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周大年突然灵醒到赵敬武的算盘了,是策划让丁方赢钱,把他与租界给慢慢地疏远开,然后把他给排挤到赌坛之外,这样就可以放心地对付他了。这件事如果放到从前,他周大年完全可以策划把丁方给干掉嫁祸给赵敬武,夺回属于自己的地位与尊严,让租界重新依赖于他、重视他,从而继续保护他的安全。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手上的神经线已经损坏了,已经算不上高手了。
面对这种情况,周大年有苦说不出来。那天,他独自在房里摇着骰子,想着测试自己现在的赌技还有几成,结果摇了几筒都达不到预想的效果。最后,他气得把骰筒摔在地上,撒了满地的骰子,整个人就像抽去衣架的湿衣裳,堆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脸,压抑着心中嘹亮的哭声,肩膀耸动得厉害。
周大年冷静下来之后,他感到必须要紧紧地握住丁方,要跟他拧成一股绳,让他与丁方变得不可分割,只有这样,租界碍于丁方的面才不会抛弃他,至少不会把他赶出租界。
第二天,周大年想请丁方来家里吃饭,打电话过去,水萍说丁方被莫德接过去谈论下面的赌事了。周大年放下电话,感到委屈,感到难过。他没想到,丁方刚赢了一局,他们租界商量事情就不叫他了。他正在家里生闷气,听到门口有喇叭响,他跑出院门,发现是莫德的那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丁方从车里出来,说:“周兄啊,莫德让咱们过去商量事情。”
周大年点头说:“好的好的,我去换件衣裳。”
在去往使馆的路上,丁方愤愤不平地说:“这些洋鬼子真不是东西,给他们输了钱,他们就像狗那样龇牙咧嘴地汪汪叫,给他们赢了钱,他们就把你当爷爷待。周兄,说实话,丁方要不是看您的面,才不给他们做事呢。小弟的命都是您救的,小弟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您的这边。”
听了这番话,周大年心里热乎乎的,他感到自己也应该说点实话了:“贤弟说得没错,他们洋鬼子认钱不认人,只要你给他赚钱,就是摸他老婆的奶子,他们都能忍受,一旦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贤弟平时心中也要有个数,不能跟他们走得太近,也不能太远,不即不离没什么坏处。平时呢,多留个心眼,在年轻的时候,手气顺的时候要多存些钱,搞份家业,以后不能赌了,也不会降低生活标准。在赌坛上,从古至今都没有常胜将军。所谓的赌术与技术固然重要,但有时候还得靠运气。人食五谷杂粮,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健康、情绪,都会影响赌术的发挥。”
丁方叹口气说:“周兄说得是,谢谢周兄。”
他们来到莫德府上,几个租界的领事都向丁方点头致意,就仿佛周大年不存在似的。丁方突然对大家说:“有件事我得跟大家说明,我为你们赌,可不是为了给你们赚钱,我们并没有亲戚,也没有交情。我之所以帮你们,是为了报答周兄对我的救命之恩,请大家以后要尊重周兄,否则我不会为你们卖命。”
莫德忙说:“大年嘛,老朋友了,这个不用先生您说。”接着搂住周大年的脖子,“大年你说是吧。”
周大年点头说:“丁贤弟说话爽快,大家不要见怪。”
丁方刚才的这番话,让周大年心里热乎乎的,因为他所担心的事情,丁方都体察到了,都为他想到了,这一刻,周大年感到丁方是他人生唯一的知己,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个可以交心的人。周大年能产生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自从懂事以来,就没有把别人当过朋友,他自己也没有打算成为别人的朋友。
从此,周大年与丁方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有时候周大年会买些东西到丁方家里坐会儿,还会给水萍与小凤送些高档的绸布。由于周大年对丁方的态度,同时也影响到三秃子他们对丁方的态度,他们敏感地认识到老板在拍丁方的马屁,他们也知道周大年确实老了,不可能再有提升的空间,而丁方才是未来的赌王,才是他们未来的老板,因为,他们跟着老板是为了赚钱的,不是为了别的。
虽然赵敬武想让丁方赢些钱,得到袁诚印与莫德他们的认可,从而疏远周大年,但他明白仅仅疏远还是不够的。他的本意是让丁方再赢些钱,等袁诚印与领事们吃上甜头,无论他们怎么叫唤,就是不跟他们交手了。这样,莫德与袁诚印肯定会找他来合作,策划丁方与高明的赌战,用来圈钱。只要他们来谈合作,那么他就可以提出条件,必须把周大年赶出租界,从此不能干涉他与周大年之间的恩怨,这样,他就能够放心地落实自己的计划,完成夙愿,带着周大年的头回去跟乡亲们交差,也好对故去的父亲有个交代。
每想起父亲,赵敬武都会难受。父亲在病危之时,家里人要来天津找他,但父亲却说,这件事不能让敬武知道,在他没有把周大年杀掉之前,就是我死也不能通知他。被周大年强暴过的媳妇,还有家人来到病床前,劝他说,敬武虽然没杀掉周大年,但他尽到心了,就让他回来见你最后一面吧!父亲却说,不行,绝对不行,说着瞪着眼睛就去世了……
赵敬武突然想到,还有个人会妨碍他的计划,那就是嫁给督军袁诚印做五姨太的周靓。据说督军袁诚印对她特别宠爱,她说什么,督军袁诚印就听什么。别看周靓虽然恨周大年,但毕竟是她父亲,当父亲面临生存死亡的时候,她不会袖手旁观的,那么督军袁诚印看在周靓的面上还是会保护周大年,那么计划还是不够完美。赵敬武跟独锤商量说:“我们的初步计划已经看到效果了,可问题是,督军袁诚印这么宠爱周大年的女儿周靓,她迟早会成为我们落实计划的障碍。”
“会长说得是。据说,周靓现在信奉佛教,每个月初一与十五都会去南庙理佛,要不我派兄弟们把她给做掉,掐断督军袁诚印与周大年的亲戚关系?”
