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头位于古墓冲的东边约三里地,是由九座小山环绕成的一块凹地。通往它的唯一小径就是从古墓冲延伸过来的。也就是说,古墓冲非常巧妙地扼在冢头的必经之路上。
我们开始往小山上爬时,看看太阳升起的高度,大约是九点的样子。我和苏丽都很想拥有一块手表,上海产的。能戴上手表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当时对我来说,那简直是我有生之年最大的心愿。
南漳没有藏在路边,突然跳出来给我一个惊喜。稍稍有些落寞的我,在登上山顶时,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满足感。
九座小山围成的冲地展现在我和苏丽眼前,里面遍地的荒草,新的嫩芽吐露出春天的气息。春天来了,大地开始换装。
凹地里除了野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它在晚上的时候,我知道有很多鬼火在跳集体舞。
奇怪的是,既然叫冢头,这里面一定会有一个高大的坟墓存在,怎么会一马平川,什么也没有呢?昨天晚上我没有看到,那是因为天色太暗,现在青天白日之下,证实这里压根就没有一个高大的坟堆。
它怎么又被叫做冢头呢?
这仅仅是一块被人故意荒废着的山间凹地,任何的传说对它来说都名不副实。这像所有传说中的圣地一样,当我们到达时,心理的落差会让我们大失所望。它是怎样一个真面目,在所有人的传颂中已经不再重要,而是作为一种象征,它所赋予的某种符号或者含义,才是真正的魅力所在。
小山静伫在这里,围绕保护着传说中的禁地。我和苏丽失望地站在那儿,俯视着冢头。阳光下,几乎感觉不到风,但那一地荒草的摇摆,我们知道它的存在。
我说:“苏丽,我没有看出来,像南漳说的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是不是咱们站得太高,我往下走走,你待在原地别动,万一有个意外,也好求救。”
苏丽没有同意,她打心眼里还是让长生和长生老婆讲的事情给吓住了,不愿让我下去冒险:“咱们就站这里看看算了,千万别下……”
突然冢头的野草里有一处剧烈晃动,跟着,像有东西在草地下面奔跑一样,把野草溅出一条长长的草浪。在我和苏丽的注视下,大约形成有一百米的样子,突然停下来,一切又恢复平静。
我看着苏丽,半天才说:“下面一定有东西,我们惊动它了。”
“会不会是一条大蟒蛇?”苏丽显然非常担心,“我们快走吧,我怕它会爬上来。”
“应该不会吧。”我有些不自信,“说实在的,荒凉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存在。”
“那是什么?”苏丽突然指着东北方那座小山的半山腰惊叫起来。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大约离我们三四百米处的一块小青石上,卧着一只灰黄色的毛绒绒的动物。它神态安详地望着我们,如果不是因为青石反衬,它几乎和隔年的荒草融为一体,无法辨认。
“是一只狐狸。”我安慰着苏丽。
它一点儿也不怕人,静静地盯着我们,没有离开的意思。
苏丽说:“我不喜欢它,狐狸总是和鬼混在一处,不吉利。”
“我也不喜欢,要不我们赶它走。”我说着,捡起一块石头,“我非常恶心它看着我们的眼神。”
我把石头掷出去,石块在空中飞出约三四十米的样子,就落到山坡上。那只狐狸显然看明白了我的意思,它犹豫一下,慢慢地爬起来,伸展下身子,转身轻盈地跳离青石,往山顶走去。
狐狸离开之前,扭头望了我和苏丽一眼,才钻进野草里不见。它那种眼神我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真是莫名其妙,我心里思忖着。
围着冢头的九座小山包几乎一样的高度,仅有狐狸消失的东北方那座显得突兀,低一些。其他的小山都有一个金字塔式的尖顶,唯有它的山顶是平的,像被一只巨大的斧子,平着削去了它的尖顶一样。看上去不是太舒服。
“我想去那里看看,苏丽,那座小山包有些怪异。”我指着东北方向说。
苏丽刚才拒绝我下到冢头里面去,如果她再不让我去那座小山,那么,我们今天到这里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她犹豫一下,同意陪着我爬到那座小山上看看,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往那座小山包没有路可走,看来古墓冲的社员真的都很避讳这里,几乎没有人来过。我在前面开道,苏丽在后面紧紧跟着。慢慢爬过西北和北面三座小山,正北面是两座小山。
等我们在北面第二座小山往下下时,在与东北方小山交接的谷底处,我脚下突然被垫了一下。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竟然踩着一只残缺不全的手掌。吓得我尖叫着跳起来,躲到一边。苏丽在后面看不清状况,也让我的失态惊吓得哇哇大叫。
“怎么回事?”苏丽几乎要哭了。
我强作镇定地指指地下。
“有只残手。”
苏丽抽泣着:“你别吓我。”
等我鼓足勇气再望下去时,不禁哑然失笑。那居然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青灰色石头雕琢的手掌,由于太过逼真,我又高度紧张,这才被吓着的。我把它捡了起来,仔细打量,这显然是从一尊石像上敲下来的一只石像手,从手腕处断裂。
这么荒凉的地方会有石像?我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四周搜索一下,竟然发现三四块被人为破坏的石雕残片,被遗弃在荒野之中。虽经岁月剥夺,依然清晰地分辨出它们分别是一只手,一个没有穿鞋的光脚,半截腿,两块残破的衣角。
我试图把它们拼在一起,却发现它们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来源于一只石像。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推断,这里曾经有很多石像呢?这个结论让我心跳不止。只是,仅仅从残片上,无法看清这些石像真正的面目,也猜不出来,它们来自哪朝哪代。
我扩大了搜索范围,连苏丽也加入进来,可是,再也没有其他收获。
“苏丽,也许这里并不像队里人所说的那样,没有人敢来。在过去,肯定曾经有人住过的。这些石像残片就是证据。”
苏丽对我的分析不以为然,她说:“记得小时候,我在乡下老家住时,我们庄上地主家的坟地里就立有这种石人。现在有可能都像这里的一样,被破四旧给推倒打碎了吧。”
她的话意思很明确,这并不一定能说明有人在这里存在过,而说它是守墓的石像可能更确切一些。因为,这里的地名叫冢头。
但有一点,这里的石像不是新近被人打碎的,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已被人为破坏。然后,渐渐被后人遗忘,它们就这样孤独地躺在这里,与我做一次必然的邂逅。
我小心地把这些残片堆在一起,做了一个记号,之后,和苏丽开始往那座平顶的小山包上爬去。
其实这几座山一点儿也不高,如果有路的话,我想,十来分钟,就能从下面爬到山顶。就在我快爬上去时,才注意到,身边的荒草上面,似乎有伏倒的痕迹,像是有人先于我们爬上了山顶。可能是我们选择的路径不一样,所以,之前我没有发现,快到山上时,我们才巧合地碰到一处。
我转身冲苏丽指指那些倒下的荒草,小声说:“有人早于我们来过。”
苏丽看了看,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不应该信邪。
我加快向上爬的速度。我再向上一步,就能看到山顶上的风光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暗。突然,一个阴影挡在我和苏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