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神思恍惚,但是几年来受到的训练却给予了青染敏锐的第六感。在觉察到危险的刹那,她敏捷地返身后仰,躲开了扑到面门的匕首,随后侧身纵跃到一边,从腰间抽出早已备好的长鞭。鞭身乌黑柔软,闪着隐隐流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乃是离开幽雅阁的前一晚洛尘派幽涵送来的离别之礼。
知道前路危险,所以青染并未拒绝这件“礼物”,淡然接受,时刻随身佩带。
手握长鞭,青染屏气躲在暗处。片刻之间,已有两人分别从门窗蹿入。
杏眸忽然闭起,青染按照先前看准的方位,挥鞭而出。两人觉察风声,纵身后退。哪知青染目标并非他二人,而是桌上的两只烛台。
“扑扑”轻响,两个烛台应声滚落在地,室内顿时一片漆黑。
从明亮到黑暗,两个刺客立刻失了方向。而青染因为早有准备,自然比二人更早恢复视觉。虽然只是片刻抢先,却已足够。
两鞭挥出,甩在刺客眼上。惨叫声中,青染夺门而出。
刚刚跃到院内还未站稳,忽然又是几声轻响,数只羽箭从树上斜射而来。
这几支利箭居高临下而来,又是弓弩所发,势头极快。青染立足未稳,想要躲开已是不能。无奈,只得挥鞭而上,击向羽箭。
第一拨羽箭刚刚击落,第二拨已经蜂拥而至。寒芒点点,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而来。
与此同时,屋内那两名刺客也已经扑出屋来,满面鲜血淋漓。其中一人一只眼珠被长鞭击碎,血淋淋地垂在眼眶之外,雨水击打在上面,溅起黑红的血花,在黑夜映衬之下,越加狰狞可怖。
虽然受了重创,但是这二人凶性不减,尤其是那个瞎眼之人,一见青染,厉吼一声,扑了上来挥剑便刺。
青染被羽箭纠缠,脱不开身。眼角余光看见长剑刺来,只得侧身躲避。忽觉肩上剧痛,剑尖已经透肩而出。鲜血顺着剑身血槽淋漓而下,带走了身上的温度。在雨水的冲刷下,手脚越发冰凉。
这片刻凝滞,第三拨羽箭已经密密射来。
眼见已无生路,青染凄然一笑,闭上眼睛等待着生命终结。冰冷的雨水顺着长睫滚落,像是晶莹的泪,满满蓄着她的哀伤和不甘。本想要寻得林涯,却无奈自己的能力终是有限。出师未捷,却要香消玉殒。这样的死亡,未免太过窝囊了一些……
应该来的疼痛迟迟未至,耳边却传来几声箭矢射入身体的闷响和人临死前的哀鸣。
蓦然睁开眼,青染惊异地发现,一个黑色劲装的修长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她的身前。剑气如虹,将羽箭尽数斩落。而那两个刺客,一人满身箭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无生气。另一人虽然未死,但是胸口鲜血淋漓,犹在困兽之斗,招式间不见防守,剑剑拼命,只求两败俱伤。
“真是麻烦。”男子冷哼道,手中青锋忽然变了招式,漫天剑芒凝成一道凌厉星光,向着刺客斜劈而下。速度之快,犹如流星越过天宇。
剑入人身,毫不凝滞,切瓜削菜一般从刺客右肩斜拉到左边腰身。
直到这时,刺客方才如梦初醒。手中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泥水之中,脖颈僵直抽搐,双目暴突向下看去。
“啊——”凄厉的惨叫只喊了半声,剩下的便已经敛在喉间。鲜血随着雨水肆意流淌,毫不留恋地挣脱了这个已经失去生命的身体。
颓然倒地,刺客一具尸体变成了两截,内脏从断裂处掉落,腥臭之气扑鼻令人欲呕。
那个黑衣男子一剑将刺客劈成两半,招式不止,借力腾空而起,鹰隼一般扑向羽箭射来之处。
强忍着一阵阵的眩晕,青染竭力睁大眼睛,透过雨丝看向那一片黑暗。
树冠扑簌抖动,随着一个尸体的抛下终于恢复了平静。黑衣男子随后跃下,黑豹一般轻捷,直到此时,青染终于看到了他的面目。
“是你?”青染大惊,忍不住惊呼出声。
剑眉入鬓,眼若桃花,高挺的鼻梁下两片唇瓣红润优美。绝美的容貌在黑暗映衬下邪美魅惑,仿佛是暗夜中出现的妖精,令人望之迷醉。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幽雅阁中对她极尽轻薄,令她厌恶至极,再也不愿想起的燕邪!
