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群被隔离起来。林彪很快从前线赶回,他阴着那张瘦削的脸找到康生,把马鞭子朝桌上一摔,说,这个样子不行吧?老子在前线打仗,有人在后面想搞掉我老婆。康生连连道歉,说手下的人“不懂政策”,“做得过分了”。接着一声令下,把叶群放了出来,她的问题不再调查,也没人再敢审查,并给她做了“历史清白”的结论,反过来又让她审查别人。但是,一颗充满敌意的种子深深埋进叶群心里,23年后的“文革”中,这颗仇恨的种子发了芽,林彪、叶群的黑手首先伸向了贺龙和薛明。
9
“抢救运动”所制造的大量冤假错案,是因一个烈士子弟也站起来坦白自己是“特务”而被彻底制止的。他家本来是众所周知的地下党据点,被认为是“最牢固的红色堡垒”,他怎么也成了“特务”?李克农等人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立即把他找来谈话。他痛哭流涕地说,组织上号召“坦白光荣”、“坦白有功”,又给戴大红花,又给吃鸡蛋挂面(这在当时是极为珍贵的食品),我当然愿意“坦白”自己是“特务”,我知道还有不少同志的“坦白”也是假的。中央十分震惊,立即重新进行审查,发现大量的“坦白材料”都是胡编乱造的。
问题雪片般反映到毛泽东那里。
李晋昭(原陕西省妇联主席)出生在广东,父亲李竹村年轻时也是一个热血青年,十几岁离家进了保定军官学校,参加过辛亥革命和北伐战争,抗战期间任国民党城塞局长,抗战胜利后退休。1938年夏,李晋昭在报上看到一则《抗日军政大学招生简章》,便瞒着父亲告别母亲投奔了延安。李晋昭回忆说,抢救运动中,她也受到残酷的打击,理由是:你父亲既然是国民党的将官,你就一定是国民党派到延安的特务,不然你是将门之女、千金小姐,跑到边区来吃这么大的苦,图个啥?
大概在1944年春夏之交,有一天提前开了晚饭,然后那些挨整的“特务”们全体整队出发到边区政府大礼堂开会。李晋昭一进礼堂,但见座无虚席,一些自抢救运动以来没见过面的熟人也来了,猛一见有恍若隔世之感。大家坐好之后,忽见前面人头攒动,继而热烈鼓掌,李晋昭踮起脚尖往前看,原来是毛主席来了。毛主席上了台,和大家招招手,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声,同志们!
这是久违了多久的称呼啊!李晋昭早已含在眼眶里的热泪像断线珠子往下滚动,所有被整的同志们也都哭成一片,控制不住的抽泣声此伏彼起。毛主席在肯定了整风运动成绩之后说,老子打儿子,有时候要打错的。整风还是对的,但后来的“抢救失足者”运动就搞错了,扩大化了,错整了一些好同志。现在已经给你们平反或正在平反,恢复同志们的名誉。这个错误谁人负责?我负责。整个延安犯了许多错误,谁人负责?我负责,因为发号施令的是我,我现在代表党中央,给整错了的同志赔礼道歉。
说到这里,51岁的毛泽东脱了帽,向听众深深鞠了一躬。全场掌声雷动。
毛泽东又举手向大家敬礼,说我给你们敬了礼,你们不还礼,我的手就不能拿下来了。毛主席的话音未落,顿时全场的哭声、笑声、喊声响成一片,干部战士纷纷举手还礼,并大喊主席,你把手拿下来吧!接下来,“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震天动地。
毛泽东接着说,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所以应当轻装上阵,把过去被整的这段事情忘掉吧。过黄河的时候,把它丢到黄河里去。经过“抢救运动”,你们今后就不会轻易地、盲目地整人了。
惜乎事情并非如此。被毛泽东称为“矛盾的统一”的葛瑜,时在中央妇委工作,抢救运动中也受到严厉的审查与整治,甚至想过自寻短见。到了甄别时,时任中央办公厅主任、中央妇委书记的李富春亲自找葛瑜谈话,向她陪礼道歉,并说,对你搞错了,不要怪党,不要对党有怨气,否则今后斗争中遇到困难,艰险,就可能经不起考验,背叛党。要怪就怪我,犯了主观主义,把你搞错了。
葛瑜这时正憋着一肚子气,她顶撞李富春说,你说得倒轻巧,我十六七岁瞒着父母,历经千辛万苦,从广东跑了几千里路到延安参加革命,一心一意把党当严父慈母,你不主观时,我是一个好党员好干部,当你来了主观主义,我就成了特务,在你面前上了五花大绑,遭受无端的毒打。哪天你再来了主观主义,我怎么办?
