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青染冷漠的态度尽收眼底,燕邪身子前倾,更加凑近了她的耳畔,低语轻喃:“不想见魏际岚啊?那么……林涯呢?”
林涯?青染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猛地转过头看着燕邪。他说的是……林涯?
“你怎么会知道林涯?他是不是被你捉住了?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青染失态地抓住燕邪的袖子,颤声急道。话还没有说完,却被燕邪寒着脸挥开。
该死的女人!燕邪怒从心起。寒冷的北风吹过,那狭长的桃花眼眸,越发阴鸷寒冷。
第二次听她提起这个名字之后,他便留了心,命手下去探知此人底细。本以为会费上一番周折,哪知道不到半天工夫便有了结果。原来这个林涯,正是他在郊外捉到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她在准备离开魏国之前专程去见的人。山谷之时原本以为她是为了那太子府的荣华富贵才执意要回去,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缘故。
看来,这个林涯在她心中的位置,大不一般。
思及此,燕邪只觉得喉间好像哽住了什么,上不去下不来,憋闷得难以忍受。清冷如她,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如此失态,这样慌张无措的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碍眼得令人憎恶。
燕邪眼光越加阴冷,嘴角却反而露出了完美的微笑。寒风月色相侵,此刻的他,好像是出没在黑暗中的妖孽,有着最俊美的容貌,最动人的声音,却没有一丝感情。
“对,他在我手里。”唇边微笑不变,燕邪开口冰冷地说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发誓不再见他想他,乖乖地与我共骑回去。二是……从这里牵着马走回去,或许我会同意让你见他一面。”
脚踝的疼痛更加剧烈,顺着血液迅速蔓延,整个腿部似乎都已经疼得麻木。青染紧紧咬着银牙,竭力忽视那越来越嚣张的疼痛,一步一步挪到马前,努力保持神情的淡然:“我选二。”
这淡淡的回答彻底激怒了燕邪。深深看了青染一眼,他眼泛寒芒翻身上马。青染上前牵起马缰,便要开始前行。
“等等。”燕邪高高骑在马上,背对着天上明月,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修长挺拔的身影迷离而高贵,那从唇间挤出的字,更是比这月光更加阴寒,“谁让你穿着鞋的?”
什么?青染一怔,随即明白了燕邪的意思。没有半点儿犹豫,她弯腰将鞋脱下扔在一边,想了想,又将麻线袜一起除下。
“这样可以了吧?”苍茫的旷野,满是碎石枯草。青染就这样光着脚,站在那些锋利的棱角和粗糙的残根上。纤弱的身影像是一株孤单却又坚韧的翠竹,桀骜顽强。
“走吧。”燕邪刻意将视线抬高,避开那裸露着的白皙的玉足,冷声道。
不再言语,青染牵着马缰,向着来时的路蹒跚行去。二人寂静无声,只有北风拂过荒草时的沙沙声响平添寂寥。
一步一步,脚底传来的刺痛和脚踝上的肿胀,像是千万只小小的锋利的刀片,细细碎碎地切割着那白皙娇嫩的肌肤,蚕食着青染的意志和精力。
就这样艰难地走着,走着,身后的地上,渐渐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暗红色脚印。随着青染的步伐,渐渐加深,越来越清晰。那是渗出的血印下的痕迹,幽蓝的月色下,像是一只只绚烂的蝴蝶,带着凄绝的美丽。
马上的燕邪,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该死的女人,怎么就不肯在他面前稍微示弱一点儿?只要她开口求他,他立刻便会答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在梦里哭叫悲泣,可以为了另一个男人失态脆弱,却唯独在他面前做出最坚硬的伪装,冰冷坚硬得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这样的她,开始的时候令他觉得有趣,像是开始了一个富有挑战性的游戏。他原本准备耐心地驯服这烈马一样执拗的女人,看着她在他面前慢慢地卸去伪装,从冷若冰霜变成柔情似水。这样,这场游戏便算是完结。
谁知道,向来沉稳淡定,事事尽在掌握的他,在这个游戏上,耐心却消失得格外的快。当听到她在酒醉时第二次说出林涯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本已经有些凌乱的步伐更加失控,忘记了预想的节奏,不屑于慢条斯理的征服,只想要尽快掠取她的心,让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身影。
对这样的转变,燕邪倒是未觉诧异。只不过是换了游戏的方式,想要速战速决而已。一如他豢养的鹰马,只能认他一个主人。女人,亦是一样。
想要驯服,必须先磨去猎物所有的锋芒,将它的骄傲和尊严踩在脚下,使其从此畏惧顺服,最终心甘情愿地臣服。这是他驯服猎物一贯的手段,放在她的身上,应该也会奏效。
可是为何当他看到那串血染的脚印时,心竟然会痛?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条件,为何竟有一种杀人的冲动?这陌生得难以控制的情感,到底从何而来?
