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根据地的老人代表大会,是以吕世自己要尽早办了自己为开始,但一再本着根据地会议跑题的传统习惯,从整个婚礼的进程开始,到说到婚礼的开销,都还在可控制范围之内,接下来,事情就开始跑题了。
“闯王大婚,这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一定要办的风光无限,也让百姓,让那些嘲笑我们土包子,流寇的土豪劣绅,那些混蛋朝廷看看我们的风采面貌。”李先生大手一挥便把吕世的大婚上升到了政治的层面。
“对,正是如此,就借着这个机会让天下人看看我们的正规。”陈策赵梓拍手赞同。
“好,好啊。”过天星这个最爱热闹的人当然双手赞同,“一定要把我们的闯王大婚办的热热闹闹,到时候啊,我非喝他个昏天黑地不可。”说到这里,将自己手边的大碗凉茶一口干掉,抹了把嘴巴,似乎那已经是吕世的喜酒。
“抓住一切机会宣传我们自己,让天下百姓更加了解我们,看清我们,这正是机会。”赵兴也站出来凑起了热闹,宣传这块也归他管,当然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刚刚我们诸位婆婆爷爷们说了许多我们该做的事情,同时,我们几位文人也详细的回忆了下周礼的规矩,相信这场大婚,这个根据地第一大喜事一定会圆满风光的办好。”李先生以大婚总导演的身份做着中间的小结。
这个司仪还是他差点与陈策武斗,而陈策仔细的看了李先生的身材,气色,精神,还有那旺盛的斗志之后,在心中进行了全方位的对比,才本着一个司仪而已,自己作为未来的首铺,整个陕西的文官之首,当然没必要去争的心态,放弃了这个芝麻绿豆般的职务,于是,李先生在文官里,以魁梧的身材,好勇斗狠的性格夺得了头魁。
武官里也有跃跃欲试的,比如吴涛,但是,在李先生滔滔不绝的婚礼程序描述之后,以武将不懂斯文礼仪为由放弃了争取。
现在,他开始做中间陈词。
“但是,我们说一千道一万,最后的问题,还是要早落在一个钱字上。”
是的,想按照大家的愿望,办好这件事情,还真的需要钱,海量的钱。
根据地原先有钱,但是,经过两场大战,钱就像流水般花了出去,尤其现在整个陕西落入手中,那些处在各地的百姓需要赈济,牺牲的战士需要抚恤,投降的官军需要安抚,来年的生产需要准备,等等等等,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入牛毛。
但是,这些却不能全部用人民币来做,原因无他,现在陕西刚刚恢复,大量的物资自己不能自给自足,需要向周边省份购买,那就需要真金白银,可是,以原本根据地存的那些,已经是杯水车薪,如果乱发人民币,那样不但会毁了人民币,最主要的,也会丧失了百姓之心。所以,钱是一切的根本。
于是,李先生将眼睛看向了傻愣愣的吕世。
吕世见李先生看向自己,不由一愣,但马上就明白过来,冷汗就下来了,若不是坐下的椅子很结实,是当地最上好的黄花梨木打造,吕世绝对坐到地上,然后,还是那句话,若不是这椅子背的确结实,吕世就仰过去摔个四脚朝天,若不是这是深冬,屋子里因为节俭而只是将火盆放在了婆婆爷爷代表们的跟前,吕世绝对比落在河里还水灵。
这一切的原因无他,那就是在老人家的老例,还有李先生为首的那帮子文人引经据典的归纳之后的所有行动,过程,物品所要银钱的巨大数字吓到了。
看着嘴唇发紫,小脸雪白的闯王,李先生得意的将眼光看向了大家。
大家在李先生看过来之后,表情立刻和吕世有的一比,原因无他,这笔银钱的数目的确是太大了,虽然大家都在根据地里的工厂有股份,但是,那些原本在闲暇时候认为是巨大的财富,现在看来是等于杯水车薪,如果让大家凑份子完成这天大的工程,那简直就是让大家一夜回到解放前的举动。
赵梓知道吕世的为人,知道他更没钱,于是,小声的道:“要不我们让百姓们都拿出一点吧。”在他看来,皇帝大婚,百姓取百姓一点,或者说是百姓乐捐再正常不过了。
这时候,百姓代表纷纷表示赞同,在他们看来,闯王大婚,大家理所当然的要凑些份子,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只要不过分,大家也愿意接受。
于是,大厅里再次变得热烈起来,这个说这个工程可以征召些夫子白干,那样,就能省下多少多少,那个说那件事情可以交给商人,让他们乐捐些可以省下若干若干,更有那脑袋灵活的,干脆要组织一个衙门,专门负责财务大婚征募夫子银钱的问题。
但是,这时候的吕世已经没了当初火炭般的心思,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似乎是哪里出了岔子,但一时还想不出来。
这时候一个人跳了出来,一心想做个铮臣的李纯厚当然跳出来大声反对。说了一个严重跑题的一番话语。
“诸位,我们之所以带着百姓拿起刀枪与官府抗争,为的是什么?而百姓甘心跟着我们拿起刀枪的原因是什么?活下去。”李纯厚脸红脖子粗的激动大喊:“而我们之所以要抗争的原因,是我们活不下去。”
大家一起点头,想起当初的苦难,一些人已经连喘粗气,婆婆那里已经有呜咽哭泣声响起。
“但我们为什么活不下去?难道真的是天灾吗?”他再次大声的质问,但是马上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那么,一样的大旱,一样的土地,为什么闯王来了,就可以让我们吃饱,让我们活着,让我们有尊严的活着?”
