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谁是暗杀宋教仁的元凶
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但这并不能满足他恶性膨胀的权力欲。他还想把临时二字去掉,改为正式,而且还做着至高无上的皇帝梦。因此,他施展着各种阴谋家的手段,这便是诛锄异己,分化离间,谋杀暗害,褒奖加官,诡言惑众,以及穷兵黩武,无所不用其极。
他首先一计是取消革命军力量,颁发训勉军人令,强调服从命令,听从指挥,缩编军队。南方政府撤销后,还有十几万军队分布在南方各省。袁借口经费困难,不发军饷。以黄兴为首的革命党人,为表示对北京政府的诚意,通令各地革命军裁军或解散。一时,在革命军中,出现了热火朝天的功成身退、解甲归农的运动。军权统一,袁世凯看了甚为满意,肥胖的脸上露出了奸笑。于是他拉下窗幔,再生一计,诛锄异己,想方设法把临时政府改造成他的独裁工具。
内阁总理的位置十分重要,而总理唐绍仪虽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但此人不可重用。唐在与南方政府和谈期间,受到革命思想的感召,曾加入同盟会。再者,唐曾留学美国,受到西方民主思想的影响。因此,他在主持政府时,民主空气较浓,按职行使自己的权力,并非对自己言听计从。这使袁大伤脑筋。3月间,唐南下接手南京临时政府时,议会根据革命时期各省都督由咨议局推选的惯例,推选了靠近同盟会的军人王芝祥为直隶总督,唐当时表示同意,回北京又请示袁,袁也点头同意。唐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是由政府加以任用来京时,问题就来了。袁表面上对王大加赞誉,月支付马费八百元,但却在暗地里搞小动作,怂恿直隶五路军人通电反对王任直隶总督。唐一听就火了,当下找到袁。袁却说:王系革命党人,若使督直,不啻引狼入室,将来他和南方联合,能有我们的好吗?
唐说:前既答应,何能食言?
这时,袁见遮羞布捅破,立时变了脸色:是你答应的,我并未预闻。
唐也不客气地道:这是责任内阁职权,我要发表。
袁一拍桌子:我不盖章,就能生效吗?
二人唇枪舌剑一阵子,可见袁世凯决不放过用人权。
接着,袁竟公布了一项没有内阁成员签署的任王芝祥为南方军宣慰使的任命,把王远支南下。唐绍仪一气之下,留下一份辞呈,第二天就不告而辞去了天津,然后转赴上海,过起了隐士生涯。
袁世凯并没有收敛,看了唐的辞呈,哈哈大笑:你走了,还省得我下辞令。走得好!小子,你中计了。当天,袁另举外交总长陆徵祥为内阁总理。人们都知道陆是个不学无术、不懂政治的洋饭桶。屈于袁的淫威,大家都投了赞成票。陆刚上任组阁,同盟会议员蔡元培、王宠惠、宋教仁、王正廷等联袂辞职。陆勉强出席了参议会,在谈到施政方针时,竟不知所云。当他提出事先与袁世凯商量好的六个新内阁成员名单时,竟大讲开菜单、做生日一类废话。参议员们啧有烦言,一气之下,把他的提名全部给否决了。陆徵祥闹了个无趣,谎称生病躲进医院去了。街头上传出了在共和时代,以武乱政的笑话。一传十,十传百,闹得个满城风雨。
这不等于打我的脸吗?于是,袁世凯唆使他手下一群军棍--北京军警特别联合会,通电指责参议员只争党见,不顾国亡,向内阁参议院提出警告。接着,袁世凯又另提出六位内阁成员,要参议院通过。他们是:财政周学熙、司法许世英、教育范源濂、农林陈振先、交通朱启钤、工商蒋作宾。24日,各种军界团体发传单,打电话,写黑信,对议员进行恫吓的事不断发生。7月26日,参议院再次开会,除将蒋作宾改为刘揆一外,其余总算被通过。
