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今也让,明也让,吃人的老袁称霸王
局势急剧地变化。
就在宋嘉树帮助宋教仁起草《临时约法》的时候,2月12日,清帝在袁世凯的威逼下,宣布逊位。两千多年的帝制终得推翻。接着孙中山履行诺言,向参议院提交了辞职咨文。
他在致参议院的咨文中说:清帝逊位,南北统一,袁君之力实多,发表政见,更为绝对赞同,举为公仆,必能尽忠民国。且袁君富于经验,民国统一赖有建设之才,故敢以私见贡荐于贵院。请为民国前途熟计,无失当选之人。同时宣布,袁世凯必须遵守《临时约法》,又派出以蔡元培为专使、汪精卫等为随员的代表团北上迎袁南下,希将袁世凯引出巢穴,到革命党人占优势的南京来,以便监督其遵守《临时约法》。
但在临时参议院门外,陆军所属的沪军和浙军蜂拥而来,包围呐喊着:我们要见孙大总统!我们要见议员!谁要让孙大总统辞职,我们就把谁绑走!口号声一阵高于一阵,远处的炮台也传来隆隆的炮声……
参议员们一个个呆坐在座位上,心情复杂。
当时,即有革命党人表示反对推荐袁世凯为下届总统候选人,海外华侨也有来电反对推荐袁世凯为临时总统候选人的。孙中山复电说:今日目的已达……我辈之义务告尽,而权利则享自由人权而已,其他非所问。
2月15日,参议院举行选举,袁世凯以十七票被选为中华民国第二届临时大总统。
2月18日一早,陆军第一军军长柏文蔚(民国元年6月任安徽都督)不赞成一味向袁世凯退让,主张利用革命气势组织力量打击袁世凯,亲到南京政府谒见孙中山哭谏。
孙中山亲为调牛奶咖啡茶并给以饼干相待。
柏文蔚岂能吃下,痛哭流涕地对孙中山说:目前革命气势正在高涨,北伐军事不应停止。且北洋军实力尚在,应利用当前革命优势,予以严重打击,将所有障碍扫除,方能实现本党政治主张。否则急于求和,恐难有好结果。
我非常同意你的主张。孙中山道。但这时他只能向柏文蔚表明:只要清帝退位,袁世凯绝对赞成共和,他自己可以立即辞职,不再涉身政界,专求在社会上做成一种事业。
关于今后的军事问题,则指示柏文蔚与黄兴研究。
柏文蔚在总统府吃完早餐,向孙中山告辞。到了陆军部,他向黄兴说:袁世凯乃是不讲信义之人。戊戌政变,他能卖友向慈禧告密,我们对他不能相信太过。
黄兴向他解释说:革命目的是推翻满清,建立民国。只要袁世凯承认这种主张,我们就可以将总统让给他。他虽狡猾,也一定与我们合作,假如完全靠武力解决,将来鹿死谁手,尚难预料。此时,柏文蔚已看出黄兴亦大有放弃武力之意。他后来很感慨地说:当时和平空气浓厚,余之不放弃武力主张,已不为各方面所重视,诚所谓曲高和寡者也。
2月20日,补选黎元洪为临时副总统。
3月30日,孙中山与袁世凯最后敲定了内阁成员名单,唐绍仪为总理,九名总长中,同盟会员占了四席,分别是司法总长王宠惠,教育总长蔡元培,农林总长宋教仁,工商总长陈其美。
4月1日,孙中山于参议院举行解职礼。他说:清帝逊位,民国成立,民族民权两主义已经达到,只待实现民生主义。他念念不忘修筑二十万里铁路的宏图,表示十年之内不过问政治,一心完成铁路建设计划,使中国在经济上富强起来,与欧美同步。
辞去职务一身轻。
南京郊外。紫金山。
清明时节,细雨霏霏。
静寂的山林,偶尔响起回荡的枪声。
时断时续的哭声传来--人们在扫墓。
蜿蜒的山路,远远可见几个身着猎装、手执猎枪的人在攀登……
黄兴、胡汉民、宋教仁、朱执信等人依次攀上一块平坦地方。走在后面的孙中山也攀了上来,马湘接过他手中的猎枪。人们停下来歇息。
孙中山轻喟一声:总算轻松些。
黄兴眺望着山脚下,一群祭扫烈士墓的小学生列队走过,嘹亮的歌声隐约传来:
五色国旗照亚东,
问谁铁血功?
