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遇险,恰在访友的时候……
伦敦。英国的京城。
正像北京代表中国一样,它代表着英国的形象。
孙中山完成对美国的考察后,于1896年9月23日由纽约乘麦谒斯地号客轮,过大西洋到达英国的利物浦。9月30日到了伦敦,投住在斯屈郎街的赫胥旅店。
怀着对另一个世界的好奇,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了床,沿街观看城市风光。随着大工业的发展和海外殖民市场的不断开拓,此时的英国,已经建成为高度物质文明的国家。展现在孙中山眼前的是:工厂林立,交通发达,商铺满街,客流如潮,高楼崛起,建筑新颖,古城新颜,一派繁荣。
说实在的,他走了西方这么多城市,只有伦敦的高楼最多最高。可是那高楼高不过恩师情,在街中心的一个公用电话厅内,他拨通了康德黎老师家的电话。
当天上午,覃文省街46号的康家小院,热情地迎来了这位来自东方的革命家。康德黎夫妇果不食言,热情地款待了自己的学生。
什么时候到达伦敦的?康教授春风满面。
昨天晚上,因天都黑了,没敢打扰老师。
那就客气了。不行,从今天开始,你就搬回家里住。
不必了。
要不,在这附近,我给你安排个旅店,我们说话也方便。
可以考虑。孙中山答应了教授。
说话间,师母已经把饭菜端了过来。
咱们边吃边谈。教授挥了挥手。
师母也一块儿吃吧。
好,好,我得陪。师母说完又从橱里取出了一瓶红葡萄酒。
餐桌上,三人边吃边喝,说着重逢的话,亲热无比。
康德黎笑说:既然来伦敦,就好好转一转。中国使馆就离此不远,何不去拜访一下,认一认同乡?
你这老头子就这样教学生吗?师母嘘了一声,万万使不得!他是中国通缉的政治犯,去了还能回来吗?
没那么严重吧!孙中山说,这是异国,恐怕这些人也不敢吧?
与狼打交道,还有什么敢不敢之理。师母又道。
数日之后,孙中山又到了香港西医书院的另一位师友孟生家做客,孟也像康师母一样提醒他:慎勿行近中国使馆,致坠陷阱。
然而,正义在胸的孙中山没能听进去这些忠告。殊不知,这时清政府驻英使馆已完全掌握了他的行踪。当8月孙中山在美国期间,清驻美国公使杨子清,即已电告清驻英公使龚照瑗说:粤省要犯孙文谋乱发觉,潜逃赴英,奉总署电令,确查该犯行踪,并饬电知龚公使,援香港缅甸交犯约,恳英国代拿。在孙中山赴英国利物浦的途中,龚照瑗又接电报:孙文于西历9月23日,由纽约搭船至英国利物浦港口登陆。龚照瑗派他的侄子龚心湛(使馆职员)雇暗探赴利物浦守候,侦察的情况是:孙文剪发着洋装于9月30日登陆,即日乘火车至伦敦下榻客店,有二人随行。
孙中山来伦敦第十天(即10月10日),途经中国使馆之门,巧遇使馆的学生宋芝田下学回家。异乡遇知己,说起话长。
此馆有无我们广东籍的老乡?孙中山上前搭讪问。
四等翻译官邓廷铿刺史便是。宋芝田答。
能否约我相认?
怎么不可以?宋芝田说,那就随我进使馆吧!
那好。孙中山没更多思考,阔步入馆。
邓刺史正在埋头公文,听宋芝田说有位广东同乡求见,便放下公文,迎了过来。
邓刺史,我是陈载之。前天来伦敦,听宋芝田说,你也是广东人,特来认乡亲来了。孙中山作了自我介绍,只是用了假名。
月是故乡圆,情是故乡真。欢迎,欢迎。邓刺史拱手施礼,显得满热情。
二人天南海北神侃了一会儿。孙的观点,使邓生疑:莫非此人是广州起义的孙文吗?既是同乡,不便相问。末了,孙中山抬腕看看金表:嗬,不早了。告辞了,改天再谈。
噢,陈先生的金表好漂亮啊,是哪儿产的?邓刺史有心地试探。
是朋友送的,我也说不清。孙答。
能否让我瞧瞧?现下也想买一块哩。邓说。
那好。孙中山毫无提防地把表取下奉上。
邓刺史本来生疑,接过金表,如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样细心察看,果在表把儿的下端看出几个英文字母来。细拼,这不是个孙字吗?他心中一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好表!好表!便把金表还给了孙中山,陈先生如有时间,明天再来,我请客,好吗?