越想越是心乱如麻,看着眼前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燕邪只觉得刺痛从眼中一路蔓延至胸口。她的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的心尖,那最柔软的所在,因为她的蹒跚而剧痛不已。
“够了!”燕邪再也忍耐不住,怒喝一声从马上跃下,一步跨前冲到青染身后,探手抓住那单薄的肩头,冷声道:“你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在幽雅阁时不是很厉害吗?不满意的话,来打我啊!”这样忍气吞声的她,着实令他厌恶。尤其是想到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才如此逆来顺受,就更加令他气结。
“九殿下糊涂了吗?这个条件是你提出来的。”青染向前扭动肩膀,挣脱了燕邪的钳制,继续一步步向前跋涉。为了林涯,也为了自己那仅存的尊严,她不想也不会向这个邪魅的男子低头。即使脚如刀割,也要忍耐下去。
眼神中寒光闪过,燕邪不再啰唆,猛地扬起手来点在青染穴道上,那纤细的身子随之后仰,软软倒在燕邪怀中。
青染身上那牛皮制作的盔甲因为寒冷而显得坚硬,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硌在燕邪身上,极不舒服。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东西一一撕下抛开,解下身上披风将只着棉袍的青染包紧裹好,燕邪抱着她重新上马,也不急着催鞭,就这样任由马儿慢悠悠地向军营的方向踱步。
月光如水,旷野寂寂,没有任何嘈杂喧哗和钩心斗角,只有马上共骑的二人相依相偎,淡然平和。男子俊美无双,女子睡颜娇美,身下的骏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旖旎温情,将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如画美景。
单手轻挽着缰绳,燕邪凝眸打量着怀中的人儿。杏眼桃腮,秀鼻樱口,虽然是个美人,他却并非是为美色痴迷之人。否则,他早已是妻妾成群。虽然他是人们口中的不祥之人,但是单凭这绝世的容貌,便足以迷惑天下女子。更何况即使再不受宠,他也是南燕国王朝的九殿下,高贵的身份依然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
只是,身上背负着太多仇恨,他根本无心在男女之情上停留。有了牵挂便有了弱点,会拖累他行进的脚步。加之天生出众的容貌,使得诸多佳人也相形失色。国色天香看在燕邪眼中,亦是平常。
可是今夜,燕邪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境会如此反常。或许是月色醉人迷了他的眼,又或者是这迷离的夜晚本就有着诱惑的作用。总之此刻,看着怀里那酣睡的人儿,燕邪眼中忽地闪过几分悸动。从来未曾发觉,一个女人竟然会如此令人赏心悦目,令人不想移开视线。
只是……
燕邪忽然松开挽缰的手,伸出食指轻轻压在青染唇畔,微微用力向上挑起,失去意识的青染被迫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
果然与他想的一样,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加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燕邪定睛看了片刻,忽地自嘲一笑,松开了手。他今晚到底怎么了?竟然会做出这种幼稚得难以想象的举动。只不过……他确实很想看到她笑着的样子,看着她对着他发自真心露出笑靥的样子。那片刻间温柔的绽放,应是会比这朗朗皎月还要炫目迷人吧?
