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国首都国际机场。
人潮往来,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被拖着前进后退,或有亲人朋友告别,或有恋人同学接机,一片嘈杂。
由E国飞回C国的飞机滑行后稳稳停下,舱门打开,乘客乘坐电车至安全出口下车。
其中一个人尤为夺目。
那人有着齐耳的短发,黝黑的发丝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闪着明亮光滑的色泽。她的眉眼被浅咖色的墨镜挡住,只余下挺直小巧的鼻梁,以及红润诱人的嘴唇。
一身休闲的白色名牌服饰,手上只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平板,白色耳塞延伸到她的耳朵里。似是听到了什么欢快的旋律,她微微笑了起来,甚至摘掉了墨镜,露出远山一般清隽秀丽的长眉,以及精致纯透的深黑眼眸。一时阳光澄澈,使得她整个人都飞扬起来,透出一股中性的美感,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的身后跟着几名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看起来像是保镖,然而手里都有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保姆一样跟在她身后,簇拥着她进了一辆低调优雅的车子。
雪宅。
古朴拙重的木质雪白雕梁上盘着气势凛凛的朱雀,鲜红木门华丽精致,刻着繁复晦涩的花纹,雪玉门环反扣,透出一股遥远的岁月气息。
身穿白色休闲服的女孩始一进门便受到各方的注目与礼遇,所有路过的菲佣或是保镖均低头问好,礼敬之至。她似是习惯了这样,只随手一挥,让人把行李放回她的房间,便径直朝主宅里面去了。
深黑的花雕铁门后是巨大的三层圆形喷泉,雪白的欧式复古建筑,四周环绕着奇花异卉,仆人有序地行走忙碌着。五层高的主院,圆形的顶穹,像是巨大的礼堂一般。
身穿白衣的女孩一路进了大门,又走进长长的回廊,转过廊柱,停在宽敞的会客室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威严的声音响起。
女孩微微一笑,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随后踩着轻快的步子一路小跑进去,扑进坐在米色沙发上那人的怀里:“爸爸!”
那人一脸威严,眼里却含着淡淡的笑意及慈爱,他抬手轻轻抚摸女孩的头发,无奈道:“朝阳,你都十八了。”
雪朝阳抬眼一笑,搂住中年男人的脖子,耍赖道:“多大都是爸爸的女儿啊。”
“朝阳,”温婉柔和的声音自一侧轻轻响起,半含嗔怪:“快过来,爸爸是家主,让外人看见了不好。”
雪朝阳只好起身,规矩地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靠在身边的女人肩上,低声道:“妈妈不要吃醋哦,朝阳也很想你呢。”
雪安晟见她这般,笑着摇头,与雪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及担忧。
“朝阳,”雪夫人轻轻扶着雪朝阳起来,微微一笑:“你在E国留学这几年感觉怎么样?”
雪朝阳的眼里满是光彩,灵动的眸子转了转,便开始喋喋不休:“E国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呢,我跟导师学到了很多,钢琴也过十级了,还有呢,我们学院有个学长,长得好看极了,好多女孩都喜欢……”
“说起来,朝阳也十八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啊。”雪夫人打断她的话,顺势将话题引开:“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呢?”
雪朝阳面上一红,眼神躲躲闪闪,眼角瞥见站在一旁的英俊男人,忽然叫道:“啊,三叔!好久不见了,朝阳好想你呢!”
