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青楼太子妃也娶了,不管身份多下贱,好歹也是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女人。皇后娴荣还指望着魏际岚能争点儿气,一两年之内给魏国皇室添上子嗣。若是让她知道新婚之夜魏际岚竟是和荷香一起度过,难保不会一怒之下要了荷香的脑袋。
魏际岚自然也明白这一层厉害,见青染欲走,急忙喝道:“站住!”
依言站住,青染转身漠然地看着魏际岚:“太子殿下改主意了?既然如此,就请速速离开,不要耽误我休息。”
说着,她伸手指向侧堂。那里与卧室隔着一道门扉,放置着衣物首饰之类。
魏际岚一看,立刻明白了青染的意思,当下气得脸色发青,恨不能一掌拍死这个女人。好在他心里清楚,这个女人事关荷香性命安危,只得强自咽下胸中恶气,招呼嘟着嘴的荷香下床,又是一番好言相劝,两人这才搬起窗边放置的美人榻,嘿呦嘿呦走进侧堂。
见侧堂门扉合拢,青染立刻躺上床榻,和衣而眠。
皇后上一次暗杀失败,这一次虽然允了婚事,但是难保不会突然改了主意继续刺杀于她。在这危机重重的太子府,除了时刻警惕以外,最大的护身符便是魏际岚了。再怎么说,皇后也不至于派杀手潜入魏际岚的卧房杀人。无论是魏际岚被误伤还是被她当成人质,都是麻烦。
所以,只要魏际岚在这里,她便可以放心安睡。将来若是需要逃命,也好有充沛的体力。
充耳不闻侧堂内隐约传来的靡靡之声,青染侧头望着窗纱上朦胧的月色,心中泛起酸楚。今夜,也是他的洞房花烛……
夜幕笼罩下的太子府,静静地蛰伏。同在这片夜幕笼罩下,还有另外一对新婚“佳偶”。
“你……你说什么?”韩霁遥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娇艳如花的佳人,喃喃道,“夕浅,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一个月以前,韩霁遥惊闻青染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消息。想到她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他的心中便痛如刀割,因此在今夜的酒席上多喝了几杯,想要借着酒力忘掉那张朝思暮想的清丽脸庞。
谁知刚刚跨进洞房,便看到魏夕浅拿着盖头正在把玩,而原本要喝的交杯酒和吉祥果狼藉一片。
“我没开玩笑。”魏夕浅随手将盖头丢弃在地,冷声道,“赶紧给我搬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入我的房间半步。”
酒意顿时醒了大半,韩霁遥怎么也想不到洞房花烛之夜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要求。看着魏夕浅那张妆容娇艳的脸,上面的甜美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耐。
这样的魏夕浅,让韩霁遥感觉到无比的陌生。这哪里是当初宴席上见到的那个娇羞浅笑端庄内敛的温柔公主?这哪里是皇宫内院亭榭柳荫间那个眼波流转一往情深的绝世佳人?
