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 年 6 月,国民党反动派撕毁双十协定中已经签定的和平协议,开始全面进攻解放区,国共之间的内战正式爆发了。
国共两党都在紧急调兵遣将,徐州绥靖公署主任薛岳经过仔细权衡,决定集中全力,对威胁最大的晋冀鲁豫“战军发动致命一击。
在分派各军师任务后,方先觉所在的八十八师却被命令继续执行守卫任务。薛主任认为,这将是一个天大的功劳,这么大一个功劳,谁都可以沾点光,偏偏这个方先觉想都不要想。
方先觉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方先觉和薛长官的嫌隙源于第三次长沙会战后,那一战因为方先觉的出色指挥,战后升任为第十军军长,而他的第十军荣膺 “泰山军”称号。重庆养伤期间他频频受到委员长接见,先后达五次之多,这一破记录的宠幸使得旁人眼红,陈诚、顾祝同等派系也纷纷欲拉方先觉进入自己的派系。一系列的荣耀使方先觉一时失去了自我,他的眼界逐渐高了起来,后来发展到连战区长官薛岳的命令也开始打折扣了,薛岳在大发脾气的同时决定压制方先觉。
随后在常德会战增援五十七师的战役中,因为薛岳越级指挥一九〇师,打乱了方先觉原定的作战计划,第三、预十两师都受到了重大损失,预十师师长孙明瑾阵亡。这彻底激化了两人的矛盾。
薛岳随后又通过各种手段,在方先觉的十军中安插亲信,然后发展到利用手段,甚至以莫须有的 “通共”来污蔑方先觉,终于说动了委员长,撤掉方先觉的军长职务。然而因为衡阳保卫战的爆发,他又不得不屈尊请求方先觉留任。
而整个衡阳保卫战无一援军,方先觉痛定思痛后了解到薛岳这双大手“功不可没”。
如今重新成为他的下属,方先觉知道,这双大手又开始对自己发生作用了。
“军副座,要打仗了吗?”他的贴身副官平子小心翼翼地问,方先觉的神情使他一眼就猜到了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那大概将是一场大战吧。这段时间,方先觉一直发着牢骚,对这种中国人打中国人的战争他其实没多大兴趣。
“打仗?”方先觉苦笑,“我们自己兴趣不大,人家也看不上我们呢!”
方先觉叹息,从泰山军到青年军,再辗转到如今的川军团,这样调来调去,看似职务没多大改变,但明眼人都知道,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军副座,我听说现在到处都开打了……”
“放心吧,小子,这里将安静得很!”方先觉微带苦涩地一笑。
“军副座,有个人想见见你!”平子神秘地,眼睛直直地望着方先觉。
“有人要见我? 告诉他,我现在没空!”方先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可是军副座,他是……”
“他是谁,我认识,还是你认识?”方先觉发现平子有点慌乱。
“我能到十军是托他的福。我也不知道军副座还记得不记得他,他原来就是我们十军的战士啊!”
“老十军的?”方先觉眼睛一亮。
平子点头:“是十师……”他发现方先觉已经一扫刚才的沮丧了。
“还解释什么,去叫他来啊! 这些人啊,一个个早就忘记有我这么个军长了!”
强子到达徐州时,通过地下党的关系直接找到了平子。听到老军长还在开会,他就安心地等,直到发现方先觉出现在视线中时,他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军座!”
“你先别动,让我想想:十师二十八团,我没记错吧? 你和这小子也还有点交情。哦,对了,小兄弟你的名字?”方先觉就好像遇到儿时的玩伴一样,兴奋之情洋溢在脸上。
“我叫强子,军座,我们其实也挺想念你的!”强子站起来,“十军的日子,是我们大家一生永远的荣耀!”
方先觉点头,却又摇头:“小兄弟啊,军座对不起你们,军座对不起十军弟兄!”他说到这里哽咽起来。
“你们都过得还好吗? 有什么困难大胆地说,只要军座能做到的!”
“不了,军座,其实我知道,您自己过得并不是很好,我现在过来,并没有什么要求您的,只是过来看看您!”