“九弟!这么晚你去哪里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忽地打断了燕邪的沉思,抬头看去,正是燕恒带着一列亲兵远远驰来。在他们身后,火光隐隐,竟然已经回到了南燕国大营。燕邪有些愕然,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痴痴看了她一路。
“出去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为你担心。”燕恒策马迎了上来,口中絮絮叨叨地责怪,“这附近难免有魏国余党伺机作乱,你想散心好歹也多带几个侍卫,只这一个……”说话间,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燕邪怀里的人身上,嘴巴猛然张大,目瞪口呆。
“九弟,原来你……”燕恒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隐约露出一张小脸的青染,顿时结巴了起来。
“哦,她便是……”燕邪淡笑着开口准备解释,却被燕恒大嗓门打断:“原来你是想要女人了!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只不过,这军营里美貌军妓不少,你何必出去强掳良家女子?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可就颜面扫地了。”
“三皇兄!”燕邪有些无奈地打断这个直肠子的三哥,苦笑道,“经你这么一嚷,半个军营的人都听到了。”要说颜面扫地,那多半是归功于燕恒的“宣传”。
“哎呀!”燕恒这才惊觉,急忙回头压低声音对身后侍卫恶狠狠道,“谁要是敢把此事说出去,军法伺候!说!你们听到了什么?”
“属下什么也没听到!”众侍卫是燕恒的亲兵,随着他南征北战多年,对这个三皇子的性子了如指掌。当下站得笔直,异口同声回道。
见成功“封口”,燕恒满意地点头,再次转向燕邪:“九弟,我劝你还是……”
“三皇兄,她便是我从魏国带回的那个女子。”燕邪耐着性子解释,“刚才不过是带她出去赏月而已。”
“可是侍卫明明说你是带了一个侍卫出去……”说到这里,燕恒终于恍然大悟,怪怪地看了燕邪一眼,嘀咕道:“你这爱好还真是特别。”
对燕恒天马行空的想象实在无语,燕邪不再多说,策马入营,只远远留下一句:“三皇兄自便,我有些累了,先去歇着了。”
“去吧去吧。”燕恒笑着挥挥手,带着亲兵随后回营。进了自己营帐,却看到燕肃坐在软榻上。
“大皇兄?”燕恒有些纳闷,上前施礼之后疑惑道,“这么晚了,还有事情吗?”方才赏月吟诗完毕,他明明看到燕肃进了他自己的帐篷,怎地又在这里出现?
“你担心燕邪,我自然也放心不下。”淡淡一语带过,燕肃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方才出营,做什么去了?”方才他正要休息,却听耳目来报,说是燕邪带着一个侍卫匆匆离营。当下心生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无论如何试探,对这个“陌生”的九弟,燕肃还是始终难以放松戒心。一个燕黄已经令他寝食难安,若再多一个对手,即使不足为患,却也叫人心烦。
所以,他自然对燕邪的一举一动都留了心思。得知燕邪带着侍卫深夜离营,便立刻遣人去探查,竟然发现两个侍卫全被打晕在营帐内。当下心中大惊,不知道这燕邪搞什么名堂。
示意手下将消息泄露给燕恒知道,让他带人去寻,燕肃则坐在营帐里静候消息。这样一来,无论燕邪出营为何,他都可以将麻烦丢给燕恒,自己置身事外,进退自如。
燕恒自是不知道燕肃心中所想,他朗笑着坐在燕肃对面,回答道:“九弟还真是有兴致,带着他那女人深夜出营赏月去了。”
“赏月?”燕肃眉头皱起,“赏月不至于把侍卫打晕吧?”