“为……为什么?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韩霁遥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惹得魏夕浅如此恼怒,当下赔着笑脸询问道。
“你没错。”魏夕浅依旧绷着脸,冷声道,“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更谈不上爱。我爱的,另有其人。”
闻听此言,韩霁遥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顾不得魏夕浅的公主身份,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嘶吼:“既然不爱我,你又何必应允皇上赐婚?若不是你,我也不会,不会……”不会割舍下青染,让她转而投入他人怀抱。
“皇上赐婚那是皇后提的建议,我若不答应,皇后必定迁怒我母妃。”魏夕浅毫不畏缩,昂着头用眼角斜瞥着暴怒的韩霁遥。
皇后的用意她怎会不知?虽然惠妃无子,却极受皇上宠爱。若是让魏夕浅嫁了朝中重臣之子,难保不会在日后形成威胁。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挑唆皇上将魏夕浅嫁给这无权无势的殿试状元,既不辱没皇家威仪,又能免了后患,一举两得再合适不过。
身为皇室公主,魏夕浅自然知道自己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反正嫁给谁也是嫁,倒还不如嫁给这文雅谦和的状元郎,总好过那些粗鲁彪悍的武夫。
只可惜天意难测,原本她已经认了命准备嫁给韩霁遥,哪曾想天降姻缘,竟然让她遇到了那个神秘的男子。虽然不知他底细为何,哪里人氏,却丝毫不能妨碍她对他的澎湃情感。一见钟情,魏夕浅彻底爱上了这个失去记忆,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男人。
偷偷在城中备下府邸将他安置下来,又每日去探望关怀。自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魏夕浅,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如鹿撞的奇妙感觉。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快。虽然他总是寡言少语,神情漠然,但是可以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坐着凝视,也是幸福的。
幸福归幸福,魏夕浅心中有数,纵然没有婚约,父皇也不会允许她以高贵尊荣的公主身份下嫁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更何况已经赐婚在先,更是容不得她抗旨悔婚践踏皇上威仪。所以,她只好按照皇命嫁给韩霁遥,然后在这新婚之夜将一切挑明。
“明日,我便会将他接进府中寻一处别院住下。”魏夕浅继续冷声道,“作为交换,你可以随便纳妾,我绝不过问一句。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赶紧出去吧,我累了。”
听着魏夕浅口中的不屑,韩霁遥咬着牙,额上青筋暴突,手握成拳,片刻却又无奈地松开。
颓然退出房门,韩霁遥望着苍穹上那一轮孤寂清冷的月,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着笑着,不觉已变成嘶吼,最后哽咽。想不到自己抛弃最爱的女子,竟得来了这样一桩闹剧般的婚姻。除了一个驸马的虚名,还剩下些什么?
“青染……青染……青染!”凄楚地叫着她的名字,眼前的一切在汹涌的泪光中早已一片模糊……
翌日清晨,魏际岚与青染,魏夕浅与韩霁遥依祖制上殿觐见皇上皇后,并留在宫中用膳。
韩霁遥与魏夕浅共乘一辆马车,各自无语一路到了皇宫门口。下车还未站定,只见远远地又有一辆马车驶来。至近前停下,侍从上前挑开帘子,魏际岚当先而出,身后一条俏丽人影袅袅娜娜,空灵清雅似山间幽兰,牵动着众人视线。
“青染!”不由自主呼唤出声,韩霁遥向着那人影走去。刚刚跨出一步,忽然想起此刻处境,生生止了脚步,脸色青白,牙关紧咬。
青染自然也看到了韩霁遥和他身边的魏夕浅,二人的身影刺痛了她的眼。虽然已经决定忘记,不再为这个负心的男子心碎伤悲,但是十余年的感情不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总有那丝丝缕缕的痛蛇一般将她缠绕,啃噬着她的心。青染冷冷转身,留给韩霁遥一个决绝的背影,不愿再多看这个男人一眼。
魏际岚和魏夕浅站在一边,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抬起头互望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心思,兄妹俩同时弯起唇角,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一日,韩霁遥度日如年,分分秒秒都变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回了府宅,只觉全身力气全被抽空,瘫倒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
门轻轻地开了,魏夕浅唇角含笑走了进来,拉过椅子坐在榻边,凑近韩霁遥低声说道:“若是让你与我那新晋皇嫂暗度陈仓,你该如何谢我?”
这句话如同一根钢针刺进韩霁遥大脑,吓得他立刻坐了起来,颤声道:“你不要开玩笑了,这话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岂不是大祸临头?”
