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谭人凤正在北京,看了袁的电文,便去见袁世凯探听口风。袁故做婉惜之状说:遯初,中国特出之人才也,再阅数年,经验宏富,总理一席固胜任愉快者。何物狂徒,施此毒手!说完装出要哭的样子。
谭说:外间物议谓与政府有关,不速缉获凶犯,无以塞悠悠之口。
袁面红耳赤,急急分辩说:已悬重赏缉拿矣,政府安有此事!
接着,谭又望风赵秉钧处,赵坦然应之曰:外间议论,我不与辩,久后自当水落石出也。请先生静待,勿惑浮言。
袁世凯矢口否认与政府有关,赵秉钧态度平静坦然,是何原因?因为凶手已经逃逸,他们断定这桩大血案永无大白之日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的发展并不以他们的主观意愿为转移,破案的速度也惊人的快,似乎有宋教仁的英魂在暗中佐助。
有关宋案的人证物证均已查获的消息传到北京,袁世凯心慌意乱,脸上阵青阵白,电催程德全速告。赵秉钧吓得魂不附体,六神无主,要求辞职避嫌。袁以为越是避嫌,嫌疑越大,劝其请假。赵约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至其家,见面后即连连作揖不已,口称请张帮忙。张问何事,赵说:此时只求免职,方可免死。张问宋案究竟如何,赵不敢明言,含混答道:此事此时不能谈,但我不免职非死不可。次日又致张一信,讲了同样的意思。短短几句话,不打自招地供认了刺杀宋教仁的主谋者就是袁和他自己。
宋教仁被刺以后,稽勋局局长冯自由送上呈文,请求给宋一次恤金三千元,遗族年抚金一千六百元,将宋丰功伟绩饬令国史馆立传。3月26日,袁世凯批示同意,并让该局查明宋有子几人,派遣游学深造,比冯自由想得还要周到。
袁世凯知道罪行已经暴露,仅凭优恤褒扬绝难平息众怒,急急召集亲信策划新的阴谋。接着国务院通电各省说:据应夔丞23日函称,沪上发现一种监督政府党之裁判机关,并附有简明宣告文,杂列宋教仁、梁启超、孙中山、袁世凯、黎元洪、赵秉钧、黄兴、汪荣宝、李烈钧、朱瑞等之罪状,谓俱宜加以惩创,特先判决宋教仁之死刑,即日执行。这个裁判机关完全是虚构的,目的是迷惑世人,转移视线。袁以为只要把这个宣告文公布出来,人们一看他和赵的名字与宋教仁等一起列入黑名单,就会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那么一个机关存在,并且暗杀宋的正是它,而袁自己也就可以洗清满身的血污了。
殊不知伪造者的水平太拙劣,显见得是个低能儿,以致不分好坏,把各类人物都视为神奸巨蠹,扬言处决,甚至把毫不引人注目的汪荣宝、朱瑞一并列入了黑名单,使人一望而知是个弥天大谎。
袁世凯内心非常紧张,表面上又装得若无其事,大讲静候法律解决,对来自各方面的责难,一概不加深辩。他答复柏文蔚说:遯初之死,正为人才痛惜。而一般昧者,乃以风影之词,嫁祸政府。无论遯初人物为有识者所宜爱护,即以手段而论,政府虽愚,亦何至卑劣至此!现在罪人既得,自可按法穷治,无庸深辩。后来对汪精卫说得更加轻松:此案发生后,一切搜查审讯,中央极端放任,正因法律问题,不容牵入政治,使其静候判决,横生枝节,未免气矜之隆。鄙人以国事为重,激则召争,平则息事,一以淡字诀处之。企图以此证明他是清白的、坦然的,与宋案毫无牵连。4月26日,在孙中山和黄兴的强烈要求下,程德全、应德闳将宋案证据分电袁世凯、参众两院、国务院、各省和各报馆。宋案真相昭然于天下,人民对袁的狠毒无不切齿痛恨。
袁世凯恼羞成怒,决定用武力消灭国民党。当日夜,命赵秉钧、周学熙、陆徵祥与英法德俄日五国银行团签订了二千五百万英镑的善后大借款合同,作为发动战争的军事费用。
袁世凯是个政治无赖,尽管证据已经公布,仍千方百计进行抵赖。胡说宋案证据影射政府之处不近情理;诬蔑公正舆论意在倾覆政府,动摇国本。同时竭力为赵秉钧开脱。
24日,共和党、民主党、统一党合并为进步党,由黎元洪为理事长,而梁启超实主其事,以与国民党相对抗。