“哦,对了,小兄弟,你现在在哪里高就?”方先觉端详着强子,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强子的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但总也没说话。
“哦,你先别说,我猜猜,新十军、还在新十军吗?”
强子摇头。
方先觉沉思良久:“是不是脱掉军装了?”
强子还是摇头。
平子慢慢靠近:“军副座,他……”
“军座,我现在在解放军晋冀鲁豫四纵……”
“啊!”方先觉突然像电到了一般,说话也有点结巴了,“小兄弟,怎……怎么回事?”
“军座,从衡阳逃出来,我就被共产党救了,后来我们一直想回十军,可委员长却要我们进汉奸部队,后来还派部队围剿我们,您应该都知道的。那一次之后,我们老十军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弟兄又死了好多,那次围剿我们是师座带队,师座虽然没杀我,可我再也不想做国民党了!”
“原来如此!”方先觉闭上眼睛,他们这些人的苦衷,虽然各不相同,但他是深有体会的,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勇气走到这一步。
“人各有志,小兄弟,不管怎么说,只要十军出来的就永远是兄弟。你是我的兵,这一点我想不会改变的!”方先觉似乎想通了,管他什么党呢! 他的这些兵能活下来不容易,活着就好啊。
“军座,我今天过来,是奉了四纵“司首长的命令,给您捎来了一封信!”强子将上衣的口袋撕开,抽出一封密封完好的信笺。方先觉面无表情地接过,只扫了两眼,便苦笑道:“小兄弟,军座并没有这个意愿,今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几个十军的老兵聚一聚吧!”
他不等强子答复,吩咐平子赶快准备酒菜。
“军座,我们“司首长还说,这一次跟衡阳不是一个性质,他知道您在徐州不对付,目前所有的队伍都已经开拔了,只有您的部队负责警备……”
“你们的消息那么灵通!”方先觉蓦地感觉冷汗直下。
“军座,十军已经成为历史了……”
“你不要说了!”方先觉声音低沉,“我能够容忍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兵。以前有人污蔑我通共,可我方先觉和共产党真的从无半点瓜葛,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我出身黄埔,信奉三民主义,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我没有投降的习惯,有些人喜欢拿衡阳来说事,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他们,这个和我的第十军一样,已经永远地成为历史了!”
“军座,说实话,我也不愿意过来,是我们首长非要我过来。他们觉得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们觉得您应该分得清大义和小节,他们……对您在衡阳的表现是很敬佩的,他们真的不像您说的某些人,而是出于真正的敬佩之情……”
“你不要说了!”方先觉冷笑着,“我不是一个没有判断力的人,衡阳之役已经成了我一生无法磨灭的污点,难道还要让我再背上一个污点吗? 从倭寇投降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在那一次举起枪的时候,没有射穿我的脑袋!”
老军长在一个普通士兵前的表态使强子相信,“司首长的期望可能无法实现了,他的军长并不是那样的人!