葛瑜这一句悲愤的质问,恰恰成了历史的验证。
后来的事实证明,对于“抢救运动”这一血的教训及其产生的深层根源,我党并没有认真汲取和深究,以致建国后又搞了那么多次几乎是不间歇的政治运动,直至“文革”那场长达10年的动乱,几乎把年轻的共和国推到崩溃的边缘。但在当时的延安,毛泽东的威望如煌煌巨日,普照边区大地,《东方红》这首陕北民歌已在延安广泛传唱。他的一句道歉话,感动得在场的人热泪盈眶,唏嘘流涕,一切冤气怨气烟消云散。
大家兴高采烈,延安又成了朗朗乾坤、巍巍群山!
整得那样苦那样惨,我们没听说女大同学中有赌气不干、离开延安的。也有个别的真特务被审查出来,一个模样俊秀的女特务竟已嫁给一位高级干部,成了地道的睡在我党身边的“定时炸弹”。把她清除出党并“礼送”出延安后,据说国民党方面还在重庆给她设宴洗尘压惊,以示关怀。
还有一位女特务悄悄离开了延安,是被迫走的。她原是国民党官员的姨太太,受军统派遣,伪装成进步青年打入边区。这个女特务进了延安女子大学,没搞什么特别活动,只是常与外面通信,说些延安的一般情况。时间长了,目睹延安上下众志成城的爱国热忱,耳闻如浪如潮的救亡歌声,置身团结奋斗、互助互爱的女大集体,她竟受到深深的感染,后悔自己走错了路。她跟大家睡一铺炕,点一灯油,吃一锅饭,蹦高儿唱歌,拼命劳动,决心不再理睬国民党。
但她不敢交待自己的真实身分。审查出来以后,中共党组织要求她离开边区。她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把她留下,但未获批准,她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去。这件事当时是秘密处理的,女大同学都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她是怕苦怕累,自己跑的呢。
爱情风景线:延安的温柔与风流
1、“英雄难过美人关”
战争可以制造死亡,却无法毁绝爱情。
犹如春天里开遍延安山野的花朵,无论经历了多么严酷的冬天,爱情总要吐露自己的芬芳,青春总要招展自己的美丽。当时在延安的革命队伍中,男女比例为18:1。女性如此之少,女大的同学们自然成了男性目光的聚焦点。
环境无论怎样困顿,女孩爱美的天性是不能改变的,尤其那些大城市来的有文化有知识的女孩,尽管处于战争年代,小布尔乔亚的情调依然很丰富和细腻。她们扛着行包历尽艰辛投奔延安,在穿过从西安到延安的八百里秦川时,走不动了就一路不断“轻装”,扔行李扔东西。路上,她们经常会看到黄河上漂着许多的洗脸盒什么的,都是扔的。到了延安,有的姑娘只剩了一套遮体的衣服。既便如此,她们还是想美。
生活安定下来,姑娘们首先就想到镜子。女大同学中,只有孟于保存了一面不大的镜子。早晨起来,大家一窝蜂地来照,孟于笑着要大家排队。每个女孩到了镜子前左顾右盼,都恋恋不舍地不肯走。那天早晨,大家为照镜子挤成一团。孟于说咱们还是“共产”吧,她抓起镜子跑到窑洞外面一摔,摔成七八块,一人一块,早晨就不再拥挤了。没鞋穿,夏天大家都穿草鞋,女孩儿们便用毛线在鞋前缀上一个红绒球,走起路来颤颤,像一朵摇曳的花。衣服裤子男女都一样,鞋尖那朵红绒球是她们唯一灿烂的地方。
城里来的女学生与陕西土著女孩和长征过来的女兵不一样。城里女孩儿会美,她们有留长发的,有梳辫子的,戴军帽时,要把军帽扣在后脑勺上,有时正戴,有时稍稍歪戴,正戴显得端庄秀丽,歪戴显得俊俏潇洒,帽檐儿还高高扬起,露出一弯刘海儿和俏丽的脸蛋。红底白字的女大校徽布条分缀在两个领尖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陕干班和特别班的女学员大都是农民女娃出身,不大会打扮自己,她们像男人一样,只会把帽子死死扣在眉头上。城里姑娘的军装改得十分合体,腰间再扎上皮带,就会显出年轻女性特有的曲线美,而那些老兵的军装则总是肥肥大大。老兵们还挺奇怪,咦,那些城里娃穿戴和咱一样,咋比咱们中看呢?
