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黑子,学校食堂卖饭票的。瘦高个儿,黑乎乎的,不怎么爱说话。经常看他穿着一身褪了色的黄军装,站在食堂门口东张西望,很容易让人想到他是部队转业来的。
他没带过我们课,但他,做过我们“复读班”的班主任。我们知道他没有文化,很瞧不起他,当面叫他马老师,背后都叫他马中,马黑子。
显然,马中是他的真名,马黑子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叫起来蛮解恨的!你想吗,他一个大老粗,来做我们的班主任,而且是专门来管制我们、训导我们,我们能说他好吗?
我们“复读班”,全是当年高考落榜,而又接近录取分数线的一帮“高材生”,来自县北三四个公社,汇集到当年升学率比较高的金山中学,准备来年再考。一个个自命不凡!压根儿没把眼前的金山中学放在眼里。更别说他一个卖饭票的马黑子。
我们的学籍不在他们学校,高考时还要回到各自的母校去报名,大家纯属于“借贵方一块宝地”,临时“复读”几个月,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所以,我们没拿金山中学当回事。当然,金山中学也没拿我们“复读班”的学生当回事。上课时,爱去不去,没人管你!不愿在那里“复读”了,随时都可以卷起铺盖回家。自由得很。
我们“复读班”里没有班长,也没有小组长。虽说临时指定了几个班干部,可全都是聋子的耳朵——瞎摆设。大家目的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当什么班长、组长的,管那些屁事干什么。
所以,我们那个“复读班”,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盘散沙”。等学校领导把马中、马黑子派来管理我们时,那已经到了非收拾不可的地步了。马黑子掌管着我们的饭菜票,小本子上还记录着我们书杂费的上交情况,应该说,他对我们“复读班”略知一二。学校领导决定让他来做我们的班主任,等于把他当作教师看待,某种程度上讲,是高抬他、重用他了。马黑子充满信心!
每天下午放学以后,任课老师前脚离开教室,他后脚就跟进来了。随手把门关上,然后静静地站在讲台上,把大家扫视一遍,好像是在清点人数,又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人没有在教室里。等他开口讲话时,总是反话正说,让你哭笑不得。比如,教室里有人乱扔废纸,他不直接批评谁谁谁乱扔废纸,他会很惊讶地说:哟,这是谁呀,怎么这么聪明!把用过的废纸铺在地上,当地毯用呐?再比如,有的同学在他训话时,不拿他当回事,仍旧埋头写作业,他发现后,不生气,也不急着制止,而是反过来表扬,说:这同学不错,这么会利用时间,明年,考个北大、清华,不成问题了!说得你面红耳赤,还无懈可击。
有一天中午,我们几个“复读生”,趁午睡时间,去校园后面的果园里偷梨子,被老乡抓住。马黑子作为我们的班主任,处理这种事情,本该板起脸来,狠狠克我们一顿吧。他不,他像猫戏耗子一样,慢条斯理地把我们所偷的半生不熟的梨子,一个一个摆在讲台上。然后,一本正经的样子,夸我们思想品质不错吗?放弃午休时间,去帮助老乡收梨子,只可惜,你们去的不是时候,人家老乡的梨子还没有熟透哩。还说,这件事,应该写个表扬稿子,送到公社广播站去广播广播。等把我们一个个都说得低下头,无颜面对时,他这才话题一转,冷下脸来,训斥道:“好好想想,你们背着干粮,带着书本,没天没夜地是来干什么的?”
说到这里,马黑子突然把话停住。好长时间沉默不语了。
马黑子经常会在关键的时候,突然把话打住。然后用眼睛与大家交流,让我们自己去思考。而他,却在教室里一片沉静的时候,悄然离开了。
晚上,我们躺在防震棚的“大通铺”上,谈到马中、马黑子时,都说他是个狡猾狡猾的坏家伙!我们还给他编了顺口溜儿:马黑子,卖饭票,不懂教学胡屌闹!
话是那样说,可我们“复读班”,自从交给马黑子来管理,原先的“一盘散沙”,明显的有了收敛。好多有悖于学习的事,大家不敢做了。因为,马黑子经常在我们上课的时候,站在教室的后窗外盯梢。有时,晚上我们都熄灯上床了,他还像幽灵一样,在我们宿舍外面转悠。
转年夏天,我们“复读班”结束了。就要散伙的当天,学校领导,还有几位任课老师跟我们合影留念。请到马黑子时,他连连摇手,不来。马黑子说:“你们都是有知识、有才华的人,我算什么!”
如今,好多年过去了,回想起当初的马黑子,感觉他还是蛮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