桃花眼中漆黑深邃,燕邪抬步走向青染,俊美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冷冽阴沉。
这样的燕邪不同于幽雅阁之中那个嬉笑轻浮的男子,周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高深莫测,仿佛笼罩着层层迷雾。
看着这样的燕邪,青染心头涌上阵阵寒意。她的感觉果然没错,这个男人,可怕之极!
“怎么这样看着我?莫非……你也想我了?”阴冷之气忽然消失不见,燕邪唇角上弯,露出完美的弧度。视线落在青染肩头,手中夜魂剑缓缓扬起。
“不要过来!”纵然隔着雨幕和夜色,青染依然可以感觉到那浓浓的嗜杀之气,强忍着剧痛举起手中长鞭,低声喝道。
语音未落,燕邪忽然运起轻功跃了过来,夜魂剑带着森森冷意,向着青染斩落。
青染自恃敏捷的身手在燕邪面前不堪一提,长鞭未动,夜魂剑已至眼前。
“锵”一声脆响,青染肩头微颤,那柄横穿而过的长剑已经断成两截,剑柄落地,只留下短短的剑锋。
接着,没有任何犹豫,燕邪手腕疾转,将夜魂剑收入剑鞘。然后他伸指点住穴道为她止血,双臂伸展,将措手不及的青染揽入怀中横抱而起,脚底用力,越过太子府高高的院墙,沿着漆黑的街道飞掠。
青染本欲反抗,挣扎间却见几条黑影在后面追逐,立刻安静下来,任由燕邪抱着飞奔。
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为了除掉她这个未来的青楼太子妃,真是下了血本。
觉察到了青染的顺从,燕邪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忽然大好。双臂用力,将那纤细的身子抱得更紧,轻功运至极致,在大雨倾盆中转瞬而去,只留下几个气急败坏的人影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
被燕邪抱在怀中一路疾行,青染的神智渐渐飘忽。虽然穴道已经被封,血流减缓,但是仍有丝丝殷红顺着肩膀流出,顺着她的衣襟流到了他的身上。
眼中的夜色更加浓重,细密的雨丝和街巷两旁的房屋渐渐消失。眼前一黑,青染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银河倒悬,天地混沌,瓢泼般的大雨吞噬了世间所有的声音,掩盖了一切痕迹。
所以,即使警觉如燕邪,也没有觉察到在他离去之后,屋顶上出现的另外一个白衣人影……
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两个刺客,接着抬眼扫过暴雨下一片死寂的太子府,洛尘眉头微微皱起,淡然的眸中漾起阴鸷之气。
影动,洛尘纵身跃入黑暗,向着这魏国都城中最辉煌豪华之处奔去。
荣福宫中,娴荣靠在软榻上,望着漆黑的雨夜,眼睛眯起,唇角带着阴冷的笑容。
忽然,一道银光划过,如流星般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抹绚烂的余晖。
娴荣惊异,急忙坐起身来,不用吩咐,身边的心腹侍女已经奔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娴荣沉声将其余侍女屏退,起身来到案边正襟危坐,双眼盯住门口,凤袍下那双保养得当的手不住地握住又松开,竟有些微微紧张。
终于,一个白衣人影出现在灯火辉煌之中。虽然被雨淋得透彻,但是依然无损那淡然优雅的气度。朗目如星,藏着万千玄机,除却洛尘,还会有谁?
