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而海上蓬林岛四季炎热,更不知何为寒。
大庆七年,秋白已到束发之龄,或许是因为常年被师父追赶,身材比起同龄人要高上许多,面目文弱,皮肤倒变得白皙起来,神态举止似蕴含道法,让人看着无比舒服,五官标准,一眼看去虽觉普通,但又极为顺眼,似乎男子本该长成这副模样。
顾婉儿也到豆蔻年华,如今已成一个小家碧玉的姑娘,两条马尾扎于脑后,一对大眼睛活灵活现,由于长期生活在海边,肌肤虽不算白嫩,但也显健康,看着就是个好动的丫头。
这六年里,朱子愚一家人当真以打猎为生。
白日里,朱子愚与秋白满山林里追逐,如今秋白身法更是诡异莫测,树林间他来回穿梭,肆意变换身形,凡人不会知晓他下一刻将出现在哪棵树后。
可惜朱子愚并非凡人,他的剑法随着秋白的身法也逐渐变的玄妙,那剑如同长在秋白身上,无论秋白躲向何处它总能找到他。
朱子愚也感欣慰,此子在“道”上天赋凛然,对无极之道的理解越来越透彻,身法更是蕴含其道,就是自己有时也看不透。
打去年起,剑圣每一剑里都带着剑道之威,因为凡间剑法再也不可能击中秋白。
朱子愚师徒偶尔上山打猎,每次归来总能带些野猪、野兔之类,这些野味在村中极收欢迎,大家吃惯了海味,这野味却是稀罕之物。
婉儿已长大,喜欢漂亮衣裳,秋白闲时便猎些虎狼回来,将虎皮狼皮卖于岛上集市,换些钱财给婉儿换新衣。
自从朱子愚在山路上留下一道剑痕,村民们出山更为频繁。起初,众人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全副武装走那山路。几次过后,大家发现那山中野兽竟真的不敢靠近山路,它们最多也只是远远的看着这边。
村民们对朱子愚一家心存感激,逢年过节都会送去一些生活家居用品。
日子变得平稳而安静,就连西域七国也都修生养息,离江东西各自为安,或许也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
今日,是顾婉儿的生辰之日,朱子愚一家人在集市里逛了一整天,婉儿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母亲一直说等她再长大了些才能出这蓬林岛。
晚上,回到林间小屋,婉儿坐在屋前闷闷不乐,如今已过十二岁,下了船便一直待在了这岛上,何时才算长大,何时才能离开这岛,何时才能看看大人们口中所说“外面的世界”。
秋白从她身后走了过来,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神情有些紧张。站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开口说话。
“婉儿妹妹,这是送给你的礼物。”秋白脸蛋变得通红。
婉儿回过头来,疑惑的看了眼秋白,目光又转向秋白伸出的右手。
“哇!好美丽的挂珠。”
秋白手中拿着的是一条颈链,由十二颗珍珠串起,这十二颗珍珠都是罕见的淡金色,大小一模一样,光泽也毫无区别,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婉儿忍不住接了过来,仔细观摩,这十二颗珍珠只占了引线一半的长度,而她从未见过如此圆润的珍珠,它们都是一个个完美的圆球,看不出半点凸凹不平。
秋白自从领悟无极之道,便以为“圆生万物,万物皆圆”,世间万物都是由一个个的圆生成,他感受到尘埃为圆,世界为圆,甚至肉体都是由一个个小到看不见的圆组成。
他将那十二颗原来并不规整的珍珠握于手中,以他所领悟之道施于其身,只需一个时辰,那珍珠就变成一个完美的圆,就连朱子愚见着也心生感叹,怎会有珍珠如此之圆。
秋白不知如何穿线,只好找师父,朱子愚又以极为坚韧的银蚕丝为引线,一把撒出十二珍珠,化丝为剑,空中连刺十二下,将这十二颗珍珠串在了一起,每一刺都是直直的穿过圆心。
这挂珠的结扣更是心思巧妙的设计,它是一把小剑的形状,由香檀木雕刻而成,引线一边连着剑鞘,一边连着木剑,木剑归鞘,那挂珠便也合上。
这挂扣虽是秋白雕刻,但内里却蕴含了师父的一丝剑意。秋白发现这木剑雕刻完后,合在一起时,它老是自行滑落出来,最后又只好又向师父求助。