“不行不行,我们虽然不做好人,但也不做恶人。其实,周靓有周大年这样的父亲已经够不幸了,我们不能对付她。”
“会长,要做成大事,不能这么心软。”
赵敬武想了想说:“记得周靓的同学,也是他的男友刘子轩吗?”
独锤点点头:“是的会长,在督军袁诚印结婚那天,他在大门口闹,是您把他劝走的。第二天,他还来到咱们会所,要求加入咱们的小刀会,您还送给他了一枚小汉刀。”
赵敬武点点头说:“你去学校问问,一定要找到他,如果他还对周靓情有独钟,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他们创造条件,让他们私奔离开天津。这样既成人之美,又能达到咱们的目的,是上上策。”
独锤随后去学校找刘子轩,才知道他已经毕业,但不知道刘子轩现在去哪儿了。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找到刘子轩开饭店的同学,才知道刘子轩为能够接近周靓,毕业后就去参军了,现在已经成为督军袁诚印部队里的一个排长。
独锤说:“麻烦您跟刘子轩取得联系,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同学知道,自己开饭店还得需要小刀会的人保护,如果能跟独锤这样的人物处好,对以后经营饭店是极有好处的,于是就痛快地答应下来。到了傍晚,饭店老板领着刘子轩来到了独锤预订的房间里。刘子轩见到独锤后,说:“看着您有点面熟。”
独锤说:“我们在小刀会会所见过。”
刘子轩点点头:“噢,想起来了,那天我去拜访赵会长,您就在现场。说实在的,真该好好感谢会长,要不是他,我可能小命都没了。今天我请客,您想吃什么尽管说。”
老板说:“今天能轮着你请,我来就行了。”
当老板出去后,独锤问:“子排长,会长让我问您一件事情。”
刘子轩笑道:“我姓刘,以后叫我小刘吧。”
独锤笑道:“对不起啊刘排长,听会长与您的同学都喊子轩,我还以为您姓子呢。事情是这样的,会长让我来问您,现在您还爱着周靓吗?”听到周靓这个名字,刘子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满脸忧郁地说:“说句实话,我之所以去当兵就是为了接近她。可是,我几次给她捎信想见她,她都没有赴约。”
“唉,你们的爱情真的很感人。其实,她不见你并不是不想见你,是怕给你带来麻烦。你想过没有,她是为了你的安危才嫁给袁诚印的,这不只是爱,是大情大义。我相信,她至今仍然深爱着你,所以不见你,是怕袁诚印知道,对你不利。”
“我明白,我也是这么想的。”刘子轩说着眼里蓄满泪水。
“会长的意思是,如果你还爱着她,他会想办法帮助你们离开天津。会长说了,他在香港那边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可以让你们去投奔他们。对于费用,会长说没有任何问题。会长之所以这么做是被你们的爱情感动了。”
“谢谢会长,我相信会长是真诚的。我听很多人都说过,小刀会是穷人的会,是帮着穷人撑腰的。赵会长令人尊重,我相信他,并谢谢他了,我愿意听他的吩咐。对了,还有件事情,其实我也算是小刀会的人,现在我还保留着会长给我的小汉刀呢,只是由于当兵之后怕引起别人的议论,我没有挂在胸前罢了,但我内心之中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刀会的人。”
为了尽快落实自己的计划,达到预期的效果,赵敬武决定把40万大洋全部输给丁方。这让独锤与高明感到有些吃惊,他们纷纷表示:“会长,我们有必要破费这么多钱吗?”赵敬武平静地说:“这些钱是我们赢来的,赢了钱干什么,就是要用来做事的。我们这次输掉后,无论他们怎么叫阵,我们都不要回应,他们肯定会急,会找我们来协商合作,那样就真的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高明说:“其实,不如把这些钱给老家人捎过去,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比干掉周大年要实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