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有时也到严昭住的窑洞坐坐。严昭是被家人宠坏的小姐,哪会于什么家务。S一来,就像风卷残云,眨眼工夫就把窑洞归拢打理得窗明桌净,有条有理。严昭的衣服或被子破了,S叹口气说。你这个小鬼头,什么都不会,将来怎么过日子啊,说着拿起针线,一会儿就给缝补得妥妥贴贴。
严昭惊讶地瞪大眼睛说,没想到你这位大革命家,还会干这么多的家务活儿。
逢到周末,延安常举办舞会。只要严昭到场,S就总是邀请她共舞。渐渐一些风言风语传开了,说S肯定喜欢上严昭了,要不怎么总找她跳舞。严昭听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有时她就主动邀别的男舞伴。这时候,S便不下场,或是静静坐在那儿休息,或是到外面乘凉,再不就坐到乐队那儿弹琴。这些,严昭都注意到了,她又惶然又莫名地有些感动。
一次,苏联记者普金科来延安访问,会说一口流利英语的严昭被派去做翻译。普金科是一个英俊的金发男士,举止颇有绅士风度,相处中对严昭彬彬有礼,关怀倍至。他走后的当天晚上,S急急地来见严昭,情不自禁地劈头就说,这几天我一直没睡好觉。
为什么?严昭好奇地问。
我怕你被普金科那小子拐走呗!
说这话时。S那双眼睛闪耀出火焰般的爱意。严昭脸上不由得涌起一片潮红,心怦怦跳个不停,她第一次感觉到,S爱上她了。
可是,严昭惶惑地想,S是有妻室的人啊。
S的夫人个子不高,勤劳贤淑,沉默寡言,是优秀的中国传统式妇女。S早年投身秘密革命活动,妻子从不过问,只要是丈夫要她做的,赴汤蹈火从无二话。有时丈夫一走,长时间音讯皆无,她便在家独自拉扯孩子,靠给有钱人家洗衣服干零活儿维持生计。后来丈夫带上她四处转移奔波,她便忠心耿耿地跟随S,在革命浪潮和白色恐怖中流离,同甘共苦,相濡以沫。S被捕入狱,她曾按照地下党的指示,四出奔走呼号,终于把丈夫营救出狱。她把自已的一生都交给了丈夫,交给了革命。
面对这样的现实,从来没有过爱的经历的严昭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是不是爱了?但那种近乎对父亲或兄长的亲情,那种对杰出人物的崇敬,还有与S在一起时心头那莫名的甜甜的感觉,这一切混合在她心里,教她惶然而不知所措了。
那是一个清明的月夜,两人并肩坐在山坡上聊天,肩头的微微碰触,教严昭有些紧张。S说,你冷吗?他脱下自己的上衣给严昭披上,就在这一瞬间,一切不知是怎么发生的,严昭感觉自己突然被S拥在怀里了。S激情地吻着她,听着他那洪潮般热烈而汹涌的喃语,严昭几乎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完全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爱的种子常常是由命运的风播种的,人有时根本无法控制它生长的地方。
S喃喃说,他16岁就献身革命,20年来奔波于海内外,披肝沥胆,舍生忘死,数次入狱,在敌人的严刑拷打面前,他没说过一句软话,他的全部精力都献给了革命。妻子出身贫苦,婚姻虽然是双方家庭包办的,但共同生活了许多年,不能说没有感情。对贤淑的任劳任怨的妻子,他一直很敬重。但真是神差鬼使,第一次见到严昭,他的心突然激跳了燃烧了不可遏止地沸腾了。他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真正发自内心的爱。他知道自己在延安有一定影响,知道这种恋情一旦公开将会产生什么后果。白天和夜晚,他曾无数次要求自己冷却下来,退回去,别因此影响工作影响革命。但是,他痛苦地发现,自己做不到,他太爱她了!
说这话时,S眼里涌满了泪水。严昭不知道、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也跟着流了许多泪。
以后,两人频繁见面,每次S都如火如荼地向她倾诉自己深切的爱。他还写了许多信来,其中有诗有画,满纸是缠绵的思念和沸腾的激情。他说他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淹没了,仿佛是生命的重新开始,连抽了许多年的烟都下决心戒了。要知道,在敌人监狱里,因为舍不得,一支烟他要抽3天啊。
严昭被这突如其来的爱情弄得呆头呆脑,晕头转向,心里满溢着对S的复杂的亲近感却又充满苦涩的自责。但是,这毕竟是她的初恋,是青春和生命力的第一次激荡和燃烧,她像平原上的风车,被这强劲而灼热的风吹着,不知不觉跟着飞旋了。
S陷在火山爆发似的强烈情感中,更不能自拔。他正式向组织提出离婚,并且不顾一切地、决绝地把严昭找到他的住处,当夜,他们住到了一起。
这是流火与流泪的一夜。
延安不全是钢与火,也有多情的心、温柔的爱,还有伤感与脆弱。无论怎样,严昭觉得S爱得很真诚,而真诚是最能打动人的。她便被这真诚打动和感染了。时隔半个多世纪,严昭坦诚地说,最初她是被S突如其来的情感漩涡裹挟进去的,还说不清是不是爱情。直到两人下决心生活在一起,她才发现这是爱情,她真的爱上S了。而S对她,除了爱,还带着深深的痛楚和歉疚之情,因此就格外温柔地呵护和关照她,教严昭的心时时浴在有如暖春的阳光里。而且严昭发现,S是那样的多才多艺,他博览群书,知识广博,琴棋书画,都能大谈一通。他的谈吐幽默而文雅,他的思想深邃而敏锐。
严昭全身心地投入汹涌的爱河。
在延安,爱恋是自由的,婚姻是严肃的。此事当然不可避免地引发纷纷的议论,受到舆论的谴责,并掀起轩然大波。
命运常常只服从逻辑而极少理会情感。S夫人面对丈夫情感的突然变异,心理受到极大的打击和伤害。含辛茹苦、已苦熬过半生风险与动荡的她,坚决不同意离婚,并声称S一旦与她离婚,她就要走极端,事态僵持不下。