中华大总统,
孙中山与黎元洪。
两千余年专制毒,
一旦扫而空……
黄兴有所感地转向孙中山:我们终究在历史上留下了痕迹。
似乎也在倾听孩子们歌声的胡汉民站了起来:几个月来,事变太过迅速和复杂,来不及思考,更遑论索解。
宋教仁却执著于自己一贯的思路:我持乐观态度。议会、宪法,必使共和制度长存。
他们起身,继续攀登。
路过许多小小的墓前,纸幡飘动,粗瓷碗碟里放着简陋的祭品--几个馒头,两块猪肉。
孙中山颇有感触:民生主义,迫待实施……当务之急,先得修二十万里铁路。
朱执信好像自言自语:有的出国,有的做官,有的退隐,还有的出家--路漫漫其修远兮……
散漫的谈话中断。孙中山凝望着嫩绿色的山峦,缓缓地对宋教仁说:既然我们在国会获多数,组织内阁是必然的,您也将出任内阁重任……
大家朝他转过脸来。
孙中山回避开战友们的眼光,从马湘手中取过猎枪,走了两步,朝着从容飞过的一群白鸟随手射击。
回声在山谷中滚动,消逝。
林木萧萧。细雨霏霏。
鸟群像是没有受到任何惊扰,那么自由舒展地向着更高的苍穹飞去……
62、铁路狂想曲
孙中山卸下总统重担,顿觉一身轻松。他与黄兴约定,自己搞铁路,黄兴去搞大西北的开发,共同把民生主义推向一个实际实施的新阶段。
辞职后,孙中山离开南京到了上海。他乘坐联鲸号军舰悄悄在江南制造局码头泊岸,随行的只有少数几个党内同志及儿子孙科,女儿孙娫、孙婉。孙中山事先只通知了宋嘉树和牛尚周,因为霭龄想见见父亲,孙中山想同宋嘉树再谈谈铁路问题,然后便离沪赴粤。所以他同时又通知江南制造局帮办牛尚周预备一条轮船,以便到时换乘去广东。
宋嘉树和孙中山在军舰上谈了两个小时以后,仍然觉得二十万里铁路的大政方针尚需斟酌推敲。孙中山便接受宋嘉树的邀请,欣然下船住进了宋寓。
吃过晚饭,孙中山又站在了1894年的那幅全国地图前,他兴奋地对着查理全家说:从第一次勾出全国的铁路线,我就为它激动不已。可是那时候不首先进行革命,铁路根本无法修建。现在好了,共和革命已经完成,我可以专心致志来实现它了!
孙中山边说边在地图上用红笔画着:铁路建设的第一步是沟通全国三大干线。第一条,从广东南海起,经广西、上贵州、进云南、出四川、入西藏,最后北上新疆天山;第二条,从上海出发,过江苏、安徽、河南,经陕西、甘肃,从河西走廊进入新疆,到达伊犁;第三条,起于秦皇岛,穿越山海关进入辽宁,再向西折入内蒙,北穿外蒙古,到达乌拉海。他说,这些铁路完全修起来,每年仅运输收入就可以达到十万万元,很快就可使中国进入世界最强国之列……
查理一家人听得情绪激动,为孙中山的宏伟蓝图所鼓舞,为他描绘的光明前景所陶醉,忘情地鼓起掌来。尤其霭龄听到铁路能赚这么多钱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了多少天来少见的光芒。作为秘书,她已经对这项工作大有好感了。
刚刚从美国哈佛大学毕业归来的宋子文,这时正在上海都督府当一名不领薪饷的文书。他对那份工作没有兴趣,这时赶紧缠住孙中山,坚决要求跟随他一起从事铁路建设。
乘子文和孙中山搅和的时候,霭龄拉宋嘉树到了另一间房里,就自己的去向征询父亲的意见。查理并没有看出女儿的心思,他毫不犹豫地说:跟孙先生干下去!孙先生已经以中华民国的第一位开国总统名垂青史。但他更大的作为,百年之后更为人们怀念的,也许是他振兴中国经济的功勋。你想想看,一位既能率领人民推翻封建王朝又使一个贫弱民族发达成为世界强国的人物,全球迄今能有几人?
