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媳妇过门的头一年夏天,要回娘家过上一段。三伏的大热天,小夫妻没完没了地缠在一起干什么。分开一段,清清爽爽地回娘家陪陪爹娘,看看村里的小姐妹,美其名——躲伏。
在乡下,年前年后结婚的多。那样,一旦夏日来临,新媳妇大都怀上身孕。某种意义上讲,这躲伏,蕴含着女儿家几多甜美与羞涩。
当然,躲伏不单单就是回娘家走走耍耍躲过夏天。还有相当情趣的事情要做哩!给小姑子绣个喜雀登枝的花手绢;给老婆婆纳双切花的尖脚的鞋垫儿;给老公公缝个能掖进裤腰的大烟包……这些,都是显示新媳妇手艺巧拙的。
唯有一件,是表达夫妻间情意的,那就是给自家男人绣的烟包儿。它不同老公公那个能掖进裤腰的大烟包,它是绣进“山盟海誓”和无限情意的信物儿,是新媳妇许过终身的象征。分里外红蓝两层,七色花线绣制着“松鹤万年”或“鸳鸯相依”……无论绣着什么,都不会轻易给人看的。除非自家的小姑子或是十分要好的小姐妹嬉闹一趣,非要看个究竟,才肯躲在里屋里给她们慌忽地瞧瞧。
好不容易盼到伏天将尽,也就是新媳妇该回婆家了。娘家这边要备些瓜果、肉鱼,还要买上竹席、竹枕头什么的陪上,以示女方的富有。
若是哪家闺女回门时,有瓜果、无肉鱼,或是有肉鱼而无竹席、竹枕头什么的,那是很丢娘家人脸面的,也是很不好进婆家门的事。
一般等女儿家要回门的那几天,左邻右居的婶子大娘们就要提醒了。尤其是对那些爹妈不齐全的女儿家,问得很仔细:
“丫头,回门的东西备齐了?”
回答,也是很有意思的:“早着哩!我还不想走哩。”
婶子大娘们都是过来的人,自然懂这些,笑着骂道:“好个死丫头,嘴硬!”
被骂的“丫头”也不恼,一同笑着。事实上,小夫妻分开满整一个夏天了,早就昼思暮盼了。
这时刻,问的人就会提醒:“竹席买了?”
回答:“买了。”
“枕头呢?”
“买了。”
“准备割几斤肉呀?”
“称了几斤粉条子?”
末了,还要提醒还有几天几天就出伏了,云云。
小姐妹们不关心这些,她们总是缠着问:“烟包上绣得啥?”
回答,更是不着边际:“还没想好哩。”
要么说:“天太热,我不爱给他绣了。”
听的人自然不信,就会床头、床柜、小包袱里四处翻找。有时,姑娘家为显示自已的手艺,故意放得不太严实。但等被翻出来时,姐妹们嘻笑一气!千般万般地夸美说好!这样的时候,不管烟包上绣得啥,也不管针线角怎样粗细不均,是不能说孬的。这好比年初一早晨吃饺子,只望说些吉祥的话儿。
可有一年,四姑姑回来躲伏时,村里的小姐妹来翻她的烟包时,把四姑姑翻恼了。
那天午后下着雨,四姑姑房子里坐满了一屋的小姐妹,都想看看四姑姑绣得啥样的好烟包。可四姑姑说什么也不给看。四姑姑双手抱着她的小花袍袱,死活不松手。
可那些平时和四姑姑要好的小姐妹们,非要看个明白不中。她们都晓得四姑姑人长漂亮,针线活儿也做得漂亮。相互递个眼色,抱腰的抱腰,抱胳膊的抱胳膊,硬是把四姑姑按在床上,几个人一起挠她的痒痒,抢下她手中的小袍袱。
岂料,袍袱一打开,一个个都傻了眼儿——四姑姑的袍袱里绣着两个相同的“山盟海誓”的烟包儿。
姐妹们相对无言地看着四姑姑。
四姑姑当场就捂着脸儿哭开了。
她们都知道,当年淮北盐场那个来“插队”的“坏小子”,至今,还藏在四姑姑的心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