雪安妟低眉颔首,只朝她微微一笑。
雪朝阳扁下嘴,皱着鼻子别开视线。
雪安晟沉吟片刻,十指交握,右手轻轻转动左手食指的雪玉指环,眸光看向雪朝阳,淡声道:“雪族祖传有个规矩,家主一定要有纯正的血统,自然子女也不例外。雪族世代与其他古老世族联姻,是历任家主与墨家定下的誓约,到今年刚好是履行约定的时候。”
雪朝阳一怔。
“也就是说,”雪安晟顿了顿,似是想叹气,然而最终只是微微一笑:“朝阳,你要嫁给墨家的家主。就在一个月后。”
“可是……”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上扬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才十八,C国的法律不是要二十岁……”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口。
在E国生活了三年,她改变了很多习惯,包括从小养成的世家名媛礼仪等,但这些都无法改变雪家势大权重的事实。C国的各种世家家族名声极大,虽未刻意张扬,甚至算得上是行事低调,然而这在众人眼里只会显得更加神秘,更加引人注意。
世家之间虽然明争暗斗十分激烈,但很多时候合作都多过竞争,所以联姻也是常有的事。何况雪家与墨家世代联姻,牵连颇广,连现任的雪夫人都是墨家嫁过来的。加之雪朝阳这一代,是前任家主许诺要联姻的,墨家到这一代已经有许多适龄男子,但是其中一个自这数十人中脱颖而出,一举成为墨家现任家主。其实力可见一斑,现在正是各大世家拉拢的对象,若不是顾忌着雪家和墨家的誓约,只怕早就争相自荐了。
就以上种种而言,C国法律之于这些世家,根本形同虚设。
雪朝阳蓦然回头,看见母亲的脸上也是浅浅的笑意,半含期许和欣慰,刺得她的心狠狠瑟缩了一下。
“……我有些累了,爸妈,我回去休息了啊。”她低低道,随即起身,疾速出了大厅。
雪安晟与雪夫人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暗沉了几分神色。雪安晟抬眼,淡淡地看向站在一侧的雪安妟。
雪安妟点头,疾步走了出去。
…………
雪白明亮的房间,淡雅清新的壁纸延伸到阳台,一架优雅精致的钢琴在阳光下发出柔和的光,黑白琴键,十指修长。
雪朝阳静静坐在琴凳上,半垂着眼,手指放在琴键上,却未发出声音。她的侧脸柔和极了,和着阳光的温暖,几乎要融化开来。
雪安妟轻轻叹了一声,关上房门,走到钢琴前方,低声道:“大小姐……”
雪朝阳倏然站起身来,眼里一瞬积满了水光,她轻轻抽噎了片刻,吸气道:“三叔……”
“大小姐别哭了,”他不由放轻了声音,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你都这么大了,也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在E国这么久,同学们都快结婚了。你知道,这是很正常的事,何况墨家家主十分优秀,笑还来不及,怎么哭了。”
雪朝阳扁了扁嘴,阳光一样的女孩顿时泪光满面,她伸出手,眼里有着害怕和期待:“三叔……抱抱。”
雪安妟微微皱眉:“大小姐。”
雪朝阳颤了颤,咬住嘴唇努力不发出哭声来,仍是固执道:“抱抱。”
雪安妟无奈,只好站起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拥她入怀。他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慈爱和包容:“朝阳,别哭了,明天就会有婚纱和礼服送来,你好好试一试。”
雪朝阳狠狠抽泣了一声,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闷声哭道:“可是朝阳不喜欢那个墨家家主,朝阳喜欢……”
“朝阳是雪家最尊贵的大小姐,自然也要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家主。”雪安妟的声音淡极了,疏离得近乎淡漠:“这是规矩,不可逾越。”
似是听懂了他的话,雪朝阳精致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等到雪安妟松开她,她方才回神,紧紧捏住了他的衣角。
“三叔……”
“我什么都不知道,”雪安妟冷静地与她对视:“大小姐。”
雪朝阳如遭雷击,恍恍惚惚,连雪安妟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从小就喜欢黏着这个大她十八岁、没有血缘的三叔,只觉得他是最英俊的男子,每一个微笑都让人沉醉。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他褪去了青年时的青涩,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她的目光也愈加热切。在E国留学的时候,一直是他在为她打点一切,每到了假期,他都会抽出几天时间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度过。那段日子几乎让她觉得在做梦。
从来没有那么接近过他,他的微笑,他的皱眉,他的举手投足,在瞬间变得生动鲜活了起来。那一刻,她觉得他的眼里是全是她一个人的影子。
然而也只是那一刻。
更多时候,他都是规矩守礼的雪家管家,家主的义弟。
她一直以为她会把这份隐忍晦涩的感情深埋心底,默默看着他结婚生子,默默祝福,直至把这无望的感情带进坟墓。
而现在,他来劝她嫁给别人。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她一直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察觉,但是他每次打断的时机都那么恰当,这不像是巧合。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像是看透一切,又像是嘲讽。
她的心忽然变得冰冷。
他早就知道的对吧。
大概……他不会再理自己吧。
阳光散落,光芒将伏在琴上哭泣的女孩轻轻笼住,似是温柔的拥抱,却只换来钢琴杂乱的音调和细细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