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班里面,我最讨厌苏丽,下乡时偏偏和她分到一起。
我讨厌她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恶。自恃根正苗红一颗红心向太阳的苏丽在学校曾经积极揭发过我最崇拜的地理兼历史老师王长佳,她说王老师是潜伏在魏营中学最大的资产阶级反动派罪大恶极的老牌的美蒋特务。
还让我讨厌苏丽的一个地方,是她吵着嚷着要改名叫要武,一下把我风头给抢了。
当时,我冲动着一直想改名叫刘要武的。老爹三巴掌甩在我脑袋上,把我崇高的念头就给无情地摧毁掉了。
他说:“刘红旗有啥不好,你娃子脑壳让驴给踢了,还踢得不轻呢,说改名就改名。你的名字是你爷给起的,命中注定的,不能改。”
我没有改成名,凭啥她苏丽就能改成功。还好,一下乡苏丽改名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我心里一阵阴暗地窃喜。
古墓冲生产大队队长长生对苏丽的到来也颇有意见,嘟囔着说公社上分人也不看清楚,咋就弄来一男一女,安排住的地方都麻烦。后来,听说他因此还亲自跑到公社征询过,要求分到队里两个男的,再不成两个女的也行,这一男一女增加安排的难度。
公社里回话倒也干脆,县里按名单排序,依次分配的方案早已经定好。他们只是照章办事,要是他楚长生不满意,直接到县里去反映。
长生一听这话,缩紧脖子夹着尾巴安安生生打道回府。
“龟儿子,欺负我不知道县大门朝哪儿开啊,找机会一定去县城转转。”长生回来后耿耿于怀,一提起这事,就生气骂人。
来到古墓冲大队晚上的第一顿饭是在长生队长家吃的。
长生的老婆从我和苏丽进屋之后就+没有停下来。我们喊她嫂子。
长生嫂子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话题之广,反应速度之快,苏丽和我两个人都疲于应对。中间她还抽空把自己最小的儿子骂了足足五分钟,因为这个三岁的小家伙一不留神让凳子给绊倒了。
苏丽本来想上前去扶,长生嫂子却阻挡着她,一定要那小家伙自己起来。
在长生嫂子长篇大论的责骂声中,小家伙怯生生地爬起来,不敢哭出一个音节。起初还耷拉着一个大脑袋,终于,他失去了耐性,决定离开唠叨的母亲,自己一拐一拐地出去了。
长生嫂子显然没有骂过瘾,拍着大腿叫着:“你娃子给我回来,听到没有,兔崽子……”
长生蹲在门外边皱着眉,插不上一句话,无可奈何,只有苦笑。他在外边能管一个生产大队的二百多号人,回到家里却是谁都能管住他。
本来想着吃饭时能躲过长生嫂子的围剿,没想到她一边端着饭碗吃着饭,一边骂着饭桌上不守规矩的大宝、二宝和三宝,还在继续跟我们问这问那。
……
“你们住大队部后院习惯吧,有没有感觉哪儿不对劲?”她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长生在一旁手抖了一下,饭碗差点掉下地。他努力地冲自己的老婆使着眼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看得清清楚楚。
可他的老婆长生嫂子却全然陶醉在自己的陈述里,完全忽略了他的眼神。于是长生在方桌下面抬脚踢了他老婆一下,这个瘦弱却有着无穷精力的女人终于醒悟过来,略显尴尬地瞅着期待下文的苏丽。
“吃饭吃饭吃饭。”长生嫂子劝着苏丽,迅速把自己的脸埋在饭碗里,惜字如金了。
古墓冲大队虽然架了电线,可是只有过春节那几天才会通电。能在灯泡下吃饭、说话是一件十分值得期待的事情,这种幸福感几乎主导了整个春节。鉴于其他生产大队发生过私自摘下灯泡取暖而触电伤人的事件,每次通电前,长生队长都会开大会讲安全用电的常识。
平时的晚上,每家基本上靠煤油灯点亮。条件好的,或者家里有亲戚在城里的,还能用上白色的蜡烛。新鲜一点儿的,能点上红色的蜡烛。
一般到晚上,整个古墓冲生产大队,和周边的夜色水乳交融,一片黑暗。然后,开始起雾。浓雾到处都是,于是,古墓冲就陷入到无边无际的原始的混沌的黑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