袁世凯当政三个月,把民国政府搞得人仰马翻。7月29日,他假惺惺地发表通令,劝告各政党说:方今民国初兴,尚未巩固,倘有动摇,则国之不存,党将焉附?为了掩人耳目,7月间,邀请孙中山、黄兴、黎元洪等来京举行一次没有名目的会谈,想以此欺骗和麻痹包括孙中山、黄兴在内的革命党人,骗取他们的信任,以便他在政治、军事、财务各个方面,做好对付革命力量的充分准备。
18日上午,传来袁世凯受黎元洪唆使,在北京枪杀了武昌起义革命军官张振武(前湖北省军务司副司长)和方维(前湖北将校团长)的消息。黎元洪是怎样成为民国元勋的,湖北革命党人最知其底细。黎视他们为眼中钉,尤其最恨张振武。黎对张假称中央将任以要职,要他去见袁世凯,借袁世凯的手把他们除掉。张、方事件发生后,一哗天下,震惊了革命党人。更严重的事件还在后面--如果说前者是明杀,后者却是暗杀。
很快宋教仁被暗杀的噩耗在上海传开……
1913年3月20日的夜晚,阴雨连绵。四马路上的申江饭店笑语喧哗,灯火明亮。缤纷彩色的光影,投射到被雨水淋湿的门前台阶上……离台阶不远,几辆带着篷布的轿式马车沿街排开。
堂会正在进行。窄小的台上,旦角在演唱。
双喜字贴满小戏台两侧。一场新旧仪式混合的庆婚酒宴即将开席……
在这热闹的气氛中,身着西装的国民党代理事长宋教仁和黄兴、于右任、陈其美、廖仲恺等,由一批在沪国会议员陪同,谈笑风生地从楼上雅座走下,出现在壁灯、吊灯和大红烛光交相辉映的大厅门口。
国会议员们和宋教仁殷殷握别。
一名中年国会议员问:国民党在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中山先生知道了吗?
宋教仁道:当然知道,他最近在日本演说,还多次提到……
另一名国会议员说:既然我们在国会获多数,组织内阁是必然的,您也将出任内阁总理……
一阵阵噼噼啪啪的爆响突然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众人惊愕地回头张望,原来是新郎新娘就位的鞭炮声。
宋教仁欢笑着转过脸来,穿戴风衣礼帽。
他向议员们告辞。
马车应声驶到门阶前停好,几个撑着雨伞的随从抢前把车门开了……
街市昏暗,冷雨纷纷。
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衣领上插着几面五色小旗,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手舞足蹈地迎着马车走来。
宋教仁不安地看了一眼,跨上车去。马车在静寂中依次行驶。马蹄叩击着青石路面,溅起一阵阵水花。雨水飘飘洒洒,无声地落在了车篷上。
火车站。连接着检票口的旅客候车室。
灯光暗淡,旅客稀落。
火车喷气声、鸣笛声隐约可闻。
宋教仁被黄兴、于右任等人簇拥着,从灯火明亮的贵宾休息室走来。几个记者穷追不舍地跑着上前拍照、提问。
宋教仁边走边谈,对似乎即将实现的议会政治的前景,满怀信心。自从1912年8月25日同盟会正式改组为国民党时起,他就一直在为由国民党组成政党内阁而积极奔走。
一记者抢到宋教仁身边问:宋先生荣任新成立的国民党代理事长,又将北上组阁,请问有何施政纲领?
宋教仁侃侃而谈:统而言之,无非是两条:拥护南北统一,实行政党政治。要使中国真正走上民主富强的道路!
另一记者问:最近外间风传,北方守旧势力将有不利行动于您,不知先生是否闻说?
宋教仁停步,坦荡地说:我也听说了,但我不相信!你说呢?
记者无语。
宋教仁道:现代议会政治,政党竞争是必需的,国民党此次竞选,就是本此精神。若有人采用卑劣手段,破坏民主宪政,那就是民国的千古罪人!杀我者无异于自杀。
黄兴拉住他的手轻声嘱咐:遯初,千祈保重,多加小心!
