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明白。”卡龙一边玩着手中的平衡笔一边喃喃自语,“其实我也闹不明白。我就不明白了,哥,你能不能给我的明确的答复,宋文鸢,童文鸢,她是不是我嫂子?”
夜椎从书桌上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肃杀,“你过的太无聊了,去找点事情。看看那几位老人家都在干吗。”
“还能干吗呀,不就盯着你的钱呗。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那笔钱在哪里,如果都不知道就背了黑锅填了海,那我们兄弟两太冤枉了。”
夜椎沉默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问,“李秀究竟怎么回事?”
卡龙停下了动作,正经的坐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当初我找她的时候没想到她和红十字的关系那么深。”
“你确定那个是红十字,我怎么觉得是挂羊头卖狗肉呀。”
卡龙仔细打量了一眼夜椎,看得夜椎全身发毛,“问你呢。”
“哥,是你觉得,还是童文鸢让你这么觉得?我怎么就发现,她的话你从来不怀疑呢,你对我还疑心几分呢,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要怎么耍赖你就顺着她,为了她,在英国的时候差点连命都没了。要不是我自己跟着去,你就送在那儿吧。我还不小心被她个同学盯到,幸亏我下手的时候还留了个心化了妆没下死手,不然让她知道了你还不掐死我。”
“她是我家人。”
“那我呢?”
“你和老大,都是我家人。”
“那家人也分三六九等的?你出事的时候她也不能给你输血捐骨髓的,我还能替你扛刀呢,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为她掏心掏肺了,还什么事情都不让她知道。宋文雅没死的时候,她和她爹就拿这个胁迫你,好在宋文雅那个丫头对你倒是真心,否则你怎么被宋家明虐死都不知道呢,怪不得老大都说,你最好别跟人掏心,你掏了心就死定了。”
“就算是亲属也不一定都能献血捐骨髓的,也要看配对。”
卡龙猛的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你别就不挑重点说。那个宋家明说过,你要是敢离开这里,他就敢买凶杀人,杀的人是谁,你我心知肚明,你就怕她有事你就怕她伤了毫发,你喜欢她就跟她说呀,别老是要送你走,你不能留在这里,这里危险那里危险的,你一边推开她让她过自己的生活,一边老随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的护着她。哥,你不累,我看着你都累,要不你就让她去,宋家明爱把她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不你就跟她说,让她跟你在一起。”
夜椎的眼神凌厉起来,卡龙顿了顿,不由得警戒全开,“哥,你也别瞪我,别杀我。杀了我也没用。我知道,你当她是亲妹妹,可她跟你也没血缘啊,你怎么就不能跟她在一起?还是你怕——”
夜椎的肃杀气息总算收敛了几分,“夫卡,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老大不在了,只有你最了解我。我这样的人,什么都不能给予,什么都没有,我能做的只是看着她安安全全的活着,哪怕她离我很远,看着她过自己的生活就很好。”
“如果你真的就这样想,夜椎,如果你真的就这样想——我帮你如愿。”因为你错的太离谱,你会让自己和她都陷入尴尬的局面。卡龙皱起了眉头,又躺回了椅子里。
夜椎看着远处的灯火,转过身帮睡着的卡龙盖上衣服,然后独自沉浸在回忆里。9岁之前,他的脑海里永远只有一件事,活下去。他是养殖场那一批中最可怕的杀手,惊沉如此说过,他是天生的左撇子,为了生存他的左手能够爆发出强大的能量,能够单手掐断一个孩子的颈项,但是他没有用左手杀过人,多数的人都死在了他的右手下,因为天性中的沉敛让他下意识的掩藏自己的锋芒,他没有卡夫卡那样的狂妄和嚣张,他总是不动声色的悄无声息的,惊沉说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杀手。
他也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宋家明收养了他。他知道宋家明有两个女儿,他知道其中一个女孩不是他亲生的孩子,而是为了赴死的,宋家明需要那个女孩的心脏救自己的女儿,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必须亲手杀死那个女孩,因为这就是宋家明收养他的理由,需要一个人,结束那个女孩的生命,于是作为养父的宋家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收走心脏,埋入亲生女儿的体内。他会得到宋家明承诺的自由,他可以回到养殖场带走残废的惊沉,惊沉虽然活了下来,但是他的残废会令他比死更痛苦。为了惊沉,那个时候的夜椎,什么样的事情都愿意做,什么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如果不被收养,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杀人,不知何时被养殖场背叛成为死人。被收养以后,他的命运还是杀人,可是他要杀的人,却是他朝夕相对的人。
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有一双柔软白皙的手,这双手他一看就知道,没有杀过人,太过干净太过柔弱,她会牵他的手,然后说,哥哥。宋家明说过,她不必叫他哥哥,可是多数时候她依然叫他哥哥,就好像他原本就是这个家里的人,或许她是出于寂寞,她一个人生活,宋家明从来不参与其中,因为宋家明心里很清楚,越是与她牵扯不清将来的痛苦越甚,所以,与她牵扯的人,只有他。
