘多宝道人’之称的,你这个小鲁肃可不要上了刘玄德的当。”
张群瞠目结舌,顿时满面尴尬。
三国寸,鲁肃时为东吴中兴名臣,此人看面相忠厚、愚钝,实则心头燎亮。赤壁大战中,正是在孙权内事不决,托孤重臣张昭力主降曹之际,他力排众议,说服孙权联刘抗曹。
至于“上了刘玄德的当”,是鲁肃奉孙权、周瑜之命欲用“美人计”扣住刘备,逼其归还荆州。结果,陪了夫人又折兵,荆州索还不成,还被刘备赚得美人归,蒙上千古诮。
世人多叹鲁肃憨直,诸葛机警,而笑周郎刚愎自用。史载:鲁肃是继周郎之后吴国的擎天大柱。
但张群显然不是小鲁肃。
(二)
当日下午,刘文辉玉沙街公馆。
张群带着蒋介石意旨,迫不及待约见刘文辉。
这位素以办事沉着,善用外交手腕处人决事的华阳相国不得午休,一把抓起电话,软中有硬道:“与刘自公共商大事。”语气干脆,不容置辩。
刘文辉一面稳定住情绪,一面通知潘文华集团的代言人邓汉祥,约定三人一起详谈。邓汉样与张群过从甚密,和刘文辉有家族姻亲之谊。1935年,刘文辉困居西康,境况不佳。邓汉祥在北平对张群说:“老朋友了,岳公,你得帮刘幺爸一把。”张群慨然允诺,利用自己的影响,在蒋介石那里帮了刘文辉一把。三人间交情不菲。
“自乾,”张群单刀直入“我这样心急火燎找你们二位,是有要事相商。”说着,他又把眼神转向邓汉祥。
邓汉祥正襟危坐,服饰齐整,一张红润的脸上却是不置可否的神情。刘文辉手捻佛珠,双颊凹陷,紧闭着唇,俨如一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模样。
由于长期治理西康,刘文辉至晚年,性情渐趋平和,受到喇嘛教影响,时常手捻佛珠,焚香祷告,很有些“佛祖心中留”的味道。
张群见此一怔,稍感失望,然后说道:“我来征求二位意见,目前局势下,鉴于德邻准备赴美治疾,难以履任本职。可否请蒋先生复任总统。其二,蒋先生已答应了,王陵基不堪胜任四川省主席一职,准拟撤换。一切唯川康地方同志意志而办,如可行,请你们推举一位同志代职。其三,二位尤其是自公是老军人,对军事特别在行,蒋先生请教该如何部署,以期打好川西会战。其四,自公与晋康兄的部队在大战中怎样与胡宗南部精诚配合。蒋先生特意让我来求计你们。”
张群口气说完.眼巴巴地望着二人,邓汉祥只顾不停地点头,只手婆娑着后脑勺,双眼却盯着地面。
刘文辉捻着佛珠,似乎在冥思苦想。
其实,张群一亮出底牌.他便知其观点。前述三点不过是陪衬而已,核心是最后一点。于是,刘文辉张开紧抿的嘴唇,准备思考一番,让张群捉摸不透自己的真实的想法,按中共中央和周恩来定下的“抽象的敷衍。”
“鸣阶(邓汉祥,字鸣阶)。你先谈。”刘文辉将那串佛珠哗哗地晃了晃,张开半眯的眼,指着邓汉祥道。
邓汉祥对此心领神会。他望望张群,端过茶杯呷了一口,清清嗓子,用清脆而无多少韵律的贵州话答道:
“总裁复职。我认为,此其时也、既然李宗仁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眼下正系党国危急存亡之秋,那么总裁复职便是越快越好,一则可统揽全局,二则总统一职,毕竟悬系国本,名正言顺。至于撤换王陵墓,不是我们川康地方同志说风凉活,中央早干啥去了?明知王陵基在四川搞得天怒人怨,不受欢迎,扶不起的阿斗,可蒋先生就是要扶。说着,邓汉祥叹了口气冲着张群猛地摇头道:“撤换他于局势而盲,并无大碍,更无大益。今天,让我们费些口舌来考虑他的去留,真是笑话哆。关于川西决战之事,刘自公是军事行家,他来讲。”
烟雾飘渺下,刘文辉冷峻的脸表情平复。
他心巾对邓汉祥的答复是备感满意的。
邓汉祥,字鸣阶,贵州盘县人,出生于名门望族之家,辛亥首义时,邓汉样正入武昌陆军中学就读,参加了学生军,被选举为队长,黎元洪被从床底揪出担任军政府都督一职后,他为一等参谋,每海参与草拟文电,一挥而就,倚马可待,深受黎元洪关爱。
1924年,北洋政府皖系军阀主政。邓汉样出任段祺瑞政府秘书长,权重一时。3年后;蒋介石“宁汉合流”成功,建立南京国民政府,久仰邓汉祥才气与盛名,遂派其贵州同年,同学何应钦赴天津说项,企图搜罗彀中。怎奈邓汉祥追随段祺瑞僻居津门,得知蒋介石明令通缉北洋皖系十首要,遂拂袖而去,后来,当他羁留重庆时,正逢刘湘占据川东。久闻其才,每日刘湘屈尊前往问候恳谈不说,还亲送万余大洋充其行装。
