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北上,不放弃和平统一的一线希望
公元1924年11月13日,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广州军港。
孙中山偕同夫人宋庆龄健步登上永丰舰,向送行的党政军要员挥手致意。随着舰长一声令发,汽笛长鸣,永丰舰缓缓离岸,向墨蓝色的海域驶去,任重而道远。目的地--北京。
这次孙氏夫妇的北行,是应北京基督将军冯玉祥之邀,共商和平统一大计。冯玉祥是直系将领,虽能征善战,却受到吴佩孚的排挤。二十天前,他趁直奉大战正酣之时,倒戈回师,发动了北京政变,赶走了由猪仔议员贿选出来的总统曹锟,还捎带着把已经退位的清朝最后一个皇帝溥仪逐出了紫禁城,一举控制了北京。政变成功后的第二天(10月25日),冯即召集政治军事会议,决定电请孙中山北上,共商时局。段祺瑞、张作霖也致电表示欢迎。
孙中山接电沉思良久,庆龄心里也在犯犹豫。
孙中山痛恨军阀混战与割据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和痛苦,不愿放弃一线和平统一的希望。为了扩大国民革命的影响,加速实现和平统一,便毅然决然接受了冯玉祥等人的北上之邀。
既然丈夫已经决定,庆龄还能说什么?她只是提醒孙中山说:长途跋涉,社会动乱,路上要多加注意。
宋庆龄说得不无道理。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一致反对孙中山的国民革命,千方百计将其扼杀在摇篮中。因此,北上之途困难重重,险象环生,有些问题难以预料。
这些我已考虑了。为了民众的利益,革命者应不惜个人的一切。孙中山说到这里,又话题一转,不过,我们还要防备万一。路线可以调整,先到香港,再由香港搭日本邮轮绕上海,后到日本神户,再到天津驱车进北京。另外,多带些卫兵,加强防备力量。
那就这样,希望你再想得周到些。庆龄再次叮咛道。
11月4日,孙中山任命胡汉民留守广州任代元帅,任命谭延恺主持大本营事务和北伐军事。11月10日,发表《北上宣言》,主张速开国民会议和废除外国列强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件。13日,孙中山和夫人宋庆龄及随行人员汪精卫、邵元冲、黄昌谷、陈友仁、朱和中、李烈钧、喻毓西、邓彦华、黄惠龙、马汀、黄雅觉、马超俊和张乃恭等登上永丰舰,在俄国军舰波罗斯基号的护航下前往香港,途中他们最后视察了黄埔军校。
不知是有预感,还是出于尊重,蒋介石和黄埔军校方面以军校最高礼节--阅兵仪式,迎送总理。
刺刀闪亮,军旗猎猎。
孙中山缓缓走到军校检阅台上。迎面可见大幅标语:镇压商团,巩固广东革命策源地!热烈欢送孙中山先生北上主持国事!
学员们排成整齐的队列,精神饱满,手持苏式步枪,朝气蓬勃,意气昂扬,正步通过检阅台,以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孙中山。
汪精卫看着这场面感慨万千地说:镇压商团,黄埔学生军初试锋芒。冯玉祥在北京政变,又邀请先生去主持国事。局面总算日趋好转!
廖仲恺走到孙中山身旁,恳切地说:请先生训示。
孙中山摇一摇头,沉默。
军旗随风飘动……
廖仲恺再一次劝请:先生还是说几句吧!