没有一个声音回答他,他就像一个斗士,就站在大厅中间,让所有的人都不敢仰视。
“是我们没有土地,而闯王给了我们,是苛捐杂税让我们不能活,而闯王免除了他们,是沉重的徭役让我们不能活,是闯王免除了他们,是沉重的压的人喘不过来气的税赋让我们不能活,而闯王免除了他们,是不平等的剥夺让我们不能活,而闯王免除了他们,这才是我们能活,这才是我们甘心追随闯王,追随他的城门宣言而甘心赴死,这才是我们走到今天,并且一定能走的更远的原因。”
所有的人都一起点头,所有的人都深深的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为什么闯王大婚就要摊派徭役捐税?”李纯厚斗鸡一样紧紧的盯着李先生,让李先生恐慌躲闪,无地自容。
“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罢了。仅此一次。”赵梓为自己当时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感到后悔,小声的辩解着。
李纯厚立刻调转矛头对上了赵梓:“你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吗?不能,因为如此,按照周礼,闯王将来要三宫六妾,七十二偏妃,那么,是不是每一次都是第一次?”赵梓哑口无言,吕世汗颜无地,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一个春兰就已经让自己满足,让自己爱恋无限,怎么弄出了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啦。
“哈。”李纯厚双手一拍,哈的一声冷笑,“既然不能杜绝第二次,那就有第三次,然后有了闯王大婚的由头,那么以后就会不会再用闯王生子的由头,闯王翻盖房子的由头?是不是以后就有了太多的由头?”
屋子里的所有的人都哑口无言。
“那么,我们还抗争什么?反正向朝廷缴纳的那些要人命的东西,将来我们依旧要交,那么我们何必抗争赴死?我们还不如苟且的活着,然后,我们在那种苟且里慢慢的死去,说不得——”扫视了屋子 了所有的人之后,悲哀的说:“那也许会多苟活些时日,何必如渭南一战,如吉县一战那些死去的兄弟们,立刻就死?那么,米脂一战,堵门一战,延川突围一战,等等大小几十战,我们还战斗有什么意义?”
死寂,真的是死寂。
但是,吕世的冷汗再次蜂拥而出,原因无他,只是想起了后世里的太平天国。同时,他如遭雷击般知道了刚刚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对劲的地方了。
这么长时间来,的确是太过顺利,顺利到大家已经开始模糊了当初起事时候的初衷根本,模糊了自己的誓言自己的责任,模糊了一切都不该模糊的东西,现在,被这个后来的李纯厚当头一呵,大家才清醒过来,才让自己带着这些新的老的兄弟不再走后世太平天国的老路。
现在,坐在这里的兄弟都是根据地,闯军的上层,上层的人都已经这样,那么,底下那些士卒兄弟是不是更是这样?如此一来,短视的群体将快速堕落,将走入万劫不复。
吕世站起,由于汗水过多,浑身上下似乎有些脱力,站起的时候不由一阵摇晃,春兰上前想搀扶一下,但吕世第一次甩开了她搀扶的手,步履蹒跚的走向李纯厚,然后在大家众目睽睽之下,深深的施下一礼,满面真诚的感谢道:“多谢先生醍醐灌顶的一击,让我们想起了当初自己的初衷,想起了我们的城门宣言,让我们不是明天就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