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敲开当年就读的美籍教师的门时,芙兰谛文夫妇热情地接待了他。孙中山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教授不无激动地说: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要回国!
作为兄弟之间,吵打都是家常便饭。芙兰谛文教授呷了一口酽茶,又道,你且暂在学校住下,隔几天,等你哥哥气消了,我去做他的工作。读书一事,也可在此嘛!
不!孙中山语气恳切。接着他又把到香港就读之事和盘托出。
芙兰谛文夫妇发现已经不能把他劝留住时,便慷慨解囊赠他三百美金做回国路费。在一个黄昏,他告别恩师芙兰谛文夫妇,踏上了回国的征途。
11、从学头到医国手
1885年4月的一天。
粤南的大地,山茶花沐浴着春日的骄阳,碧绿一片。油菜花从青翠的叶子下探出头来,张开喜吟吟的笑脸。挂在路旁青草上的露珠,一颗颗像晶莹的珍珠。槟榔山的春天像一幅迷人的画卷。
清晨,太阳跃出了峰巅。唧唧喳喳叫着的山雀掠过山崖。喜鹊落在树枝上……
孙中山从檀香山远涉重洋,回到翠亨村。不到一周时间,由父母包办,迎娶了新娘。轿里的小脚新娘名叫卢慕贞,年满十八岁,是檀香山侨商卢耀显的爱女,家住今天的珠海市金鼎区外沙村。
中午时分,花轿落地于孙家大院。
在父母的催促命令下,孙中山与卢小姐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孙中山在村里住了三个月,重回香港中央书院复学。分别是在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新娘把他送到流水潺潺的桥头,珠泪涌出。此时,她哪里理解丈夫心中为救国而求学的追求?
孙中山回到自由港,重修学业,一切又恢复了自由。他与胞兄那场不愉快之事,犹如一场噩梦顺时流去。在自由的新鲜感受中,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业上和拯救祖国的追求上。1886年夏季,他以优等生的成绩毕业于香港中央书院,然后转入广州博济医院附属的南华医校攻读医学专科。他之所以北移,选址广州,为的是便于联系会党,倾覆清廷,组织力量和了解清政府的政治、军事情况;他之所以选学医学,按他自己的话说:以学堂为鼓吹之地,借医术为入世之媒。
在南华医校,孙中山只读了一年又转入香港西医书院,开始了为期五年的高等医学教育的正规学习。
血气方刚的孙中山进入大学校门,更使他充满自信。他在课堂上注意听讲,做到当堂课当场消化,课后作业几乎没有负担。因此,专业学习对他来说,几乎是一门游戏,游刃有余。他腾出更多的时间、更大的精力,投入社会活动,多方开展外交,为将来走上社会,实现自己的追求做好一切准备。
他走到哪里,就把活跃的空气带到哪里。大家称他通天晓,实际是对他知识渊博的赞赏。同学们都称他学头,在学校里遇上不愉快的事都找他商量。实际上,他也以学头之名为同学们出气。他在南华医校学习时曾发生这样一件事:
南华医校是一所男女混合的学校。在当时的中国,男女合班上课,实属绝无仅有的新鲜事。屈服于社会的流言飞语,校方把男女学生分开,坐于教室的两边,中间设幔帐隔开。教师上课,仿佛面对两个教室,形成了一室两制的奇观。
学生实习,按规定,中国男生只准进入男病房。妇科的实习,只许外国学生和中国女生参加,而在校学习的中国女生又寥寥无几,因此中国的学生都愤愤不平。
孙中山径直找到校长嘉约翰,向他提出意见:同是学生,为什么歧视我们中国人,不许中国男生进妇科实习?