袁世凯见宋被刺杀后,国民党议员群情愤怒,怕选举总统时对其不利,即致电孙中山请教。孙中山于4月26日复电云:选举总统办法,事属立法机关,文不敢妄参私见。至组织政府,一俟总统选出,定有完善政策,谋强有力政府……心绪不宁,先此布复。同电又谓:美国对我,情同手足,投资一法,未始非救吾国雅意。
于是袁世凯便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当国民党在行动上迟疑不决和思想上发生分歧时,他已经完成了进攻的军事准备工作。
接着,袁世凯又进一步修改了军事计划,决定分三路大军南下:第一路由段芝贵统率第2师师长王占元、第6师师长李纯两部,由京汉线南下进军江西;第二路由冯国璋统率张勋、雷震春等部沿津浦路南下进军南京;第三路由倪嗣冲统率,由汴梁、周家口经颍州、正阳关及太湖方面进攻安庆。同时,派海军中将郑汝成、海军次长汤芗铭率海军协助作战。
在作好军事计划的同时,袁世凯、赵秉钧面授机宜,指使京师警察总监王治馨在国民党追悼宋教仁大会上讲话,向大家解释洗脱。但愚蠢的王治馨的一番解说,更让人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说:赵(秉钧)、宋(教仁)因政党内阁问题,颇有密切关系。自宋被刺后,获犯应桂馨,搜出证据,牵涉内务部秘书洪述祖,应、洪又有密切关系。因此,袁总统不免疑赵,而赵以洪时往袁府,亦疑袁授意。及前日赵与袁面谈,彼此始坦然无疑。唯袁谓:宋被刺前,洪曾有一次说及总统行政诸多掣肘,皆由反对党政见不同,何不收拾一二人,以警其余。袁答谓,反对者概为政党,则非一二人,故如此办法,实属不合云。
明眼人一看便知,王言袁、赵互疑继而释疑已令人可笑,而说洪述祖公然敢向袁提出收拾一二人,袁竟不予严究,反令其仍混迹于内务部,更令人有理由怀疑凶杀巨案的主谋者是何许人。因此,袁世凯得知后,气得暴跳如雷,声色俱厉地说:措辞太无检点,王治馨可恶!赵总理何以任其乱说,说后若无事然,并不声明更正!后来,王治馨在顺天府府尹任内勒索牙行一千六百多元,被袁氏下令枪毙。与其说是以贪论罪,不如说是杀人灭口。
至于黄兴等人提出组织特别法庭审理宋案,一开始就遭到袁世凯的竭力反对。4月16日,会审公廨把应、武两犯移交上海地方检察厅接管后,黄兴、程德全即提出在上海组织特别法庭,袁指使司法总长许世英出面,以与《约法》和《法院编制法》不符为理由加以阻挠。27日,黄兴致电袁世凯,力言组织特别法庭之必要,请袁主持公道。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袁置之不理,黄才有所感悟。
28日,赵秉钧通电全国,自辩与宋案无关,把责任全部推到洪、应身上,以示开脱。29日,国民党要员黄兴等人不顾袁、许阻挠,径行组织特别法庭,名叫上海地方检察厅,票传赵秉钧到案受审。赵以组织特别法庭未经司法总长许可,拒绝归案。全国舆论哗然,压力之下,赵不得不于5月1日再次辞职。这时,狼狈为奸的袁世凯安慰他说:君在除奸,可毋顾虑。若辈必欲决裂者,吾将借此歼之。示意他继续请假,以段祺瑞代理总理,拖延时间,以浓化淡。
到了5月3日,逃到青岛租界的洪述祖,突然发了一个通电,声明他和应夔丞只是由于不满宋教仁搞党派专制而欲毁其名誉,根本没有谋杀之意。他在与应联系过程中,假借了中央名义,为的是促其进行。最后反诬国民党人欲藉此牵涉政府,搅动南北恶感,以实行其亡国灭种之政策。不仅为自己的罪行辩护开脱,而且把袁世凯、赵秉钧开脱得一干二净。
接着5月6日,上海地方检察厅再次发传票请北京地方检察厅传赵秉钧归案。赵即致函北京地方检察厅长,谓洪述祖通电已承认假托中央名义,足以证明他与宋案无关;他致洪、应二函均属正常公文往来,并无嫌疑,对传票当然可以拒绝,不予理睬。
这时袁世凯为配合赵,也为抵制南方组织特别法庭,又挖空心思搞了个诬陷案。此事更为可笑。11日,一个年轻姑娘名叫周予儆,是天津学生,拿了人家的好处,到京城军政执法处去自首。她痛哭流涕地说:现有暗杀团在京、津组织血光党,专门炸要人、颠覆政府,引起暴动的活动,并说参议院议员谢持是血光党的财政部长。军政执法处据此非法逮捕了谢持。同时诬称黄兴是血光团的团长,把黄兴置于一个阴谋颠覆政府的罪犯地位。