“军座,我其实早就知道您真实的想法了,可我真的真的很想告诉您,这一次和上一次真的是不一样的!”强子还在强调,方先觉已自顾离开,他无法面对老部下在自己面前提这种问题。
强子不得不离开了,他的老军长在他临走前还捎带了一句话:在那边好好干,如果战场上相见,我们都不是十军的兵,只是对手。而你们也不必在这个令你们一生羞辱的军长面前下不了手。
1946 年 11 月 28 日,郑州 “绥靖”公署主任顾祝同以第五军、整编第七十五师、第八十五师、第三十二师各一部,共约九个旅五万余人,由滑县地区并排北犯;另以整编第四十师一部、暂编第三纵队,结合地方团队,由安阳向临漳、大名进犯,企图寻晋冀鲁豫“战军主力决战,实现其迂回邯郸、打通平汉路的计划。
解放军决定诱敌深入,力争歼灭第五军一至两个师,以争取晋冀鲁豫战场形势的好转。但因敌人比较集中,只能稳步推进,并无其他战机可寻。
12 月 18 日,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指示晋冀鲁豫“战军:“如果你们面前之敌不好打,可以南下寻歼第八十八师,恢复山东嘉(祥)、巨(“冤、金渊乡)、鱼(台)、城(武)、单(县) 各地,调动邱清泉东进,进而歼灭较为有利。”遵照毛泽东主席的这一指示,晋冀鲁豫“战军首长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治委员决定置向腹地进攻之敌于不顾,实行敌进我进,以主力大踏步前进,向敌人后方徐州西北地区进攻,威胁徐州与陇海线,调动王敬久集团回援,粉碎其北进计划,并于运动中予敌以歼灭性打击。
30 日夜,晋冀鲁豫“战军主力四个纵队及地方武装一部,乘虚突然向巨“、金乡、鱼台地区之敌发起攻击。
此刻,徐州 “绥靖”公署主任为达到削弱方先觉部八十八师的目的,刚刚将方先觉所部新二十一旅配属给整十一师作战,驻金乡的新二十一旅突然遭到晋冀鲁豫“战军第三、第六纵队围攻,该旅旅长李文密连电告急。
除了方先觉部,所有的部队皆已调往前方,如果不管不顾,二十一旅随时有可能被解放军吃掉。薛岳权衡之下,不得已拨通了方先觉的电话。
“我奉主任命令警戒徐州,徐州若失,我如何对主任负责呢?”方先觉在电话中略带讽刺。
“子珊啊,如今被围金乡的是二十一旅,二十一旅可是八十八师的主力啊,你作为八十八师的师长,自己如果都不着急,试问谁还能着急呢?”薛岳倒也很有自信,这二十一旅是他方先觉自己的部队,他敢断定,不用自己如何上火,方先觉也会主动要求出兵的。
果然,方先觉很快给他来了电话:“主任,救兵如救火,其他的先不想那么多,该怎么救,请您示下!”
“好好,目前我已经命令,由你八十八师和刚从台湾调来的一四〇旅,以及七十四军五十七师一个炮营为东路纵队,以六十八师以及张岚峰部为西路纵队,你们一起驰援金乡,务必救下二十一旅。子珊啊,为了你这个二十一旅,我可是什么都搭上了!”
方先觉冷笑一声,但也知道,薛岳这句话倒也所言非虚。薛岳如今是什么部队都用上了,比如刚刚调来的台湾一四〇旅,又比如西路军的张岚峰,曾在汪伪政府任和平救国军第一军军长、第四方面军总司令等职,是个彻底的大汉奸。抗战胜利后,张岚峰被国民政府委任为国民党第三路军司令。这种汉奸反正的部队战斗力有限,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用的,如今薛岳将他用上了,可见形势已经非同一般。
“薛主任,多谢关照,我方先觉一定想方设法救出二十一旅,绝不辜负您的厚望!”
金乡外围二十八团三营二连阵地,强子趴在阵地上一动不动。
“连长叫开会!”文书在战壕中逐一传达信息。
“放屁,大敌当前,我什么时候叫开会了?”强子回头。
“是那位,那位……”文书吐着舌头。
“今后任何时候,二连只有一个连长,那就是老子,老子又没被撤掉,被撤掉的人反倒跑到老子的地界撒“了,这什么世道!”
“连长,可那位也是任命的,您让我们……怎么做呢?”文书吞吞吐吐。
“我这就向首长反映去,都这样,今后部队听谁的,还怎么打仗?”
“奇了怪了,一个新人充起老人来了!”突然一个怪怪的声音传来,卢天宝冷笑着,“告诉你吧,要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王八蛋,老子也不会连降两级跑你这当这连长。连长? 什么玩意儿啊,’’我都当烂了!”
“你什么玩意儿,当我稀罕吗,没当过连长?”强子气冲冲地上前。
“怎么,要打架?”卢天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吧,看看白狗子的泰山军是个什么货色!”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强子,他猛冲上去揪住卢天宝,两人翻滚起来。
战壕中发生争吵不是一件小事,此事很快反映到团部,两人都被看押起来。
随后的两天里,外面轰隆轰隆地响个不停,两个人却只能蹲在禁闭室里,当真是窝囊无比。
“抓住了,抓住了!”外面的战士传来欢呼声。
“抓住什么了?”强子偷偷地问。
“汉奸啊!”经过的战士兴奋地回答。
“别问了,我知道!”卢天宝蹲在黑暗角落里,“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恐怕你会受不了哦。我先问你,这二十一旅是谁的队伍你知道不?”