孙中山右手按着肝部,凝望着这支军容严整、生气勃勃的新型军队,不禁心潮激荡。在他眼前交替地出现了一幅幅图景:火奴鲁鲁的华侨兵操队在操练;头包红巾的惠州起义军蜂拥冲来;臂缠白布的黄花岗之役的敢死队拼杀向前;辛亥革命时期的各路军民汇成汹涌的海洋……叠印的画面又化为阳光下行进的黄埔军。他的声音哽咽,似乎是对自己说:我可以死而瞑目了。
廖仲恺心头一震,面容戚然。
码头上站满了欢送的人群。
军人们一齐向孙中山、宋庆龄敬礼告别。
黄埔军校校歌高唱,响彻珠海: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孙中山在检阅黄埔军校学生时对蒋介石说:余此次赴京,明知其异常危险,将来能否归来尚未一定。然余之北上,是为革命,是为救国救民而奋斗,又何危险之可言耶?余所提倡之主义,冀能早日实行,今观黄埔军校学生,能忍苦耐劳,努力奋斗如此,必能继吾之革命事业,必能继续我之生命,实行我之主义。凡人总有一死,只要死得其所,若二三年前余即不能死;今有学生诸君,可完成吾未竟之成,则可以死矣。孙中山的深沉的目光,凝在革命军战士身上……
战士们望着缓缓离去的舰只,热泪盈眶。
永丰舰当天抵达香港,再由香港换船,经过四天四夜的航行,抵达上海港。孙中山夫妇受到了三万群众的热烈欢迎,盛况空前,令中山感叹不已。他们在莫里爱路寓所住了下来,看望者、拜访者络绎不绝,再加上开会、商讨国事,忙得整天团团转。本来,留停主要是休息一下,缓解途中之劳。庆龄面对这种应接不暇的情况,对中山说:还不如路上休息好。因此,他们在上海只停留了四天,就又起程了。
客轮经过半个月的昼夜航行,于11月24日来到了日本的神户港。
神户,一个美丽的海港城市。孙中山夫妇的蜜月曾在这里度过。他们回到这里,仍倍感亲切。很多老朋友纷纷登门看望。但细心的庆龄已觉察到,来者很多,却不见日本政界朋友。再者,从他们的谈话中,庆龄已隐隐约约地感到中国和日本的民族矛盾已经越来越激化了。如今,孙中山实行的联俄政策,也使日本政界反应强烈。不管怎样,孙中山还是在日本发表了演说,开展政治攻势,抨击日本政府正在走向一条帝国主义的道路。
宋庆龄也在神户高等女子师范学校发表了演说。那是在28日的下午,当孙中山陪同宋庆龄来到学校时,受到该校校长及全校教职员工、学生的热烈欢迎,并由一女生代表国本田须子把一束盛开的菊花献给了宋庆龄。在学校的大礼堂里,近千名女学生把礼堂挤得满满的,座无虚席,还有不少人站着,一直到门外。孙中山和宋庆龄同时走上讲坛,全场顿时欢声雷动。先由孙中山作了简短的致辞。
宋庆龄演讲后,孙中山又为学校题写天下为公四个大字作为留念。该校把孙中山的题字视为珍贵文物,至今仍悬挂在学校的纪念室里,并已列为该县的重要文物之一。旅日华侨还特地将这四个字刻为石碑,竖立在当年孙中山和宋庆龄参观过的移情阁供人参观。1983年,经过修复的移情阁,已作为孙文纪念馆,陈列孙中山的著作、照片和文物,供人参观。
孙中山夫妇在神户停留了七天,于11月30日又起程赴天津。孙中山止不住兴奋的心情,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想着再有一周时间,即可以到达目的地--北京。这时,庆龄轻步走上前来:你的感冒还没好,别让风再吹了。说着,便把一件呢制军大衣给他披在身上。
谢谢夫人,有你在身旁,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忧啊!孙中山哈哈笑着,殊不知病魔已在向他进攻。
12月4日中午,朔风怒号,船到天津大沽港。二万余名前来迎接大元帅的各界群众,已立于码头和主要街巷。孙中山夫妇立在甲板上,同欢迎的群众见面,挥手致意。在这数万群众中,其中也有一名女大学生、后来成为周恩来夫人的邓颖超。她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在欢迎行列中,看到为推翻清朝帝制,为中国独立、自由、民主而奋斗不息的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坚定沉着,虽显得年迈,面带病容,仍然热情地向欢迎的人群挥帽致意;同时看到亭亭玉立在孙先生右侧的宋庆龄。她那样年轻、美貌、端庄,安详而又有明确的革命信念。她以一位青年革命女战士的形象,从那时就深深印入我的脑际,至今仍然清晰如初。
可就在这天晚上,孙中山突发高烧,肝病暴发。连日的旅途劳累和多年的忧愤积劳,终于使他病倒了。
孙中山在北上之前发表的《北上宣言》中,即提出了召开国民会议以解决时局问题的主张,并明确指出此会必须有工农代表参加。但段祺瑞却故技重演,召集了一个只有旧式的将军和政客们参加的善后会议,作为抵制。他还擅自照会各外国公使馆,声明外崇国信,尊重历年来和帝国主义所签订的一切条约。此时已卧病在床的孙中山怒斥道:我在外面要废除那些不平等的条约,你们在北京偏偏地要尊重那些不平等条约,这是什么道理呢?你们要升官发财,怕那些外国人,要尊重他们,为什么还来欢迎我呢?