霭龄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查理进一步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事了,你是对他不当总统有看法,对吧?你应该看到,孙先生是主动让位,不是被选下台,不是被人赶下台,他是中华民国的国父,这是已成定论的。现在功成身退,去从事他更有兴趣的事业,这在有争权夺利传统的国度里,是一种更加伟大的品格和人格,将更会受到人民的敬仰和尊重,也更加完善了他自己。当初进行革命,是因为不进行革命就无法进行建设,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说到底,革命不过是一种手段,而通过建设使国家富强起来才是我们当初投身革命的本意。1894年我们共同绘制那幅全国铁路图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他真正倾心的是国家建设。但为了推翻那个阻碍国家富强的腐败政府,他不得不先压制自己的兴趣而先完成革命。应该说,现在建设铁路的工作才更符合他的兴趣和愿望,你不应该对他有过多的责难。
霭龄显然已经被父亲说动,但她又提出了自己的另外一种担心:万一袁世凯……
噢,这个问题我也有过考虑。不过可以这样想:袁世凯现在还是表示完全拥护共和,对孙先生很尊敬的。孙先生还是同盟会的总理,今后进行国会选举,同盟会广泛的社会基础必将赢得多数,共和制的根本权力在国会,国会通不过的事情,他总统想干也不行。再说,万一袁世凯一意孤行,要搞独裁,革命党完全可以把他打倒。孙先生当初一介平民,不仅在中国待不下,整个亚洲国家都由于清政府的干预驱逐他,他仍能领导民众把一个三百年的帝国摧垮。现在他的威望更高,社会影响更大,袁世凯胆敢践踏共和,孙先生振臂一呼,岂不是应者云集?我的孩子,这些问题革命党内部已讨论过多次了,你不必疑虑太多。好好跟定孙先生,你会前途远大的。
查理的一席话,像一阵清风吹开了霭龄眼前的云雾。她后悔自己差点因过分沉湎总统夫人之梦而铸成大错。孙中山虽然卸下了总统职务,可他在人们心目中仍然是开国总统,仍然是当今中国最伟大的人物。她向父亲表示,自己一定跟孙先生走,而且要跟他一辈子,为他献身!
父女俩回到客厅的时候,子文一下子扑向父亲:爸爸,铁路建设事业太伟大了,我要跟孙先生去。让我去吧?啊?
查理笑着瞟向孙中山:你还是个政治家!你的煽动性太强了!
孙中山也笑了:我已经给你说了,你两个从国外学成归来的孩子我不能都带走。你身边也需要帮手。
子文嚷起来:那就让我去,姐姐留下。我是男孩子,总比她的作用大!
查理望着孙中山:你来决定吧!
这要在几小时前,霭龄可能巴不得呢,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改变了主意。她生怕孙中山说出让自己留下的话,不等孙中山开口就抢先对子文说:你不要胡搅了,你的事爸爸已有安排。再说我在先生身边已经工作了几个月,许多事情都已熟悉。对我的工作先生也是满意的,有什么必要换来换去呢?孙先生、爸爸,是这样吧?
孙中山笑而不答。于是查理说:子文不要争了,还是你大姐去。
宋子文来了个美国式的耸肩:在我们家呀,重女轻男了!