“神人深夜忽然来此,莫非是看到了什么异象?”见洛尘进来,娴荣急忙站起,不见了国母的威仪,语声谦卑,带着惶恐。
对这个有着神奇能力的男人,娴荣总是觉得有些畏惧。虽然他总是淡淡地笑着,但是那笑容背后,却似隐藏着无尽的秘密。纵然她叱咤后宫,见多了尔虞我诈,却丝毫窥不透这男子半点儿心思。
数年前,这个神秘的男子忽然委托朝中重臣送来书信一封,字里行间隐露玄机。不久,信中所说之事竟然一一语中,从此,娴荣便对洛尘仰仗莫名,崇为神人。
也正是因为有他,她才能一路排除异己,稳坐皇后之位。若不是有他一路指点,她那断袖儿子恐怕早就被夺了储君之位。
“皇后为了除掉一个柔弱女子,可真是下了血本。”不理会皇后的恭敬,洛尘冷笑道,“甚至不惜暴露隐藏在太子府中的暗哨。这样孤注一掷,未免太过狠毒。”
觉察到洛尘语气不善,娴荣有些愕然。这么多年,即使是改天换地的大事,也从未见他有任何动容,白衣只影,不喜不怒,仿佛游离于世外。为何今夜会因为一个青楼女子上门兴师问罪?这其中,到底是何缘故?
“既然已经发生,我也不想多言。烦请皇后记住,这女子入宫乃是天意,若她有了不测,只怕这魏国将要血流成河!”洛尘说完,转身离开。
这番话,虽然是为了恫吓娴荣,却也并非虚言。天意注定,岂容更改?虽然再也窥不透天机,但是命运走向早已注定。偏差的,只是人心,不关国运。
魏国千万百姓的命运,有朝一日,可能真的要系在青染身上。
不过这些,洛尘并不在意。这么多年他周旋在娴荣和魏际岚之间,并非为了黎民百姓。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顺应天意,还燕邪一个人情。
可惜,不知不觉间,那颗淡然的心却失去了掌控,搅入这乱世情局,而自己,尚不得知……
“……”剧烈的疼痛唤醒了昏迷中的青染,缓缓睁开眼,立刻便有跳跃的火光映入。明暗变幻,游移不定。
剧痛依旧,与其一起到来的,还有胸前那股冰凉。
青染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外衫已被除去,亵衣敞开,露出半边洁白无瑕的身子,月白色的肚兜上沾染着血痕,在胸前绽开妖娆的绚丽,勾魂摄魄带着别样的诱惑。
“醒了?”燕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剑上有倒钩,只能顺着它的走势拔出,这样会将伤口割得更大,你忍着点儿。”
嗓音清冷中带着磁性,落在耳里,犹如天籁。伴随着这迷人欲醉的声音,燕邪单手将青染身子撑起,另一只手突然拍在她背后截断剩下的那一截短短的剑身上。
一声闷响,青染肩头露出的剑尖猛然蹿出一截,燕邪动作奇快,反手夹住剑尖迅速拔出,而方才拍剑之手则顺势揽住青染单薄的身子,免得她因为疼痛而抽搐,引起更严重的创伤。
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青染清楚地感受到了利刃划过身体的痕迹。已经凝滞的血液因为这个动作再一次开始流淌,沿着绽开的伤口蜿蜒。
竭尽全力忍住即将溢出喉头的痛苦呻吟,青染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任何软弱与无助。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燕邪看着脸色苍白的青染,视线最终落在她肩头的伤口处,忽地扯开唇角露出一个邪邪的笑,“现在的你,比在幽雅阁的时候还要诱人,让我忍不住想要……吃掉你……”最后三个字贴着青染耳畔轻轻吐出,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这样邪美的容貌,这样轻柔魅惑的嗓音,再配合着这样暧昧旖旎的氛围,带来无尽的诱惑。
青染苍白的脸上因为燕邪这样轻薄的举动和话语泛起愤怒的红晕,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挣扎坐起,青染冷声道:“把我衣服拿来。”
“衣服都湿透了,咱们这样不是更好?”依旧是挑逗的口吻。燕邪看着青染涨红的面颊,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兴味。
幽雅阁一别,他便将这个女人抛在了脑后。那一场风波,只是他想要激怒洛尘而突然起意而已。既然洛尘对她无意,那他也失去了捉弄她的兴致。
高傲如他,能入眼的能有几人?何况是庸俗无知的女人。
他是孤傲冷酷的狼,只有夜的深沉和风的自由可以与他相伴,其他的,只是拖累与麻烦。
所以,只要事不关己,他便从不插手,以旁观的角度,看尽这世间丑恶血腥。
今夜夜探太子府,只是想要探得一些他需要的情报,却不想正好遇到这样一出闹剧。
燕邪目力惊人,虽然是在漆黑的雨天,但是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纤弱的身影正是青染。