“哦,这个我倒是忘记问了。”燕恒挠挠脑袋,“我现在就去问他。”说着起身便走。
“站住,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就不能明天再去问?既然无事,就早些睡吧。”沉声喝止燕恒,燕肃也站起身走出营帐。视线落在燕邪营帐的方向,不屑冷笑,赏月?这种理由还真是新鲜。
燕邪抱着青染下马进帐,两个倒霉的侍卫早已经被拖了出去,凌乱的场面也收拾干净,烛火摇摆,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本想将她扔在地上,离手的片刻却不由自主地偏了方向,昏睡的青染像是飘摇的落叶,随着优美的弧线翻落在松软的锦榻上。
上前伸手拍开青染穴道,燕邪立刻起身退开,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敛去眼中所有情感,漠然地看着这个即将醒来的女人。
均匀的呼吸渐渐急促,随着一声嘤咛,青染眉头轻皱,缓缓睁开了眼睛。略带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迷惑的眼神立刻清醒过来。猛地支起身子看向燕邪,冷冷道:“我要见林涯。”
“我凭什么让你见他?”燕邪语调同样冰冷。
“你明明答应了我,大丈夫一言九鼎,更何况你身为皇族,怎么可以言而无信?”见燕邪似有反悔之意,青染不由得焦急起来,声音中少了几分镇定,变得慌乱而无措。
“我答应的是,你自己走回帐中,我才会应允。可是你只走了那片刻工夫,自然不行。”燕邪不急不慢,冷漠回答。
“那都是因为你将我点晕,我才没有走回来。”青染一边辩解一边起身下床,“若是你不满意,我还可以重新来走!”
“别动!”随着一声怒喝,燕邪忽然纵身冲了过来,岂料却还是晚了半步,青染已经将脚放在了地上。
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双足落地的那一刻传来,青染身子晃了一下,却还是倔强地稳住。身体的痛苦比起焦急的心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想到身患绝症的林涯被关在牢中受苦的情形,青染便心如刀绞。这个救了她,又为了她来到这个陌生朝代的善良男人,若是不能将他救出,她于心何忍?
“想救他,就好好求我吧。”伸出去准备搀扶的手生生止住,燕邪声音比方才更冷,唇边的微笑却妖异地绚烂了开来。
“求求你,我……”青染低着头哑声开口,刚说了几个字却被燕邪冷哼着打断:“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明白了燕邪话语中的意思,青染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却是毫不犹豫地颤抖着迈前一步,忽然双膝弯曲,重重跪在燕邪面前,用最卑微的姿势匍匐在他脚下,一如当初燕邪发下的誓言。
“求求你,让我去见他,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求你放了他。”闭上眼,将额头重重抵在燕邪脚边,青染哀声恳求,仿若泣血杜鹃。
“真的是……什么条件都答应吗?”燕邪妖异的笑容愈加灿烂,狭长的桃花眼异常明亮,寒意在眼中凝结成锐利的冰刺,冷冷地看着脚下匍匐的人儿。
这个骄傲倔强,用厚厚的冰冷的盔甲伪装着自己的女人,无论面临何种绝境,都不肯开口求他,此刻,却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卑贱,将自尊和骄傲抛开,跪在他的脚边卑微地祈求。那个男人于她,竟然如此重要?
浓重的恨意浮起,笼罩在燕邪凝结成冰的眼眸中,薄唇轻启,用宛如天籁般的声音轻轻说出最冰冷的要求:“那么,就老老实实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正妃!”
正妃?青染猛地仰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上方那俊美倨傲的男人。那完美飘逸的容颜在灯影中显得朦胧飘渺,极不真实,令青染恍然间有种错觉,她一定是……听错了。
也怨不得青染如此惊讶,若是燕邪提出其他要求,无论如何离谱或是残忍,青染都可以理解和接受。毕竟从落入燕邪手中那一刻,她便已经有了准备。折磨、侮辱,甚至是强行要了她再弃如敝履,这些都很正常。可是为何,他竟然会提出如此要求?一个被俘的亡国太子妃,竟然可以再次攀上荣华富贵,成为南燕国帝国九殿下的正妃,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烧着高香都求不来的好事。
“如何?你若答应,我就想办法救那林涯出来,若是不同意……”说到这里,燕邪微微眯起了眼睛,蹲下身子伸手擒住青染下颚,微笑道:“那我可不敢保证他能活到明天!”
“我同意!”顾不得去思忖燕邪到底是何用意,青染急忙答应。反正她本就在他掌控之中,生杀尚在他一念之间,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当初她愿意嫁入太子府以换取找到林涯的一线希望,那又为何不能为了救林涯性命而再次将自己当做筹码进行交换?
是福是祸,留待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