“八十八师!”强子没好气,“我老军长的队伍,怎么了?”
“你知道那我就不说了,现在抓到了汉奸,除了他方先觉,还能有谁?”
“放屁!”强子愤怒道,“方先觉怎么是汉奸了? 他杀了多少鬼子,你能及得上人家一根小指头?”
“你才放屁,杀鬼子多就不是汉奸了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在衡阳时他投降了,你以前是他的部属,当然也一样!”
“你……我……”强子憋足了劲儿却不知道说什么,跑上去又揪住了他。
“行,行,算我怕你行不? 要发泄别找我,被你一闹,老子被关了两天,再来一次,汤也喝不到了。我问你,你想不想上战场?”
“老子,老子不想!”
“是啊,打自己的老上级,你当然不想了,可你也别搭上我。这做过汉奸的白狗子,不打白不打,老子打这种白狗子最过瘾。”
说话间铁门晃荡了一下打开了。
“二连连长!”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到!”两个人几乎都弹了起来。
“是老的那个!”外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资格老,老子红军时就是连长了!”卢天宝大声回着。
“首长说了,不是卢天宝,别叫错了!”外面的人有点戏弄地说,“卢连长,你就继续待着吧!”卢天宝垂头丧气了:“去吧,可能是你的汉奸首长被俘了,要见见你呢!”
这话说得强子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判断:军座打仗什么时候如此窝囊,一接触就被击溃?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心怀忐忑。
幸好,强子这一趟没被唤去俘虏营,通讯员直接将他领到了团部。
“强子同志吧?”一名首长笑嘻嘻地在那候着。
“首长好!”强子敬了个礼,他虽然不认识对方,但依旧站得直直的,凭直觉他知道这是一位大首长。
“不必客气,我来自三纵,你们四纵陈司令和我说,打八十八师有个好帮手,或许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二话不说就亲自来请你了!”
“首长,我们这打的不都是八十八师吗?”强子平静地说,“您说的这个人是……”其实他隐约知道这个所谓的好帮手就是指他自己。
“就是你啊!”首长爽朗地大笑起来,“在第十军的时候,方先觉不是你的老军长吗?”
“首长,这事真的不要想了,我已经找过他一次了,他真的不是那种愿意投降的人。”
“这我们其实也知道,方先觉并非传言中的那种人,可“司刘司令和邓政委都说过了,要利用一切可能避免流血牺牲的方法,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首长,该说的我真的都说过了,可方军长说,他信奉的是三民主义,他是黄埔的将领,是不会投降的!”
“你们那位老军长其实挺糊涂的。我们已经了解到了,他一到徐州就驱逐我新四军十二旅,杀害地方县总队数百名战士,那是一个为蒋家王朝顽固卖命的人,我们已经放弃对他的期望了。”
“那首长您的意思?”
“目前已经得到消息,整八十八师六十二旅一八六团前锋在驻鱼台后,目前奉方先觉命令正朝我金乡开进,这个一八六团的负责人之一,正是你的一个老相识……”
“老相识?”
“是的,一个叫平子的人,一直兼任方先觉的副官!”
“我明白了!”强子点头,“好吧,要我干什么,请首长吩咐!”
元月 4 日拂晓,方先觉命令进驻鱼台的整一四〇旅沿公路左翼前进,整六十二旅沿公路右翼前进。
整六十二旅一路遭遇到了解放军的顽强阻击,先头一八六团好不容易才到达兴隆集,至此他们方才知道,另一路并进的一四〇旅早已到达,其基本未遇阻击。
“都是沿鱼金公路前进,为何偏偏我们遇到的阻击如此顽强?”代方先觉在前线攻击的平子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