宋教仁感激地点点头。
他们走向检票口。
昏暗中突然响起啪啪啪的枪声。
黄兴警惕地猛然回首,向四周查看。
宋教仁已经倒下来,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克强……我冷,给我大衣,快……快……
纷乱的候车室,旅客惊叫奔突。
黄兴、于右任、廖仲恺等人把宋教仁扶到一张长椅上。
背部中弹的宋教仁痛苦地呻吟着,凄惶地环视身旁友人,断断续续地嘱托:致电……袁大总统……速开国会……制订宪法。
他声音微弱哽咽,身躯软软地瘫下去。后经抢救无效,于22日4时身亡,年仅三十二岁。
凶手是谁?谁是凶手?人们要揭开这个谜底。
65、铁路狂想曲的最后一个乐章
1913年2月10日,孙中山赴日本考察铁路和其他实业,随行人员有前实业部长马君武,民权派主笔戴季陶等人,宋嘉树、霭龄父女当然也一同前去。这可难住了倪桂珍:跟丈夫一起去日本,不放心两个小儿子;留在家中,又实在不放心丈夫。宋嘉树的健康状况显然有每况愈下的趋势,铁路狂想曲使他夜以继日地工作,前一段时间竟频频发病。但是为了到日本考察铁路和设法向日本财团贷款,宋嘉树执意不肯放弃此行。
最后,桂珍心中的天平终于倾向了丈夫。她横一横心,丢下两个儿子,跟丈夫一起来到日本。
在东京,宋嘉树等人成功地与日本银行家谈妥了若干笔贷款。孙中山和他们议定,这类贷款用公司名义,由政府担保。早春2月,寒风料峭,但是从欧洲传来的消息使孙中山、宋嘉树一行心中暖融融的。原先抵制中国铁路计划的四国银行集团现在已经抱不成团了,欧美好些银行家逐渐表示出投资或贷款的巨大兴趣与意向来。
一年来,宋嘉树第一次与女儿霭龄朝夕相处。他看到女儿在铁路方面的知识大有长进,她已不再只是给孙中山准备资料,在和日本铁路专家谈话时,她往往能抓住实质,提出最需要了解的情况,还不时插话,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修正日本专家的建议。宋嘉树很为此感到满意。但他也发现了霭龄的秘密,那就是她对孙中山的其他随员不时流露出的颐指气使,以及在孙中山谈话工作时她那毫无顾忌的含情脉脉的注视。凭他的经验,他知道女儿可能已坠入情网。而从孙中山有意无意的躲避中,他知道这还仅仅是她自己的单相思。以他回国以来对中国社会的了解,他感到这会损害孙中山和自己以及女儿的名声,徒招非议而妨碍正在进行的大业。他感到有必要及早斩断她的情丝,使她能够正常地生活和工作。
在横滨海滩上,嘉树和霭龄一边欣赏海边的风光,一边进行着一场艰难的谈话。嘉树装作非常轻松的样子,逐渐把话题引了过来。
霭龄,看到你这一年多来的进步,我非常高兴。现在你都快成半个铁路专家了。
是吗?谢谢爸爸的夸奖!
很热爱这项事业,是吧?
爸爸,我愿意为孙先生的铁路宏图献出我的一切!
嘉树凝望着远处的海浪,显得若有所思:你年岁不小了,除了事业,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爸爸……霭龄有些迷惘。
告诉爸爸,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这……霭龄犹豫不决。
噢,出发前有人给你介绍一位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博士,人我已经见过,我和你妈都感到还不错……
不!我不要!
为什么哟?
霭龄低下头,憋了半天,猛地抬起头来,两眼放出坚定的光芒:我要嫁给孙先生!
嘉树迎着霭龄的目光,定定地望着。
霭龄没有一丝退缩。她的心在激烈地跳动,脸上开始发烫。她想过了,这事可能会在家中掀起轩然大波,爱激动的父亲也许会跳起来,但她自幼形成的坚毅性格,以及对孙中山越来越强烈的情感,使她有信心承受一切。
嘉树的反应出乎霭龄意外。他并没有发怒和暴跳,而是先笑了一声。霭龄听出这笑声有些干涩,但她决心不去理会,静等父亲的下文。
嘉树平心静气地说:这真是你的想法吗?