邓汉祥原本自负,为人八面玲珑。每自比于苏秦,张仪,总觉自已是幕僚之才,遂感刘湘诚意,成为甫系军事集团的首席幕僚。
现时,他是国民党四川省府委员、国民党国大代表,实则是多病的潘文华在垂暮之年的外交决策老。
故蒋介石、张群对他甚为看重。
听邓汉祥谈完后,刘文辉这才轻轻将佛珠绕于腕上,捧着茶杯往嘴中喝上一口茶,回旋一阵,缓缓饮入腹中,然后咂咂嘴,字斟句酌地说:“蒋先生复职和王陵墓去留的问题,刚才鸣阶都谈了,我都同意。但是,我认为,说一千道一万,当前要紧的是军事,仗打不赢,一切皆空。前日,总裁在北校场已说得很清楚,倘若四川根据地丢失,我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但在今天看来。打好川西总决战,全靠胡宗南这张‘王牌’,别的都抵不了事。”
“呃……”张群将头一摆,忙说道“刘白公,邓晋康二人,也是党国的王牌呀!”
“我们是王牌?岳公,吓3岁小孩子哟,你都知道,本集团生计维艰,过去多少困难,我都数不伸展(川语,清楚之意)了。好多次,我不是托鸣阶和你在中央好话说尽,人情用完,才让我刘文辉维持到这个局面吗?”
“自公!桑梓之谊,故旧袍泽,何须客气呢。”
“不然!”刘文辉叹了口气,借机发起了牢骚;“我早说过。我刘文辉是边地一隅,杂牌军一支,如同后娘养的。总裁过去对待杂牌军的办法是,打死敌军除外患,打死我军除内乱。事到如今,实不相瞒。岳公。我们也感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张群一脸尴尬,几次张了张嘴,却终究找不出一句话来。
“当然!”刘文辉缓了缓语气,轻轻用手抚着哮喘的胸口,转过话来:“今天到了这个光景,但有一兵一卒,也得同共产党拼。”
张群——听。神态略显安然,忙凑过身子,正欲开口。不料,刘文辉陡地莽莽苍苍一声浩叹,眉宇间却又拧成一股绳。
“岳公。你也知道,我的24军散处在康,宁、雅三属,纵横数千里,翻山越岭,徒步行军,非有一两个月集中不起来。靠那几根吹火筒(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哦!”
刘文辉说完,摇摇头,而显心余力绌。
张群顿时泄了气,嘴中哼了一声,便陷在沙发里,紧托着下巴,兀自点燃一只雪茄,拼命吸起来。
屋子里立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三)
12月3日上午。刘文辉刚刚起床坐定,邓汉祥急急火火赶了来。
“鸣阶,这么早来了哇!”刘文辉呶呶嘴,忙将邓汉祥让进客厅。
“自公,图穷匕首见。华刚相国追得紧。”邓汉洋喘口粗气,端过茶杯大饮一口。
“怎么?他又找了你去。”
“今天一大早,我说睡个回笼觉。张群倒好,打了一次电话不成,最后索性赶到我家,几乎是把我从床上拽起来。非要让我再来问问你,送家眷去台,与胡宗南合署办公,考虑得咋样,必须立即答复他。”
“看来这回他是真急哕!”刘文辉避开邓汉祥焦躁的目光,含蓄地引出了敏感话题。。
当夜,刘文辉正做佛事,以期回复心中宁静。国民党财政部长关吉玉提着皮箱闯入府第。
“自公。听说你要把家眷送去台湾,恐怕没有外汇,我给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取用。”关吉玉打开皮箱,像一个商人,拿出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美钞。
“承蒙关部长抬爱,如此厚意,心领了。”刘文辉瞟一眼装满美钞的皮箱,客气地应酬道。
“自公不要见外。川西决战在即,你与晋康置身前沿,后顾之忧当然要解除。”
“这样吧!”刘文辉皱皱眉,还算客套。当年西康建省,关吉玉曾为他出过一臂之力,“谢谢你的好意,容我思量准备一下再说。”
关吉玉只得合上皮箱,不好再作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