女孩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蜕变,一天天的清明,她隐约意识到父亲是不爱她,甚至厌恶她,却总是乖巧的讨好,做着父亲可能喜欢她做的事情,她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哭泣,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颤抖,但是发现有人看她,就展露出无害的笑容。只有面对他的时候,她会变得有一瞬间的懦弱,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带点哀求的看着他,他知道她想要亲人,他知道她一个人孤单的太久,和他一样,他们都是没有家人,没有人关心的小孩。
他不是不想关心,而是真正的不敢,因为接触的越多,他知道自己下手的时候会越痛,他心里的痛,因为如果有人让他去杀惊沉和卡夫卡,他宁愿杀死自己,有些人在他的心里永远会比他自己重要,惊沉早就看出他是这样的人,他需要依赖别人的依赖才能生存下去。
她一个人去了英国,他没有收到宋家明的指示随行,他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恢复到一个人的孤寂。可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想念,彻底摧毁了他,他知道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她列入了与惊沉和卡夫卡一样的名单里,他杀不了她。她在英国的时候给他写信,无论他回不回,她总是习惯性的与他分享,认识的新朋友,学的新课程,分数不理想,遇到了哪道难题,报告写完了,哪家酒吧的酒很便宜,絮絮叨叨,很多。她不是一个啰嗦的人,一起生活的时候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她却可以告诉他很多事情,因为她也寂寞。
然后宋家明遇到了宿敌,宋氏倒台,为了保存资金他逃到了国外,他把他留了下来,看守他的猎物,他女儿的心脏。
宋家明切断了所有资金供应,他知道她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不了多长时间,于是通过危险的手段赚钱,支撑着她虚假的家庭状况,直到被她发现。
他希望她可以逃离这样的生活,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上学,毕业,工作,成就自己的家庭。然后或许他就可以没有负担的消失。可是宋家明不肯放过她,他知道的,宋家明不会轻易放过她,因为宋家明和他是相似的人,都是因为依赖自己的人而活着,宋家明,为了他的女儿,那个带着先天缺陷出生连亲生的母亲都嫌弃的孩子,他一心一意的要让她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成长,结婚,成家,为了这个目标,宋家明也可以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所以当宋家明得知夜椎用了一个陌生人的心脏替代文鸢,而且宋文雅出现排斥,那一刻,夜椎就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了,宋家明绝不会活着放过他,他只能期冀文鸢可以逃脱,然而宋家明的仇恨歇斯底里侵入骨髓。
宋家明究竟是不能杀死他,因为宋文雅。夜椎站在宋文雅面前的时候,她伸出手指,戳在他的脸上,“你都不笑的啊”,她自己却朗声笑出来。然而她的笑容永远带着阴影。是她用宋家明的钱,向养殖场买了文鸢的心脏,然而却没有人忍心怪她,看过她的痛苦,看过她生不如死的挣扎,她一次次的拔掉氧气管和输液管,等待死神时快乐的脸,没有人忍心责备她,“出生既是个错误,为什么还要我活下来?”她揪住宋家明的衣领怒斥他,宋家明第一次泪流满面,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他可以面对所有人的憎恨,却受不住女儿的斥责。
于是,原本几乎动摇的宋家明更加坚定了,那个女孩的心脏,必须贡献出来。她的出生也是个错误,可是她却美满的生活了那么久,现在,轮到他的女儿了。
当得知自己移植的心脏不是文鸢的时候,宋文雅笑了,真正快乐的笑容。她抱住夜椎,不断的说着,谢谢,谢谢你。身体出现排异的时候,她的笑容更加的扩大了,她知道,她的死神终于来接她了。她对夜椎说,“你果然还是更喜欢她,原本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我的。但是我不恨你,我不管爸爸恨不恨你,他都不能伤害你。”她最后的一段时光,始终是充满笑容的,夜椎陪着她钓鱼,晒太阳,看着人群冲进海水里游泳,坐在花园里呼吸。她走的那个下午,很平静,握住他的手依然还是暖的,没有心脏监测仪器,他还是听到了,她心脏平复了下来没有了规律的跃动,她的血液没有流淌的声音。他站起来告诉护士,她走了。那个时候,宋文雅的脸上依然带着平和的笑容。
宋文雅做到了,宋家明不能把夜椎绑在石块上丢入海里,不能让人用尖刀挖出他的心脏,不能将他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但是,他可以通过另一个人折磨他,童文鸢。得知她在童乐的律所里工作,甚至改换了姓氏,他笑了,笑得无比认真。他不让他离开,用莫须有的巨额资金捆绑住他,让一群虎视眈眈的残狼盯视着他,他要让他永远无法忘怀自己女儿的死亡,他是凶手。童文鸢,就是帮凶。
他要一点点的折磨这两个人,夜椎知道,宋家明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因为若是换做他,也不肯轻易放弃的。否则,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承受,远离她,与她成为不相干的两个人,让宋家明的仇恨全部转嫁到他的身上。
宋家明不能看到他们的快乐他们平静的生活,所以,他就要让宋家明误以为他生活的平静而快乐,一直下去。