身为美国人的嘉约翰解释说:校方此举实乃尊重中国风俗习惯,你们中国人向来男女授受不亲,有礼教之防,我们美国人则无须拘此。
孙中山则问:学生学医不是为了治病救人吗?治病救人还分中国外国吗?中国妇女有病,中国医生能不救吗?男女授受不亲,是中国封建的旧礼教。只为尊重中国的封建旧礼教,就违背治病救人的宗旨,学校这样做是否妥当,请校长先生多加考虑。
嘉约翰见孙中山说得有理,从此便允许中国男生参加妇科实习,随即教室里把男女学生隔开的幔帐也撤除了。
孙中山在校第三年即1889年2月,十九岁的光绪皇帝举行盛大婚礼。西太后为了加强对光绪的监视和控制,不顾皇帝本人的反对,硬将自己的弟弟副都统桂祥之女,比光绪大三岁的叶赫那拉氏配给光绪皇帝做了皇后,即孝定景皇后,也即后来的隆裕皇太后。而光绪钟情的他他拉氏则被封为嫔,五年后又晋封为妃,即珍妃。这桩婚事有着后党与帝党之争的政治色彩。3月,西太后年已五十三岁,秉政逾二十年。但她权欲之心不减,因为迫于祖制,皇帝婚后才不得不宣布归政。然而,她岂肯甘心退休当赋闲之人?所以,仍在暗中作祟弄权。光绪皇帝在处理军国大事上,均要秉承太后意旨去办。
面对着清廷的腐败,孙中山抓紧活动,多方结交朋友。1889年年底的一天,王煜牧师带着一位青年,拿着区凤墀的介绍信到西医书院来见孙中山。看了介绍信后,孙中山很高兴,和他交谈了一会儿,十分倾心,又去公园散步,谈论中国的时局和革命问题,话很投机。那个青年就是陈少白。临分手时,孙中山问陈少白:这次来香港要耽搁多少天?陈说:只有一天,马上就走。中山说:无论如何要想法常来谈谈。此后,陈少白时常到香港找孙中山谈论中国政局问题,并想在香港找个半工半读的学校,孙中山劝他学医。陈说:性情不近,不愿学医。
1890年1月,陈少白又到西医书院来访。孙中山忽然对他说:请你坐坐,教授来了,我要去听讲。散课后,再来同你谈天。隔了一会儿,孙中山匆匆跑来对陈说:康德黎(学校教务长兼教授)博士请你见面。陈说:我与他不认识。孙中山说:有事情才请你去办。陈说:既然不认识,哪里会有什么事呢?不等陈把话讲完,孙中山就拉着他的衣袖往康教务长办公室走。康见了陈说:我们是欢迎你的。
原来,孙中山曾向康德黎提出要求准陈少白入西医书院读书,所以康才向陈说这番话。陈少白听了康德黎的话,无从致答,只说:是,谢谢您。离开康教务长的办公室,陈少白责备孙中山不该强做主张。中山说:好了,你进来念书,大家可以多谈了。陈少白就这样进了西医书院,他比中山低两级。
1891年3月,正当孙中山读到大学四年级时,香港教友少年会创设。这是当地青年基督徒成立的一个讲求伦理道德修养的自发性组织,宗旨在于联络教中子弟,使毋荒其道心,免渐堕于流俗。会内设有培道书室,作为会友公暇茶余谈道论文之地,复延集西友于晚间在此讲授专门之学的场所。孙中山的信仰虽在发生变化,但对基督教并未彻底放弃。他不仅出席了成立大会,而且写了《教友少年会纪事》一文,发表于同年6月上海广学会出版的《中西教会报》上。在这篇文章里,孙中山从宗教伦理道德观出发,抨击了人心不一,世情奸恶,教中某些人趋势利、慕声名,竟致讳道媚人、猥投时尚的恶行,指出青年教徒慎交游、培道德、消邪伪对恪守圣道的重要性。很显然,他仍然推崇基督教,只不过,他更多地是从宗教伦理的感化力量方面而不是从宗教神话方面表现出他的宗教感情而已。
如果说,大学时代的交友给了孙中山以民主主义的思想养料,广泛的课外阅读给了他科学的进化的世界观,那么,香港作为近代城市的市政面貌及管理方式,则给他以思考改革中国社会的启示。1923年孙中山在回答自己革命思想得自于何时何地时说,香港的市政建设给了他深刻印象并导致他进行政治上的反思。他说:
我于三十年前在香港读书,暇时辄闲步市街,见其秩序整齐,建筑宏丽,工作进步不断,脑海中留有甚深之印象。我每年回故里香山二次,两地相较,情形迥异……我恒默念:香山、香港相距仅五十英里,何以如此不同?外人能在七八十年间在一荒岛上成此伟绩,中国以四千年之文明,乃无一地如香港者,其故安在?
1892年7月,当孙中山以优异成绩获得西医书院授予的医科硕士学位并领得在香港开业行医的资格证书、告别母校时,他已经是一个准备投身于现实政治斗争,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医国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