许多人士深感不安了。
延安地方不大,仁人志士们又集中,上下左右都熟悉。许多热心的领导人出面了。李富春素有长者之风,他多次找严昭说,这件事的后果很难预料,还是把它想得严重一点好。你这么年轻漂亮,未来的道路还很长,何必卷进这种搞不清的是非里,闹得你不轻松,人家也痛苦。最要紧的是,别因为这个给党带来不应有的损失。
贺龙从前线回来,也劝严昭,大敌当前,还有什么个人的事情扯不开,你还年轻,拿出点勇气来,把事情结束掉。
严昭低着头,眼泪串珠儿似地往下落。
何去何从,严昭陷入痛苦的抉择。周末放假回到母亲住的窑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两眼发直,思想僵滞,常常呆坐在窑洞外面的小木凳上,遥望高原远山,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母亲过瑛听说此事,整日愁眉不展,见女儿愁成这个样子,生怕严昭想不开走了绝路。母亲含泪劝解女儿说,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妈养了你这么大,你就狠心走到妈前头,扔下妈这白发老人不管吗?还是多听听富春伯伯和贺龙叔叔的话吧。
度过许多被泪水打湿的不眠之夜,严昭的心在痛楚中渐渐冷静下来。思来想去,她终于做出极为困难的决断。“生命诚可贵,爱情价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当初我跟着母亲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延安,不就是为了抗战么。面对这神圣的使命,个人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从走上延安之路那天起,我就立志要为救国救民奋斗一生,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在爱情上做出牺牲呢!何况她作为女人,不能不对因此而陷于痛苦的S夫人抱有同情和深深的歉疚之意。是的,我和S的爱是真诚的,但这种爱却伤害了她一向十分敬重的老大姐。为此S心里不安,觉得对不住妻子,而严昭和s夫人也陷于无法解脱的痛苦。那么,把痛苦留给自己,去上前线罢。死在战场上,是光荣也是一种解脱!
严昭擦干眼泪,找到组织上说,我听党的,让我上前线吧!
李富春、贺龙欣慰地笑了,贺老总说,你这个小鬼还是很坚强,很明白事理的,想上前线就跟我走吧。
已经怀孕的严昭含泪走进医院,做了刮宫手术。限于那时条件的恶劣,手术做得不好,严昭因此丧失了生育的能力——她为这段爱情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那是一个清冷的早晨,严昭和S吃罢早饭,她强忍悲情,像平常一样假装是去吴玉章处上班,其实是与S不辞而别。
就从这一刻开始,她从一个缠绵于爱情的女孩,成熟为坚毅的战士。临到中午,S才听说严昭已经离开延安。他痛苦至极,肝胆欲碎,纵身上马去追,狂奔了几十里,过了好几家兵站也没见严昭的踪影,只好心灰意冷怏怏而归。而此刻的严昭眼含热泪,魂断驿站,迎着大西北凛冽的风愈走愈远。她的心在喃喃自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是真诚的爱,哪怕只有一瞬,也胜似人间无数,足够了。
她默默想,现在我要用自己的生命证明,我是一个战士!为了民族的圣战,严昭告别了爱情,向着鲜血横流的战场出发了。这场倾城之恋,就这样悲壮地结束了。
类似这种婚外情的故事,延安还有一些。
一位来自北平的女大学生,在“抢救运动”中被关押起来。放出不久,她接到丈夫的信,说他已经同另外一个女性相爱,希望妻子能同他尽快离婚。那时她正在当演员,演一部苏联话剧,她扮演的女护士有一句台词,说“我的爱人是多么英俊呵,他的眼睛像海水一样碧蓝碧蓝,他的眉毛像飞鸟的翅膀一样高高扬起!”
说这句台词时。她本来是该微笑的。可接到丈夫来信的那天,她在台上一张口,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甘露,原名蒋德良。是一个多才多艺,性情率真的女性,因在延安主演京剧《花木兰》而名声远扬。她是拿了大诗人萧三的介绍信才进入延安的。这以后,她敬佩和倾慕萧三的才华,萧三喜爱她的清纯与活泼,两人年龄虽然相差二十多岁,还是双双坠入炽烈的爱河。然而就在这时,萧三的苏联妻子叶华携子来到延安与丈夫团聚,甘露强忍悲情,理智地退出了与萧三的感情纠葛,自愿到绥德地区开展养蚕事业。一年后,萧三与叶华感情破裂,宣布离婚,叶华返回苏联。萧三想起令他深深挚爱的甘露。又向她伸出爱的绿枝。1944年,经中央批准,萧三与甘露喜结良缘,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都参加了婚礼。毛泽东举杯祝酒时高兴地说,子璋(萧三的号)啊,祝你与我们的养蚕姑娘白头偕老!
1949年7月一个暴雨之夜,作为中国和平代表团成员、去苏联开会的萧三突然归来,并把苏联妻子叶华和两个孩子都带了回来,这让甘露目瞪口呆。当夜,萧三抱着甘露痛哭不止,说自己在苏联已与叶华同居,他离不开叶华,也舍不得甘露,请求甘露原谅他。甘露惊呆了。萧三去苏联之前,周恩来、李立三都叮嘱过他,在与叶华的关系上不要发生意外,既自找痛苦,对党的影响也不好,萧三信誓旦旦地表了态。然而,他还是背弃了自己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