看着她在刺客的包围中奋力挣扎,燕邪也并未准备出手相助。她的生死,他并不在意。尤其是洛尘曾经说过的话,更是令他逆反。命中的纠葛?哼,看她若是死了,还如何纠葛。
因此,他悠然地倚在黑暗的阴影里,看着缠斗的几个人,等待着青染即将到来的死亡。
终于,青染肩头中剑,无力回天。而他也看够了戏码,准备转身离去。谁知,就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离开的脚步却再也无法抬起。
青染脸上那凄然的微笑,像是雨打残荷,风摇杏蕊,带着不甘和遗憾,却唯独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慌和畏惧。
就是这个笑容,触动了燕邪心中落满尘埃的角落。不假思索,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开始了行动。
杀人,救她,然后抱着她在雨夜狂奔。若不是因为她的伤势经不得耽搁,他早就杀掉所有的刺客了。
如此嗜杀,不是他的性格。自以为高傲的他,极少要人性命。不是因为心存怜悯,而是不愿让那些低贱卑微的蝼蚁脏了自己那双高贵的手。只有足以匹敌的人,才有资格死在他的剑下。
可是今夜,他破了例。夜魂剑化成勾魂的使者,接二连三吞噬了几个刺客的性命。又怀抱着昏迷的她,离开暴雨中沉睡的魏国都城,来到他在城外隐匿的山洞之中。
这里,即使是洛尘都不知道。
洞内,食水皆备,还有柔软干爽的蒲草铺就的床榻。
将柴火引燃,燕邪脱下衣服架在一边烘烤,转身来到蒲草旁,看着犹在昏迷的青染,心中忽然起了一阵烦躁。
自己做事向来目的明确,可是今夜却不知着了什么魔,不但救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还鬼使神差地带着她回到这里。
虽然竭力想要说服自己救她不过是偶然的善念,但是燕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将青染带来这里的借口。
若是为了她好,那么送到洛尘身边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是,当想起要将这个苍白纤弱的人儿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中,燕邪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定决心,即使那个男人是他最信任的朋友。犹豫之中,便已经到了这里。
接着,为她解衣,给她疗伤,做这一切的时候,燕邪丝毫没有邪念和亵渎,直到她悠悠醒转,这才忽然兴起了逗弄她的念头。
不理会燕邪促狭的语调,青染用未受伤的左手抓着敞开的衣襟,摇晃着站起身来,不料体力不支,眼前顿时一片金星闪烁,摇晃几下,终于栽倒。
燕邪没有伸手搀扶,悠然地坐在原地,伸出双臂将倒下的青染接了个正着,修长的手指则顺势探进她敞开的衣襟。
“看在你如此投怀送抱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再抱一会儿好了。”燕邪轻笑道。他的手指顺着青染柔软滑润的肌肤游走,清晰地感到了上面随之浮起的战栗,唇边兴味的笑容更深。
这个女人,似乎是个不错的玩具。
青染恼怒,想要挣扎,却忽然发现抽搐的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疼痛随之缓解,神智也为之清爽。
“这可是我南燕国御用的疗伤之药,贵如黄金,用在你的身上可谓是浪费了东西。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说声谢谢吧?”将青染揽在怀里,燕邪轻笑道。指尖的触感是那么熟悉,原来自从在幽雅阁戏弄她之后,这种感觉便一直留在了意识当中,从未忘记过。
想到这里,燕邪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她那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唇,是否也能让他有所回忆?
“我又没让你帮忙。”冷冷回绝了燕邪的戏谑,青染再次挣开他的怀抱,探身拿起火旁放置的衣物。
燕邪靠在洞壁上,看着青染将已经烘得半干的外衫拿起。本以为她会急急穿上,谁知她却手口并用,将那件棉质薄衫撕成长条,开始包扎肩上的伤口。
看着青染单手包扎,几次都让布条滑落,燕邪皱了皱眉,起身抢过布条将伤口捆了个严严实实。
对燕邪主动伸出的援手,青染没有拒绝。待他将布条绑好之后,便起身挨着火堆坐下,让橘红色的火苗给冰冷的肌肤带来丝丝温暖。
“把这个吃了。”燕邪也坐到火旁,伸手递过一个散发着异香的红色药丸。
看也不看,青染便接过药丸放入口中,嚼碎咽下,只觉满口生津,唇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