“我与皇兄早已查清,你和那个嫣然本就是旧识,阴错阳差成了今日这般局面。反正我本就无意于你,皇兄更是不曾碰那嫣然分毫。加上可怜你相思煎熬,我才想出这个主意。你若不肯,那便罢了。”说着,拂袖欲走。
“别,别走,我愿意,我愿意。”伸手拉住魏夕浅,韩霁遥迭声应道,先前的沮丧和疲惫一扫而空,脸上神采奕奕,喜不自胜。原本以为他们二人从此以后便是陌路,谁知道柳暗花明,竟然有了这样的转机。
看着韩霁遥欣喜的样子,魏夕浅也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担心韩霁遥会恼羞成怒,做出狗急跳墙的举动了。
太子府邸,魏际岚也对青染说出了同样的话,这是今日他与魏夕浅商量的结果。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
“总之,本王会尽量安排你们相聚,而你必须尽快怀上孩子,听到了吗?”魏际岚端着茶杯慢慢品着,字里行间满是施舍的味道。荷香倚在旁边的软垫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青染身上尚穿着今日进宫的朝服,大红鎏金的百褶曳地长裙,在身后拖垂着两尺长的裙尾,奢华高贵。从胸口到裙角,是一只精工织就的七尾彩凤,与皇后的九尾凤鸟只差一级。凤眼上缀着一颗五彩琉璃石,精光夺目,栩栩如生。长长的七条凤尾飘逸舒展,随着青染的动作与长裙一起翩然而舞,仿佛随时都会脱身而去直上九天。长长的黑发盘成随云迭沓惊鸿髻,两侧各簪一朵金丝盘就的木芙蓉,连环迭扣的珠链从花茎牵下,在额头正中悬了一枚神仙石,衬得青染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更加完美而生动。
淡然站在二人对面,青染听着魏际岚把话说完,冷然嗤笑出声:“太子殿下考虑得果然周全,只可惜你误会了。我对那韩霁遥,早已没了半点儿情意。”幽雅阁最后一面,早已断了她最后一丝幻想。她情窦初开寄托的男子,根本配不上那份纯洁美好的爱情。
魏际岚断然没有料到青染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不防,口中茶水呛咳出来,溅了一身。荷香急忙起身,一边拿出绣帕帮魏际岚擦拭,一边骂道:“你个不识抬举的贱人,看看你把太子殿下气成什么样子了。”
不屑于和这二人纠缠,青染转身离开。
魏际岚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见青染这样,他真是伤透了脑筋。若是她不能尽快怀上孩子,保不准哪天皇后又会迁怒荷香。
此中的厉害关系,荷香自然清楚。见魏际岚伤神,妩媚一笑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魏际岚立刻转忧为喜,将荷香抱到腿上笑道:“你这家伙,可真是玲珑心思啊。”荷香迷蒙着双目献上红唇,娇嗔道:“那太子殿下该如何奖赏我?”魏际岚神魂颠倒,低头重重吻了上去。厅中,立刻春光无限。
南燕国都城皇宫内,酒宴正酣。
南燕国皇上燕留远举起手中酒盏,向下面坐着的诸多儿子和大臣朗笑道:“朕生病的这些日子里,多亏了太子辅政,众皇儿分忧,以及诸位爱卿辛劳。朕敬你们一杯。”
“皇上言重了。”众人急忙离桌跪倒,口呼万岁。
一番谢恩客套,众人这才坐回座位。
丝竹声起,众舞姬从殿外载歌载舞而入,气氛立刻活络起来。
燕留远坐在上位,眼神越过歌舞,落在下方的几个儿子身上。
天命之年,燕留远共有九个皇儿。除去夭折、病亡、战死的之外,只余太子燕肃、三子燕恒、四子燕黄和九子燕邪四人。
燕肃沉稳内敛,燕恒英武善战,燕黄谋略出众,这三人若是可以同心同德,南燕国江山再无人可以撼动。
只是,生在帝王之家,与至高的权力只差一步,这样的诱惑又有几人能够拒绝?
燕留远虽然早已看出燕黄的勃勃野心,却也并不打算插手干涉。一则燕肃有燕恒相助,又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燕黄一时之间也难以动摇他的位置。二则南燕国本就是善战骁勇的民族,优胜劣汰。堂堂太子若是连自己的储君之位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得国家平安?