96、张作霖道:自家人打自家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为什么冯玉祥在电请孙中山北上主持大计之后,又让段祺瑞出来做了临时执政呢?因为在当时的局面,直系在北方的势力虽已垮台,而在长江流域还有部分实力,如江苏的齐燮元、浙江的孙传芳、湖北的萧耀南等。冯玉祥认为山东的郑士琦、山西的阎锡山,所处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在战略上是一个关键性地带。假如能想办法与郑、阎联络好,使为己助,不但能阻止南方直系军队北上,且可使北方的直系残余势力受到腹背夹攻的威胁,可以早日予以肃清。当时,段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是有一定的决定作用的,而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是如此。阎、郑对冯的来电,先后表示好感,郑不仅致电吴佩孚请其自动停战,且宣布鲁省保境安民。这种有利于冯的声势,不能不说主要是受段的影响所致。冯最初为了要达此目的,在北京政变中,采纳了孙岳的建议,决定邀段先出来维持一个过渡局面。同时冯又以为段也曾通过贾德耀与孙中山有密切联系,孙、段之间也有了默契,段已表示欢迎孙中山北来,认为邀段出来之后,段不致再有何异议。冯只想到好的一面,没有想到坏的一面。这种既要迎请孙中山北来,又要借段祺瑞维持过渡局面的用意和想法未免天真。
出乎冯玉祥的预料,北京政变后的局势,从此日趋恶化。段祺瑞把握住这个时机,为所欲为,喧宾夺主,冯反而处于从属地位。张作霖在冯推倒曹、吴后,也立即违反了当初所约定的奉军不入关的协议。奉军不仅陆续进入了山海关,而且以李景林代替王承斌,夺得了直隶省地盘。当冯发动北京政变之先,王本是一个预谋者,而结局却是被奉军赶走。冯对张作霖的所为,自是不满。当时张的野心并不止于此,且欲伸张其势力于安徽、江苏,肆无忌惮地夺取地盘,满足个人的欲望。而对于欢迎孙中山北来的原议,就再没有任何积极的表示了。段便利用日本的关系,迫张俯首帖耳,共同对冯施加压力。当冯应约由北京到天津与段、张举行会议,段、张早就做好准备,特别是张对冯更不怀善意,甚至吴俊升还向张献计,拟趁冯到津开会之际加以暗害。李景林、张宗昌并曾做好这一行动的布置。张的副官和杨毓勋,与冯是安徽同乡,私谊相当深厚。他将这些阴谋诡计,事前都曾向冯泄露,并力劝冯不要前往。冯为取信于人,暗中加强防备,仍如期到津,出席会议。通过天津会议,冯感觉局面已非,大势已去,限于自身力量,一时难以扭转,不得已而日趋消极。当时冯很愤慨地说:这些家伙,在曹锟和吴佩孚没有被推倒以前,我和他们交换意见时,谁都是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表示得非常光明磊落。到了大功告成,当初的诺言立刻全抛到九霄云外去,而且重新钩心斗角起来,只从个人私利着想,各怀鬼胎。段祺瑞、张作霖以及他们的亲近部属们,在言谈之间,对欢迎孙中山先生北上的国民军,常常流露出歧视的心情。并且悔恨地说: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惜断送了北京政变的果实。在这种情况下,孙中山即使来到了北方,又如何能有作为?可是孙中山终于应邀北来了。