是的。
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年龄跟你父亲相仿……
年龄从来不是爱情的鸿沟。
他有妻室……
我只知道我爱他。别的事不属于我的考虑范围。
他是我们家的老朋友,你一直是称呼他叔叔的……
在我遇到的所有男人中,他是这个世界上的最强者!我别无选择。
那你向他表示过这个意思吗?他的态度怎样呢?
我已经多次向他传递过爱情的信息,我相信他会接受的。
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有和你一样的想法呢?
他正在进行一项伟大、艰难的事业。一位哲人说过,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女性。我不敢自命伟大,但是我年轻,受过良好教育,对他有一片赤诚忠心,我的工作受到许多人的称赞,他对我的工作一直十分满意。我认为他要完成他的事业,非常需要我和他一起并肩奋斗。
霭龄,现在你来听我说。你崇拜他,喜欢他,这不难理解。四五十岁的男人是最美的,这一点儿与女人决然不同。四五十岁的男人还不显衰老,又经历丰富,事业有成,还会疼爱体贴人,与毛头小伙子相比,自然透露出一种成熟之美。头上再有一个成功的光环,容易引起怀春少女的以心相许。但这是不是爱情还要具体分析。你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站在完全平等的地位上,互相吸引,互相爱慕,既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投靠和占有,也不掺杂任何功利的目的。你现在对他是崇拜呢还是……
我就是爱他,爱他,非他不嫁!
你现在陷入了一种感情的盲点,你只看见自己,并没有看清环境。革命打倒了皇帝,可人们的观念并没有多少改变。老夫少妻在世俗观念中是大受非议的。即使他也同样喜欢你,注意,我说的是即使,而事实上据我观察,他还没有这个意思。现在还讲即使,即使你们都愿意结合在一起,那么人们也会说,是他欺骗和引诱了你。这在他的道德品质上抹上难于消除的污点,使他难以抬头,难以做人;反过来人们也会说,你是因为贪图他的地位和名声,而牺牲自己的青春。总之这件事的结果,不是有助于他的事业,不是对你勇于献身的高尚情操给予赞扬,而是完全招致一种无谓的非议,你们会被流言飞语所包围,会被好事者的唾沫所淹没。这不仅坏了我们宋家的名声,也坏了孙先生的大事业。孩子,及早回头,重理思绪,你年轻的生命途中应该是鲜花铺路,而不应该是荆棘横道……
爸爸,你的道理也许是对的。但是任何责难和非议都不能使我有丝毫动摇和犹豫!要我打消念头,除非是……
除非什么?
除非是孙先生亲口对我说不!说他不喜欢我,不需要我!此外没有别的力量能扭转我的决心。
啊,上帝!愿全知全能的上帝拯救你!你迟早会面临一场痛苦而一无所得。
我不愿您的预言成为事实!
霭龄和父亲这次谈话后的第三天,她就直言不讳地向孙中山袒露了心迹,表示愿意为他的事业献身,为自己崇拜的英雄捧出一片冰心,同他喜结良缘,共修百年之好。但这次谈话的结果使她大失所望。她无法忍受这种好心不被领情的痛苦。不久,等庆龄回国接替了她,她便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孙中山的英语秘书工作。
这天,国内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国民党在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取得多数席位。而正当踌躇满志的宋教仁从上海出发,准备到北京组织内阁的时候,却在火车站被刺身亡。
当孙中山把这封黄兴发来的加急电报摆在桌上的时候,在座的马君武、宋嘉树、宋霭龄等一个个惊呆了。
孙中山经历了刻骨铭心的悲怆,但是他还不明白谋刺宋教仁的凶手是谁。于是,他站起身来,告诉霭龄:电发上海,速查凶手,大白天下,绳之以法。
霭龄答应一声便走了。
孙中山久久地沉思着,铁路的狂想曲被暗杀的枪声打断了。末了,他语气坚定地说:快准备船票,我们回国!
66、上海,接到孙文查获凶手的急电……
3月的上海,万物萌生,杨柳吐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