也好。你定个时间吧!孙中山满口应承下来。
上午9点,我也没事了。邓答。
一言为定。
邓把孙送出使馆大门,急忙转身跑回,向上司龚心湛报告。殊不知,清政府的通缉已扬言捉拿孙文者,赏黄金万两。金钱的诱惑,使龚心湛眉开眼笑,立即将此转禀公使。公使也立刻与英籍参赞马格里、王鹏九参赞紧急密商。一致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这样,假认亲的邓刺史设下了陷阱,只等同乡孙中山跳下,束手被擒。
再说孙中山是义气之人,根本没料到大祸临头。10月11日,他早早吃了早点,按时赴约。见了同乡邓刺史,二人接昨天话题,谈了两个小时,邓便邀请孙吃饭。饭毕,邓刺史请孙中山登楼到卧室相叙。
那好!孙中山毫不介意。
二人来到二楼入室相谈……
这时,一个贼眉贼眼的人推门入室,唤道:邓刺史,有人找。
好,你稍坐,我去去就回。邓刺史出得门,马格里参赞摆手相招,继而附耳相告:三楼地方已找好了,请君再引他上三层。邓转身入室,对孙说:三楼地方好,也有水果。我们到三楼谈好吗?
一切听老乡的安排。孙中山说完起身随行,拾级而上。在马参赞的引导下打开一个房门,邓客气地用手指道:此房即是,请君先进。
同乡,客气了。孙中山迈步入房,展目一看,既没有桌椅,更没有茶饮水果,空空洞洞。惊愕间回头,只见大门啪的一声紧紧关闭,外面传来马参赞的声音:奉总署及驻美杨子清公使密电,捉拿要犯孙文,尔即是也!说毕,马参赞与邓刺史扬长而去。孙中山反应过来,一切已晚。
孙中山身陷囹圄的第三天,使馆接清政府回电:慎密办理,不可为英所知。14日,使馆又接清府来电:惟有专雇一船径解粤省。否则只可释放,派密探,穷其所往。后句,言下之意是斩草除根,一网打尽。
28、在死神到来前
被捕后的孙中山,曾想到了死,因为残酷的现实已摆在眼前。关于如何死的想法,他曾设计过多种。作为一个职业革命者,为祖国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想到这一点,他又不无欣慰。他又想到留在旅馆里自己的衣物,包括那些革命党人的花名册,万一落入政敌手中,岂不更糟!他要与死神抗争!革命者决不会放弃一丝生的希望。
要生,就要有生的办法,他首先想到了一般常人所想到的办法--逃跑。眼下关押的牢房在三楼,不说铁锁把门,单是那哨兵就有三层,窗户皆是钢筋加固。在这种情况下,逃跑是不可能的,他便将生的希望寄托在外界的营救上。他立即想到了恩师康德黎夫妇,此刻,他为事前没听师母之警告而后悔莫及。如何把被捕的消息尽快转达给他们,这是问题的关键。被囚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唯一的老乡又是背叛者。他曾要求使馆同乡邓刺史帮助。邓假惺惺地作出援救姿态,反而骗去了孙中山一张带有亲到使馆的书面自供。后来,孙又写了一个纸条,裹以钢币扔于室外,被发现后又是一阵毒打。这时,他想到了那个学生,那个引他见同乡的学生宋芝田。他每天伏在窗前,望穿双眼,盼宋芝田下学回家,可是总也不见其人影儿。时间不等人。接着,他又把希望寄托到每天给他送饭的大师傅身上。可是那大师傅却是个呆痴人,金口不开,白费口舌,好像那上司给了他某种暗示似的。那公使曾有话,说几天后要送自己回国,与亲人团圆。说得好听,不如干脆说送赴刑场……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孙中山细看,是一个身背煤篓的老翁。
大伯,我向您老求救!蓬头垢面的孙中山拱手低声求告,若不救,我今生就完了!我真真冤枉了!我家还有像您这样高龄的老母待养,还有嗷嗷待哺的儿女呀!
