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其实还是很孬种的。在你们面前,我永远无法抬头,我没办成过一件事!”
“你想办成什么?”
“我想带你去军座那里,他说,他想你们这些弟兄!”
“得了吧,我们这些兵,死啊活的关他们屁事!”
“兄弟,你别这么说。你知道,军座还有葛师座,他们一直很关心大家的,这几天你也看到了,收集骸骨,葛将军什么时候不是冲在第一线,他什么都不怕,不管……”
“那是他应该做的,他欠的!”强子愤愤不平,“死了的就三千人吗? 还有一万多呢! 那些后来不管死了的,还是没死的,一点也不比死在这儿的人轻松。”强子说到这里啜泣起来。
“你还是随我过去吧,军座说,他不能再不管你们了!”
“他管得了谁,他连自己都管不了了吧? 日本人还没投降他就开始躲了,后面就再看不到他人了。我们的军座师座,从投降的那一天起就死了。十军,从投降的那一刻就没了,我算是明白了!”
“你不能这样说军座,你知道吗……”平子想解释,但越是着急越是没用,他急得眼红脖子粗,后来干脆闭口不言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怎么说才不会伤了这位兄弟的心。
“算了,别劝了!”葛先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跟前,“我和军座商量好了,你们这些能活下去的人,想干吗就干吗去吧! 鬼子没了,第十军该结束了!”
“你敢放我们吗? 我们可是汉奸,还可能是共匪!”强子反唇相讥。
“你们是谁别人不知道,难道连自己的老长官也弄不清楚吗?”葛先才叹息,“去吧,不管敢不敢都要放,我们已经犯过一次一生都不可饶恕的错误了,一定不会再犯第二个。”
“那行,我是不会感激你们的。还要请你们把丫头也放了,她虽然不是老十军的人,但她……她是我要保护的对象!”
葛先才微微一笑:“放,都放,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从你们独立团出来的人,全放。这都由你们的师长军长顶着呢!”
“多谢了,有长官的兵就是好啊!”强子的话语无一不含火药味。他二话不说,当天就带上丫头走了,他们的目标是新四军总部江浙一带。
1945 年底,方先觉将军奉调八十八军军长,担任徐州城防任务。该军隶属徐州绥靖公署直接指挥,由四川川军团改编而来,为抗战期间首任军长范绍增在四川编成。此前只辖新编二十一师一个师,后来相继增辖新编第三十师、暂编第三十二师,随后又改辖第七十九师和暂编第三十三师。
方先觉老家在江苏肃县(现安徽宿县冤,这一调防,无疑是回到了家乡。一方面长官部因为方将军在日军投降前屡屡请战而未能遂愿,有意照顾;另一方面,此刻国共内战即将爆发的风声日紧,方先觉所在的地方形势复杂,特别是经过中国共产党新四军在抗战几年中的苦心经营,国民党已经很难站稳脚跟了。
次年元月国共双方签定了 “停战协定”,眼看一场民族的灾难可以避免,方先觉也可以 “衣锦还乡”了。骑在高头大马上,他那本就高大的身材衬上一身中将军长服,在这样的小地方异样地刺眼,但方先觉却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可以自豪的地方。他回来,也实在是因为离家日久,他太想家了。
老父亲荣光满面地等着他,从老远就放起了鞭炮,他在向四乡八邻展示:我当将军的儿子回来了。
“当日本人的官也好,当国军的官也好,人安全就行!”苍老的父亲在唠叨着,方先觉却没有任何回应。日本人曾妄想挟持父亲逼他就范,想起这码事他就心疼。
“家里还好吗?”
“好好,你在部队当官,我们的日子比别人也好过多了!”父亲只有自豪,他读不懂儿子心中的愁绪。
方先觉分明感觉到,除了一些乡绅富豪,他受到的 “欢迎”并没意料中的那么热烈。虽然他并不在乎,但他知道,这有点不正常。。想当年,他从营长团长的任上回家时,老乡们那种崇拜的目光是多么令人迷醉。
在方先觉家乡的萧县尚口,新四军十二旅在照常办公,一群乡绅偷偷望去,幸灾乐祸:“共党等着瞧吧,我们的 ‘徐州军长’(方先觉在八十八师任上的称呼) 已经回来了,他不会让你们在我们的家乡猖獗的!”