大家都没有衬衣可穿。不知谁灵机一动,在列宁服或灰军装的领子上缝一条白布,一可以保护领子,二显着白净,远远望去像穿了一件翻出衣领的白衬衣。同学们争着效仿,很快风靡整个延安。建国后,衣领上缝一条针织白衬布的风尚仍在干部队伍中延续了许多年。
女大对面就是青干校和中央党校。每逢中午、傍晚或放假的日子,女大沿河两岸就分外地热闹起来。女大同学到延河边洗洗涮涮,肥大的裤子挽了裤角,皮带把纤腰扎得很细,丰满的胸高挺着,一个个袅袅婷婷,顺山坡走下来。这时青干校和中央党校的雄性们便坐不住了,都出来假装洗衣服或装模作样看书,在河对岸观“风景”。
姑娘们坐在河边,瞧着对岸男同胞们的傻样儿,相互挤挤眼睛,吃吃直笑,说:瞧,咱们的“尾巴”又来了!时间长了,女大同学便给那些常来河边看美人的男士起了个雅号叫“河防司令”,其中许多人后来成为共和国的首脑人物和开国元勋,这里我们就不好提名了,毕竟有点儿不好意思。
临到周末,一吃过晚饭,连通延河两岸的浮桥便人来人往,一对对恋人在河边漫步细语,一双双年轻夫妇相依相伴,到男方的住处去过星期六。到了汛期。河水猛涨,浮桥移到岸上去了,情人们只好站在两岸遥遥相望,这会儿岸上的人比往常更多了,双方可望而不可及,只有干着急。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用目光的凝视和频频招手来表达和传递心中的情感。男女18:1的比率,使女性可以有广泛的挑选意中人的范围;男性们可就显得局促了。他们有的刚接上线,有的正准备接线,因此发大水的时候,女性们急,但急得比较含蓄,男性们则急得团团转,不住地在岸边徘徊,不到天黑硬是不走,第二天又站在原地眺望。
女大同学的爱情生活斑斓多姿。自由恋爱的,历尽坎坷的,组织分配的,“第三者插足”的,爱上“老外”的,真个是各有各的戏,一人一部酸甜苦辣俱全的浪漫史。当然,延安不是世外桃源,延安人也不是神。革命者、包括革命领袖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在历史舞台上威风凛凛,所向披靡,光芒四射。但其中有些仁人志士,也难免出些“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故事。
最坚强的战士也需要爱情的慰籍。战时与和平时期有很大的不同。抗战与革命的历史重任,时时要求她们做出巨大的牺牲。她们和他们,许多人后来成了领导人物或名流,但其爱情生活和隐秘的内心历程,却鲜为人知。本篇写下这些故事的目的,不在于披露什么名人轶事,而是希冀我们和我们以后的年轻人,能够从中洞悉那一代悲壮的魂魄、鲜活的情感和嶙峋的风骨。
每天,黎侠一身蓝灰色军装,扎着腰带,打着绑腿,精神抖擞地在自己的窑洞出出进进。她既是女大学员,同时又在社会部搞情报工作,负有特殊的使命。这种工作性质令黎侠多少显得有点儿孤傲,加上那温柔的秀眉丽目,不知吸引了多少男性的目光。几乎每天早晨起来,她都能在窑洞的窗口发现几封求爱信。她看也不看,顺手撕掉,雪片似地撒开去。后来大家才知道,那时黎侠早有了心上人李范五,怪不得那么“目中无人”呢。