你为什么事被拘禁在这里?几句话说得老翁好心酸,便停下活计问。
孙中山用英语说:吾是中国之国事犯而出亡于海外者。怕他未能领会,又打了一个比方:中国皇帝欲杀我,如土耳其苏丹欲杀阿美尼亚人。土耳其苏丹之所疾视者,乃阿美尼亚之基督徒,故欲聚而杀之;中国皇帝之所疾视者,为中国之基督徒,故欲捕而杀之。吾即中国基督徒之一,且曾尽力以谋政治之改革者。
老翁说:不知英政府亦肯援助否?
孙说:英政府乐于相助,无须赘言。中国使馆背着英政府将我幽禁于斯,恐外人闻之。又说:吾之生命,实悬君手。君若能以此事闻于外,则吾命获全;否则予唯有束手受缚,任其杀戮。
老翁的妻子也天天到使馆帮老伴烧火,老翁就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妻子。老夫妻俩商量好,决定搭救他。第二天早晨,老翁又来添煤,临走时以手指煤篓,孙中山走过去,找到篓中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吾当为君递书于君友。惟君书时,切勿据案而坐,因监守者伺察极严,得于钥中窥见君之所为,幸君伏于卧榻书之为要。
于是,孙中山取出两张名片,伏在床上,面壁疾书,给康德黎匆匆写了几句话:致覃文省街46号詹姆斯?康德黎博士:我在星期天被绑架到中国公使馆,将要从英国偷偷运回中国处死。祈尽快营救我!中国使馆已租下一艘船,以便把我递解回中国,而整个途中我将被关锁起来,禁止和任何人联系。唉!我真不幸!请照顾目前这个帮我送信的人。他很穷,将会因为替我效劳而失去他的职业。
当晚待老翁来收煤灰时,孙中山把名片交给他,并将仅有的二十英镑也给了老翁。
老翁将孙中山的书简和二十英镑交给了他的妻子柯尔。她把书简藏在反折的袖口中,躲过密探从使馆直奔康德黎家。
29、营救,分秒必争
清使馆与清政府电报频繁。因为这是一桩不可告人的丑闻,万一泄露,国际舆论将使他们狼狈不堪。
17日,清廷紧急复电于使馆:庚电悉,购商船径解粤,系上策,即照行。七千英镑不足惜,即在汇丰暂拨,本署再予划扣。惟登舟便应加镣。管解须加慎。望荩筹周备。
北京清廷,决心违犯国际公法,必欲将孙文秘解回国处死。事在万急之中……
几日不见学生中山,想必是凶多吉少。康德黎夫妇正在坐卧不安之时,17日晚忽得柯尔匆匆送来一信,已是午夜时分。康德黎知道事急,叮咛一下老伴,便匆匆披衣出门,驱车径往清使馆,求马格里相助营救。
殊不知马氏是诱捕孙文的主谋者。使馆告之:马格里不在。康教授又马不停蹄,驱车直驶梅尔蓬巷警署报案,然后又至苏格兰场警署,在私室寻见探长,呈诉一切,探长一一记录在案。末了,对康说:此事关系重大,我一人难以主持,请耐心等待。
那就拜托了。康德黎出署时,只见满天星辰,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时值1点。
次晨,康德黎心中有事,早早起床,又驶往甘星敦找友人会商,意欲求见住伦敦的中国税务司某友,让其以私情相助,直告中国使馆,知其私捕犯人,当会引起国际交涉,促其尽快放人。但康君的这位朋友听后摇摇头,颇不以为然。康大失所望,起身又往中国使馆找马格里,仍不见人。无奈间便驱车到孟生博士家。刚至门口,正巧碰上柯尔在这里等候。原来,柯尔把昨天捎信的情况已通过老伴转告了孙中山。孙在焦虑中已又复信,此信是在手绢上写的。柯尔赶到康教授家里后,方知康已往孟生博士处,便赶到孟生处等候。一杯水没喝完,康教授已风风火火到来。
这是孙先生的信。
康接过来,展读后放入口袋:时间提前。真是火烧眉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