中共萧县县总队特别派人前来送礼,欢迎方先觉回来。这多少令方先觉有点不快。
“国共还在合作吗? 既然国军来了,这里怎么还要共军代管呢?”老父亲的一句话激起了方先觉的沉思。但他想,大家都是中国人,只要能相安无事,这有什么不好呢? 何况拳头不打笑脸人,我这一回家人家的礼数就到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方先觉是真想就这么和和气气过下去的,虽然从一个职业军人的角度出发,他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国共两军的势力尚犬牙交错着,矛盾早晚有一天要爆发。
1946 年 4 月 26 日深夜,八十八军军部,参谋长周芸繁紧急处理着一封电文,他谨慎地将电文传给一侧的副军长罗君彤。
“上面要求我们明日拂晓即刻发动攻击! 您看……”
“此事须待军座示下!”副军长罗君彤沉思着,“共军集中的其中一个地方就是军座老家萧县的尚口,军座如果不发话……”
“这几天我看军座已经够为难了。他说过,他实在不想打仗,可共军这个大钉子钉在这里却又非拔不可,他才就此向上面汇报的!”
“可现在命令下来了,不管怎么样,估计非打不可了!”
正说话间方先觉进来了,原来他早就预料到这几天将有大事发生。
“下面我都安排好了,形势已经不容乐观,共军的赤化工作做得太好了,我们如果再任其下去,仗不用打,老百姓就要把我们赶跑了!”方先觉叹息一声,“我已经决定了,这个仗,打吧,明天先拿尚口开刀。”
次日,毫无防备的新四军四师十二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难怪,在发动战争前夕,攻打他们的八十八军主官方先觉一直对打还是不打举棋不定,他们怎么会预料到如今的变故呢!
这一仗,新四军十二旅仓皇撤退,虽然旅部损失不大,但担任后卫阻击的地方部队萧县总队几乎被打残,牺牲数百人,被俘数百人。方先觉在被国民党政府嘉奖的同时也成为了共产党谴责的对象。
这是事隔近两年,方先觉在衡阳之战后打的第一仗,虽然迅猛异常,称得上牛刀小试,但他却丝毫没有抗日战场上那种意气风发的畅快感觉。方先觉隐隐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状态了。
他在这种状态中抑郁了数月。同年 5 月,八十八军奉命整编为八十八师,方升任第二十四军副军长的同时兼任了这个整编师的师长。而这个二十四军,军长是十军的老军长,也是一手提拔他起来的李玉堂,这位老长官希望得意弟子能在自己的手下有所作为。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徐州绥靖公署主任一职改由薛岳接任。这位同样是抗日名将的薛主任,其实早在方先觉担任十军军长期间就和方有嫌隙,从这位顶头上司到任的当日起,方先觉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
解放军晋冀鲁豫“战军四纵十旅里,一场如火如荼的诉苦大会正在举行。
四纵司令陈赓带头鼓掌,二十八团三营二连连长强子低着个头,一直也不肯上台。
“上啊,连长,说说你是怎么来到解放区的?”战士们一个个簇拥着。
强子上前:“我本来是来寻找新四军总部的,一不小心却到了八路军的地界,中间吃了好多苦,不过是我自己命不好而已!”
“怎么能怨命呢,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上帝……”一名文工团的宣传员边唱边逗起强子来。
“二连连长,营长叫你过去!”一名营部通讯员大声地朝舞台这边招呼,强子在招呼声中逃一般朝营部疾奔。
“报告!”强子标准地敬了个礼。
“国军泰山军出来的干部就是不一样!”三营营长卢天宝夸奖着强子,“老弟哦,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营长,有什么任务给二连吗?”
“任务不是给二连的,是给你一个人的!”卢天宝微笑着。二十出头的卢天宝比强子也大不了几岁,他参加过长征,不过参加长征的时候还是个小红军呢!
卢天宝摆出一副和他年纪并不相称的成熟:“我这是受陈司令的委托,亲自给你分配任务的!”
“陈司令? 哪个陈司令?”
“笨了,当然是“司陈司令,他反复考察同志们的档案,发现你曾经是国民党第十军的人,参加过衡阳等战役,因此对你起了莫大的兴趣,即将委任你一个伟大的任务!”卢营长神秘兮兮地说,“怎么,你不感到光荣吗? 要知道数十万“战军……”
“对不起营长,我不喜欢那段历史,也请您今后不要提起了!”
“别别别,怎么能不提呢? 这营长连长有多少,能引起陈司令注意的,那可是凤毛麟角,我还指望沾你的光呢!”
“营长,这事真不能提,您要拿这说事,我可不奉陪了。”强子说到这里拔腿就走。
“站住,新兵蛋子,还得瑟起来了!”卢营长也是血气方刚,“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怎么了? 我怎么了!”强子突然脸涨得通红,“您要没完没了,行,老子还懒得理了!”