孙中山被逗乐了:中国呀,几千年来都是重男轻女。只有杨贵妃时代有过重女轻男的说法,不过那大概也只存在于诗人的浪漫笔下。你倒说说,你们家是怎么重女轻男的?
子文手插裤兜,望着天花板不出声。
查理对子文说:修铁路现在最需要的是钱!二十万里铁路共需六十亿元。没有钱连一寸铁路也修不起来。我们来个分工,孙先生和你姐负责铁路规划和设计施工,我们两个负责筹措资金,这个不重要吗?我倒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中国最大的银行家,最好是做国家银行行长。干什么也离不开财政金融的支持呀!
霭龄赶紧说:对呀,一切之中钱是王中王!
孙中山在上海停留了几天,换上江南制造局帮办牛尚周预备的客轮,开赴广东。
霭龄一扫孙中山辞职初期的沮丧情绪,对孙中山的伟大品格和不凡已经有了充分的理解,尤其对孙中山兴修铁路的雄心和这一计划的重要意义越来越感到由衷赞赏。她把父亲准备的一大批有关铁路建设的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适时送给孙中山参阅。对孙中山生活上的照顾,也越来越体贴人微,以致随行的孙中山的女儿孙娫、孙婉,也从开始时的感激到后来觉得有些过分了。
船到广州,他们受到广东都督胡汉民的盛情接待。军乐队吹吹打打,还有天真烂漫的儿童献花,当晚又举行了盛大宴会。霭龄感到很惬意,孙中山却有些不以为然。他对胡汉民说:兄弟,现在不是总统视察,而是在野人士考察铁路,搞这阵势干啥嘛!
胡汉民笑笑说:革命成功了,我们也该开开心。您现在也不在朝中,没有人能说什么。他袁世凯别看当了总统,他来了咱还不一定侍候呢!
离开广州,孙中山按照自己划定的铁路线进行实地考察。他们遇水行船,旱路乘车,有铁路的地方,就有就任总统时的专用花车早在等候。各地官员和百姓都对孙中山表现出无比的热情,欢迎、宴请、安排游览、赠送礼品,有时老百姓还自发地夹道迎送,为的是看一眼这位把皇帝老儿赶下台的人物究竟是几个头几只手。这多少有些妨碍工作,孙中山一再要求官员们简化接待,以便腾出时间多做些实地考察。对赠送的礼品,价值贵重的他一概不收。宴请除非是党内相熟的同志小范围的小饮浅酌,其他统统谢绝。
霭龄却完全是另一番感受,她认为孙中山现在无总统之累,却有比总统更大的实惠:且不说三万元的月薪,连袁世凯表面上也没有这么多;单是所到之处的接待规格,就让人感到孙中山仍是中国第一人。他的威望和号召力,在霭龄遇到的所有人中,尚无一人可以相比。霭龄对孙中山一度冷却了的感情,又在悄悄升温。
在广西的崇山峻岭中视察未来的铁路线时,霭龄表现了一个女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旺盛精力和体力。她甩掉了平素穿的高跟鞋、长裙子,换上了平底胶鞋、美国牛仔裤,显出一种潇洒和干练。每天她都始终紧紧伴随着孙中山,搀扶他爬上陡峭的山坡,穿过湍急的河流,在崎岖山路上穿荆棘、越丛林。一天,孙中山为看铁路能否顺一条河谷蜿蜒而上,坚持要爬上一座山头。这时正值一阵大雨刚过,苔绿路滑,别人都劝不要上了,孙中山不听,独自向前攀去。霭龄立即紧紧跟随。刚上半山腰,孙中山脚底一滑,向后摔倒,霭龄在后立即张开双臂去接,巨大的惯性连霭龄一起冲倒,两人骨碌碌一齐向下滚去。情急中霭龄使劲抱紧孙中山,结果两人好像成了一段檑木,往下滚得更快了。其他人追又追不上,急得大喊:松开手,松开手!可哪里还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