不难看出,这是袁世凯以审对审、栽赃陷害的拙劣诡计。
孙中山、黄兴等人并未就此罢手,5月2日第三次电促北京检察厅,速提赵秉钧到案受审。一周后,北京检察厅根据周予儆的诬陷不实之词交涉再次拖延。领事团以无切实证据,原告不到沪质讯,与租界规定章程不符,将传票退回公廨。
6月11日,陈贻范征得领事团同意,会审公廨票传血光团团长黄兴,黄兴立到。但终因缺乏证据,没有原告,无法开审,黄遂离去。袁世凯的反审计落空。
尽管袁世凯对刺杀宋教仁的几个罪犯百般保护,但人不报天报,结果都没有好下场。
先说凶手武士英,吃了一个杀人灭口的馒头,4月24日晚暴病在狱中,口吐鲜血,一命归天。
再说应桂馨。二次革命爆发后,应便在兵荒马乱之时,纠合狱中囚犯,越狱逃走,在青岛租界躲了起来。孙中山的二次革命失败后,应认为时机已到,公然发出请平反冤狱的通电,并大摇大摆地跑到北京,要求袁世凯兑现毁宋酬勋的诺言。这使袁左右为难起来:如果授予勋位,那就等于自己承认是刺宋的主犯;如果不授勋,应手中还有赵秉钧、洪述祖发给他的更为重要的密电藏在别处,未被搜去,他当做第二生命一般,用极为秘密的方法藏着,怕袁过河拆桥,不肯交出。袁世凯一见他就头大如斗,但又不能不虚与委蛇。应三番五次找袁,袁就说慢慢设法;应提出做官,袁满口答应,可就是不下命令,一味敷衍延宕。而对金钱,袁是一点不吝惜,要多少给多少,源源不断地供给他。应有了金钱,大摆其阔,后来越闹越不像话,拿着总座、极峰当幌子,到处招摇撞骗。袁感到留着他终是个败露阴谋的祸根,又起了杀心。于是答应给应一笔钱,叫他到南方去干一件秘事。1914年1月19日,应乘上快车南下,车过杨村,即被人乱刀砍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改任直隶都督的赵秉钧得知应桂馨的可悲结局,大为不安,深感袁世凯卸磨杀驴的手段太毒辣太令人寒心,因而有点愤愤不平,径自发出通电缉拿杀应凶手,并打电话对袁发牢骚说:如此,以后谁肯为总统做事!
袁世凯对赵极为不满,不久让赵兼任了民政长,表示对赵的信任。但时隔八天,赵突然中毒,七窍流血而死。死前,赵知是袁下的毒手,怕牵连家人,不敢声张,只以葬身陵麓(光绪的崇陵),近先帝为嘱。赵是袁最忠实的特务头子,搞阴谋诡计的得力助手,一生为袁效尽了犬马之劳,仅仅因为发了几句牢骚,即被袁暗害。可笑的是,这个逼迫清帝退位的急先锋直到临死之前,才良心发现,不愿做袁的忠臣,而想当清帝的忠鬼了。
上述事实最好地证明了袁世凯的为人,按他自己的话是宁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只要感到谁对他的野心和阴谋有妨碍,不论给他出过多少力,他都要设法除掉,保全自己。赵秉钧之死便是最好的证明。
赵秉钧死后,袁痛悼万分,立即下令照陆军上将例从优议恤,给治丧银一万元,先后派陆军上将荫昌和秘书长梁士诒前往致祭。并送去一幅祭幛,上题怆怀良佐四个大字;一副挽联写得十分感人,上联为弼时盛业追皋益,下联为匡夏殊勋懋管萧。其3月22日的祭文则写道:夺我良佐,闻噩惊召,伤逝念功,至今郁陶。看了如此悲痛和称颂的语句,谁会疑心到死者竟是断送于送幛送联之人呢?
最后是洪述祖。宋案发生后他潜逃出京,一直躲在青岛租界未能归案受审。1916年他又迁居上海租界,隐姓埋名,躲匿起来。1917年4月因与德国人在会审公廨涉讼,被宋教仁之子宋振侣访知,诉于上海检察厅,该厅向会审公廨交涉引渡,后押解北京。1918年4月初被判处绞刑,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人不报天报。最后袁世凯称帝仅八十三天,登基大典尚未举行,就一命哀哉了。
68、南北起烽火,二次革命写真
军事部署准备停当,袁世凯开始动硬的了。
5月15日,袁世凯下令褫夺黄兴陆军上将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