婉儿对这挂珠爱不释手,欣喜至极,看了一会儿竟泪眼朦胧,女子爱美,如今见着如此美物激动不已。
婉儿忍不住在秋白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秋白哥哥,婉儿好喜欢这挂珠,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秋白已呆若木鸡,但双手还是下意识的拿起挂珠绕在婉儿的颈脖处,手指碰到婉儿的秀发与肌肤,直觉身在一个旖旎的梦中。
木屋窗后,朱子愚与刘氏相视而立,两人会心一笑,刘氏先开了口:“你看这两个孩子也不小了,不如把他们的亲事先订下吧。”
朱子愚沉吟一会儿:“问道者讲究道法自然,这感情之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合的好,任由他们去吧。”
刘氏一脸埋怨:“先生就是爱说些这凡人不懂之事,我看他俩就是极为般配。”
和朱子愚一起生活久了,刘氏对这剑圣的敬畏之情只剩敬了,不再畏。
朱子愚此时也是一脸苦笑,不知如何答话。
秋白帮婉儿戴好挂珠后,双眼盯着婉儿一下变得痴了,他从未见过婉儿如此开心的模样。
婉儿低头盯着颈上珍珠手舞足蹈,不一会儿,她就跑进屋里寻那镜子去。
秋白站在原地,看着婉儿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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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国,白翼教总坛,一处殿堂里躺满了垂死的人们,他们大多为老者,也有一些重病之人。
这殿堂名曰“飞升堂”,渡教徒飞升天界,而殿堂最前方放着一颗鸭蛋大小的珠子,这珠子也不知是何物制成,整体黑的透亮,内里蕴有流光。
白翼教称此珠为“渡魂珠”,但是在仙界,此珠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摄魂珠”。
这些垂死的教徒们无论是躺在地上的,还是坐着的,但凡意识清醒者都是口中不停祷告,不进米饭,不食油盐,直到死亡。
飞升堂里,人们时刻感觉的到周围有同伴的魂魄飞进了那渡魂珠里,大家变得更加虔诚,只求进入此珠,由长老带往天界。
每当此混珠变为白色时,便会有长老将它带走,施展仙法,通过此珠打开天界之门,渡众生入内。
渡魂珠如一条船,载人通往天界,但实际上,这渡魂珠已是尽头,众人魂魄到此只会被炼化,不得超生。
此时,总坛另一处密室里,教主白乐和几名长老在一起议事。
“族长,还有多久你才能突破到天难期?”一名少妇模样的翼族成员问着白乐。
“若不是丢失了一颗摄魂珠,此时我早已到了那天难期,如今至少还需积满六次摄魂珠,才有足够的灵力助我突破。”
“六次?那岂不是还得六年?”少妇眼中一丝焦急。
“白馨,你也莫要急,六年也好,多点时间,也好多做些准备应对那天劫,一到天难期,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
“族长莫要有这般想法,是天意让我们坠落于此,上天必会帮助我们,族长日后定会修成涅槃之躯,带我们重返天界。”
翼族众人纷纷附和,白擎沉思一会儿道:“要说渡劫,我信剑圣前辈必是渡过天劫,若灵儿所言不假,那剑圣前辈是以一剑就击溃了天劫,若他能帮我们,这渡劫定不是难事。”
白乐却叹了一口气:“你们在仙界可曾听说这天劫别人能够帮得了?天劫只针对渡劫之人,据说它考验的不是肉身、不是神魂,而是神心。”
白馨不解,问道:“何谓神心?”
“神心是指意志和信念,像剑圣那般人物,内心中必定天下无敌,连天劫之威都镇不住他。仙人见着天劫都只敢躲、只敢挡,而此人却是想着灭掉天劫,仅这份胆量都胜我辈太多,太多……”
密室里又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思索着这神心。
白擎是唯一一个体会过剑道之人,剑圣朱子愚的身影在他心中一直抹不去,那一柄剑势不可挡,天地万物都要避退,如此人物竟只是生在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