段祺瑞看得非常清楚,一旦孙中山到了北京,会给他带来极大的不利。当他得悉孙中山已经起程北来的消息,11月22日便急忙由天津到了北京。跟着张作霖也赶到了,冯玉祥也回来了。段抵京后仅隔一日(即24日),就当上所谓中华民国临时执政。段利用这个权位,施展手腕,一面向张作霖进一步拉拢勾结,使张的气焰一天高于一天;一面对冯进行排挤,使冯的处境一天难于一天。冯感于无可奈何,向段一再提出辞呈。段表面上故作挽留姿态,但暗施压力,迫使冯处处感觉不快。当时陆军总长吴光新,竟主张撤销国民军的名义,使冯特别恼怒。同时,冯从段上台之后的所作所为,看出前途是一团漆黑,没有半点光明。他曾经很难过而且很幽默地说:段祺瑞这回到北京当上了执政,谁都希望他有一番新的觉悟,能够把他自己身上的大疮和虱子割除尽绝了,好让国家和人民少受一些害处。没想到他上台不久,就证实了他是故态依然,不但旧有的虱子没有除掉,反倒加了臭虫;不但大疮没有治好,反倒加了疥疮。官僚、买办、二花脸、三花脸等等,一齐拥上来,成天抢官抢权,分赃争吵,闹得昏天黑地,乌烟瘴气。在对内对外政策方面,他又宣传什么外崇国信,承认金佛郎案,维护帝国主义的特权,以与孙中山先生取消不平等条约的主张相对抗;一面又召集所谓善后会议,使军阀、官僚、政客、买办等从中分赃攫利,以与中山先生召开国民会议的主张相对抗。种种乖谬的措置,令人实在难以容忍!当时国民军的将领们,认为冯是北京政变的主谋者,而胜利的果实,却被他人坐收了渔人之利,一致表示不平。其中邓宝珊尤为激昂。当时,邓是国民军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个,血气方刚,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在他知道张作霖到达北京的时候,非要到张住的顺承王府把张枪毙不可。冯得悉后,认为不必如此,经过大家劝阻,邓始作罢。冯看到当时北京情况的逆转,不容再继续留住下去,遂作迁地为良之计,先退居天台山,后又移住张家口。等到孙中山到达北京时,冯已经是失去主动了。
孙中山在北来途中,已经了解到段祺瑞的情形和他的执政府的所作所为。就是这样,孙中山对段祺瑞仍不能不给以招呼。他于12月4日抵津,5日即给段发出一电说:昨午抵津,承派许俊人先生代表欢迎,无任感谢。本拟7日晨入京,藉图快晤。惟因途中受寒,肝胃疼痛,医嘱静养三两日,一俟病愈即行首途。先此陈谢,诸维鉴察。段接此电后,好像非常关怀和虚心似的,即于6日电复孙中山说:微电奉悉。大旆南临,正惭疏简,何劳言谢?昨闻偶抱清恙,良深驰念,尚望加意珍摄,早占勿药。拱候高轩,无任延跋。同时另致孙中山一函,表示系念之意。函中写道:暌违英姿,瞬经数载,正怀风采。忽奉电音,始知贵体违和,实以贤劳所致。吉人天相,调治得宜,定可早占勿药。不审近日所服何药?饮食如何?殊深系念。尚祈为国珍重,保卫政躬,是所至盼!鹊候莅止,论道匡时,敬备蒲轮,以俟君子。专肃,抵颂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