北方姑娘郭霁云,高高的个子,身姿挺拔,举止干练,在延安是“回头率”很高的女性。多少男性以各种方式向她求爱,都像拳头打在墙上没有反应,由此她有了一个出名的雅号——“马其诺防线”(二战期间法国建立的防阻德国法西斯进攻的防线,号称坚不可摧)。刘少奇离婚后,热心的黎侠还在刘少奇和郭霁云之间做过牵线人,倒是郭霁云不同意。那时,延安女性满腔革命激情,一脑门子妇女解放、追求独立自主的思想,都觉得到了延安,终于争得了独立的人格和价值,不想再做大领导大干部的家属。有的大干部追人家追得急了,姑娘便不得不回敬一句:“你这个老革命呀,可敬不可爱!”当时,延安的报纸登过一副有名的漫画,题目叫《新娜拉出走》,讽刺有的女性为争取独立自由。从家里逃出来,到了延安又沦为大干部的附庸。郭霁云后来同多才多艺的陈振球结了婚,两人一起到了东北,不过婚后生活并不幸福,郭霁云饱尝了诸多意想不到的艰辛。
钟路(原林业部林机局副局长)是南国花城的女儿,有着圆圆的额头和微微深陷的大眼睛。她出身大地主家庭,祖父钟作新是一位可敬的革命志士,曾参加孙中山的同盟会,1911年奉黄兴之命,南下香港采购和调运军火,结果没能赶上黄花岗起义,否则他老人家就可能成为第73个烈士。在延安,来自江南沿海的姑娘不是很多,钟路到延安后,顿时成了南洋华侨和广东男士“围追堵截”的对象,人称“被围困的女八路”,整日她的窑洞门缝、衣服口袋被痴情男子塞满了纸条。被逼无奈,她只好公开了自己的男友张克力(原为沈阳市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并于1941年早早结婚。
节日期间,一些要好的朋友相聚,有人把业余画家施展(生前为辽宁省政府副秘书长)介绍给章岩认识时,章岩随便瞅了一眼,觉得施展个子不高,平平常常,其尊容照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差了许多,所以开始她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一天,两人坐在边区参议院门口聊天,施展红着脸,拙嘴笨舌指着主席台上方悬挂的巨幅毛泽东和朱德的画像说,那幅朱总司令的像就是我画的。
章岩一下被震住了。她抛家舍业投奔延安,就是因为她打心眼儿里崇拜毛泽东和朱德,决心跟着“朱毛”抗战和革命到底。听说施展是画朱德像的,她的目光立时含了崇拜的意味,觉得施展一下变得那么英俊那么富有天才的光彩。她就这样爱上了施展,两人一辈子过得和和美美,章岩后来常跟施展开玩笑说,你能把我娶到家,是借了朱老总的光。
2、“送你一个吻……”
在陕北,有文化的女性很少,全国各地去的学生出身的女孩自然成了“众矢之的”。眉清目秀的女大同学林清到一个县搞选举工作,当地出身的张县长看上她了,紧追不舍。在一次年三十儿的联欢晚会上,大家都喝了点酒,半是起哄半是强逼,把林清和这位张县长关进一个屋。第二天一出门,林清满面娇羞,张县长则四处作揖道谢。以后两人接连生了几个孩子,日子过得满不错。
也有逼不成的。延安就出过一件轰动一时的因恋爱不成而杀人的案子。一位农民出身的老八路干部与一个有文化的姑娘谈恋爱,后来女的觉得对方文化水平太低,脾气又暴躁,不干了,于是写了一封很温和的绝交信,最后几句话是:“请原谅我的走开!感谢你过去对我的爱,送你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