至于他……
燕留远视线望向下面端坐着的燕邪,眸光复杂。
二十年前,那一场战争格外惨烈。终于要取得胜利之时,一只弩箭远远射来,穿过身边护卫的身体,插进他的胸膛。
昏迷了一日一夜,燕留远终于睁开了眼睛。而此时,他接到了宫里的飞鸽传书,南燕国帝国有了第九位皇子,生辰正是他受伤之时。而九皇子的母亲颜妃,燕留远此生最爱的女人,因为难产失血,已是奄奄一息。
悲伤欲绝,燕留远不顾伤势未愈,快马赶回,却终是晚了一步。
将她已经冰冷的身子紧紧搂住,燕留远厌恶地扫过襁褓中的孩子。都是因为这个孩子,害得他失去了她。对着负责记录的司礼官,燕留远声音冰冷:“九皇子,就叫燕邪吧。”
棺椁入葬,新土未干的时候,皇宫里已经开始了窃窃的传言:九皇子是灾星转世,亲近之人必遭不幸。
时间慢慢流淌,冲淡了哀伤也冲淡了流言。就在人们渐渐遗忘的时候,在燕邪的身上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南燕国崇尚苍狼,并以它的形象作为图腾。燕邪五岁之时,燕留远兴举国之力竖起一座五丈六尺余高的苍狼石碑,上刻铭文,祈祷国泰民安。
石碑建起之日,举国欢腾,人们蜂拥而至,载歌载舞。
燕留远带着所有皇子也来到广场上,祈福仪式之后,依次焚香跪拜。
燕邪是最后一人,当他缓缓跪下的时候,万里晴空忽然响起雷鸣。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燕邪已经双膝跪地。同一刹那,一道闪电突然斜劈而至,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响声。
所有人被这异象吓得闭住眼掩住耳,待心思稍定缓缓睁开眼的时候,那座恢弘的石碑已经断为两截。烟尘弥漫中,燕邪小小的身子成了所有人眼中最可怕的景象。
“不祥之人”,这四个字如同魔咒,从此捆绑在了只有五岁的燕邪身上。燕留远看着燕邪的眼神里,已不只有厌恶,还包含着恐惧和杀机。尤其在燕邪孤身擒得苍狼之后,更是对他的天赋异能恐惧万分。
燕留远几次举起手中宝剑想要结果了燕邪的性命,却因为那越来越神似颜妃的脸而下不去手。唯有冷淡他,远离他,将他放逐到遥远的边城,任他自生自灭。
十余年时间过去,年介五旬的燕留远忽然念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一匹快马,将燕邪从边城召进皇宫。而这时燕留远才发现,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已经成长得风华绝代,俊美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知书识礼,谦和内敛,与想象中凶蛮狠辣的样子毫不搭边。只可惜年少时孤身擒狼的胆量似乎也随着年龄的增长烟消云散,就连武功也没有多大进展。除了出众的容貌,其他的都平庸至极。
但是,就是这种平庸,反倒让燕留远放下心来。加之这些年来燕邪身上再也不曾发生过什么古怪之事,渐渐地他便也淡忘了当初的恐惧,没有再提让燕邪回边城的事情。
至于其他几个兄弟,除了大大咧咧的老三燕恒之外,燕肃、燕黄二人均对这个九弟不冷不热。无权无势,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这样的兄弟还不如一条猎犬。更何况又是一个传言中的不祥之人,避之尚恐不及,哪有主动示好的道理?
这时,酒宴已经过半,歌舞也渐渐到了高潮,歌姬舞姬的动作越来越豪放,渐渐散开到了宾客席中,娇媚挑逗,春意无限。
众臣起初还有些束手束脚,但看着燕留远并未制止,渐渐也放开了手脚,搂抱调笑,气氛越发高涨。
席间的几个皇子自然是歌女舞姬首选的目标,那些自负姿色出众傲视群芳的佳人蜂拥而至,左倚右靠,争相献媚。
气宇轩昂容貌出众的燕邪自然吸引了众女子的目光。她们扭动着身躯,轻摇着柳腰,浅笑倩兮,向他靠了过来。第一次见到如此完美的男子,纵然不能良宵相伴,但是可以偎进他的怀中片刻也好。那短短的肌肤相亲,足以消磨长夜漫漫的相思和幻想。
谁知,燕邪皱眉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众女,冷哼一声,忽地起身向燕留远遥遥拜礼:“父皇,儿臣喝得有些醉了,出去醒醒酒。”说完便拂袖而去。
站在月影浮动之中,燕邪的心情烦躁难平。他怒而离席,并不只是因为厌恶那些舞女歌姬身上的脂粉异香,还因为宴席之前收到的一封飞鸽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