“反了天了,你这种性格,老子红军时期就见得多了!”卢营长脾气一来,也不管其他了,“这事还没说开呢,浑蛋,你倒牛起来了! 行,懒得和你说,先关禁闭,“司来人的时候再把你押过去。”
卢天宝说到做到,一声令下叫来警卫员,即刻就把二连连长强子同志拿下了,连命令也懒得向他作进一步的传达了。
强子赌着气,干脆也骂开了:“卢天宝你个王八蛋,老红军又怎么了? 老子就是不服气,大不了这八路我不干了。”
这一场营长和连长的火并从吵架到单挑,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二连连长强子被关禁闭,年轻气盛的三营营长则直接降职为二连连长。到强子禁闭期满后发现,自己的二连已经被卢天宝占了。
“你要来二连,老子就不干了!”强子收拾铺盖准备回家。
“谁不干了?”一个极稳重的声音渐渐靠近连部会议室,连部文书跑在前面。
“连长,连长……”文书压低声音低吼着。
“干吗?”卢天宝没好气地应着。
“干你屁事,是叫你吗?”强子脸对着文书,屁股对着卢天宝,“什么事,讲!”
文书吞吞吐吐。
“你哑巴了? 说话啊!”强子有点气急。
“喂,干你什么事啊,这是向我报告!”卢天宝将强子一推。
“兔崽子,你说,现在是向谁报告?”
文书依旧吞吞吐吐:“我是向现任连长……不,向两位连长报告!”文书发现强子的脸色后最终转向,卢天宝被降职为二连连长,但强子的连长职务也并未宣布撤职,文书不知道该怎么办。
“哦,一个报告也弄得这么难办吗?”转眼,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出现在跟前。
“你是谁?”强子脱口而出,他在解放军部队屁股还没坐热,并不知道来到跟前的人是什么身份。
卢天宝却像被电到了一样,呆立在那里。
“哪位是二连连长?”
“我就是!”强子气势雄壮地望着对方,“喂,您是哪位?”
“我?”来人哈哈大笑起来,卢天宝使劲儿朝强子使眼色,强子却仿佛没看到一般。
“出身国民革命军泰山军第十军,其后在新四军湘赣边独立团坚持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的强子同志?”
“对,就是我!”强子顺口回答,突然觉得有点不对,“您怎么对我这么熟悉?”
“哈哈……”对方又大笑起来,“不瞒你说,你的档案,我都看了不下十遍了!”
“我的档案? 您怎么能看到?”强子觉得有点太悬乎了。卢天宝暗地猛掐了他几下,强子受疼,愤怒地回头,卢天宝也不和他计较,在那低吼:“司令员,司令员!”
“什么司令员?”强子纳闷着。
“强子同志,不和你打哑谜了,你可能没见过我吧,我就是四纵司令员……”
后面那句话彻底让强子震惊了,他再也听不到其他话,耳朵嗡嗡地响着。
“喂,发什么呆?”卢天宝用手拧着他的屁股,将强子拉回了现实。
“报告!”一清醒过来,强子发自本能地先举手敬礼。
“不用了,不用了,强子同志,我今天来是有求于你的!”四纵陈司令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们和三、六几个纵队目前正在执行一项重大的作战任务,需要尽可能地减少人员伤亡。国民党八十八师师长方先觉是你的老军长,我们也听说过了。在八十八师里,有些人你是认识的,因此需要你前去送封信!”
“一封信? 司令员,一封信有这么重要吗,需要费这么大的周折?”卢天宝壮着胆询问。
“是的,就是一封信,但如果我们投对了方向,就可以为革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损失。信是写给方先觉将军的,我们希望八十八师师长方先觉能认清大势,和人民站到一边……”
“司令员,这个,我可办不了!”强子突然语气异常坚决。
“为什么?”
“不为什么!”强子沉默了一刻,“好吧,说就说吧,我们这个老军长以前投降过一次日本人,就那一次,他害了我,还害了不少人,一直到现在我们总也抬不起头。有时想想我真恨透他了,那种没骨气的事,我真不希望是他做出来的! 跟了他多少年,死也不相信他会这样啊!”
“是啊,方将军那一次最后是糊涂了,可他那一仗没有对不起人啊! 再说了,现在是要他投向光明,这和投降日本鬼子性质是完全不同的。这是弃暗投明,选择光明的道路,和投降鬼子完全是两码事!”
“反正这种事我做不出来!”强子依旧坚持着。
卢天宝大喝一声:“你个小小连长,别给脸不要脸了! 你当面前的是什么人啊,这是纵队首长,我命令你……”
卢天宝话还没完,司令员说话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位是刚刚降职的卢连长吧? 我听说你小小年纪就参加红军,革命经历丰富着呢!”
听司令员夸奖自己,卢天宝得意地扬起头,没想到司令员话题一转:“不过你这孩子,一点也没营长的样子,也不懂得怎么管理战士,怎么做好工作。我看啊,做连长已经是抬举你了!”
首长的一番话使卢天宝脑袋一冷,再也不敢说半句话了。
“首长,要不,我试试吧!”眼见首长帮自己把卢天宝治得服服帖帖,强子再不有点表示似乎也不大好了,“我,这个事我本来不想再提的,既然对革命有帮助,我就忍受忍受吧!”强子毅然接过了首长手上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